5 正軌

筒子樓格局都差不多,每個房間都是十幾平的單間,房間裏一張床一張桌子就沒剩下什麽地方了。

宋一喬醒過來的時候躺在床上,一睜眼看見頭頂挂着的白色蚊帳。桌子上的風扇開了低檔,送出來的風不涼,吹在身上很舒服。

屋裏沒有別人,唐奶奶不知道去哪兒了。宋一喬擡手摸了摸自己額頭,還是滾燙的溫度,呼出來的氣熱度也灼人。他不敢就這麽走了,怕唐奶奶回來看不見他擔心。

老太太的房間整齊得很,老人家衣服和生活用品都不多,一小就顯得雜亂擁擠的房間被整理得幹幹淨淨。宋一喬自己其實也是個幹淨的人,但他屋裏還是避免不了的亂,空間太小,東西一多就是亂,沒辦法。他伸手關了桌上的風扇,奶奶平時用電肯定也省着,跟他一樣舍不得開風扇。

書包在旁邊的桌上,宋一喬本來想去拿書包,剛一下地就聽見開門的聲音。

唐奶奶身上一層的汗,一開口就帶着屋外的熱度。

“小喬醒了?怎麽下來了,你就在奶奶這兒呆着,回去一個人那能照顧好自己嗎?”

宋一喬被老人家按回床上,笑了一下也沒說自己只是想去拿書包。

唐奶奶把手上的塑料袋擱在桌子上,拎着熱水壺要去外面打水,臨走的時候特意囑咐宋一喬不許走。

宋一喬看了一眼那個袋子,裏面裝的是發燒藥。

他往後挪了挪,上半身靠着背後的牆,擡了一只手遮住自己眼睛。他挺久沒有這種情緒了,人可能總是在生病的時候很脆弱,前一小時他還能拒絕得了老板送自己回來,現在就有點想厚着臉皮享受有人照顧的感覺了。可以躺在床上什麽都不想,可以有人在耳邊絮絮叨叨地關心。

挺想哭的,但是今天已經掉過一次眼淚了,好像有點矯情了。

吃了退燒藥,唐奶奶看着宋一喬喝了兩大杯熱水,喝得他臉色都變了,真的喝不下了才罷休。

“是不是好點了?”唐奶奶坐在床邊看宋一喬。

宋一喬點頭,夏天喝下去那麽兩杯熱水,一身的汗帶走不少不舒服的感覺。

唐奶奶笑,她今年估計有60多了,但是身材微胖,顯得臉上皺紋少,看着年輕。就是笑得時候能擠出紋來,特別是眼角湊在一起的細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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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過苦不苦?”她問。

宋一喬低頭笑了一下,說還行。

宋一喬剛搬過來的時候很喜歡看隔壁樓的一盆吊蘭,那盆翠綠的吊蘭挂在走廊上,吊蘭的主人家是一家三口。三個人擠一間屋子條件算得上是很艱辛了,但那個五六歲的男孩每次出現在宋一喬面前幾乎都是笑着的。他喜歡看的其實也并不是吊蘭,他總會想,如果自己是那個男孩,那他應該也會像他一樣快樂。有家,有父母,有愛。

所以談不上苦不苦,如果生活就是這樣,那抱怨苦和累沒有意義,他只想盡最大的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一點。

“想媽媽了?”老太太眼神裏帶笑,說這句話的時候仿佛在嘆氣。

宋一喬愣住。

“剛剛睡着的時候聽見你叫媽媽了,想她了?”

“……啊,是嗎?”宋一喬嗓子有點啞,回道。

他又有點想哭,難道是因為生病了情緒敏感?宋一喬捏了捏自己泛酸的鼻子,很是不好意思。在他心裏自己已經算是半個成年人了,畢竟自己生活這麽久了,沒想到現在還因為想媽媽哭鼻子。

宋母去世的時候宋一喬才15歲。15歲是個什麽概念,別人家的小孩還在媽媽懷裏撒嬌,每天的煩惱只有零花錢的多少和考試成績,而宋一喬卻因為媽媽的死受盡了不知多少白眼和嘲笑。為數不多的幾個親戚因為誰撫養他這件事争吵了一個周,最後宋一喬自己收拾了行李來到這個筒子樓。住進這裏之後宋一喬很少哭,他的人生從宋母去世那一刻好像就被分割成了完全獨立的兩部分。

前半部分是灰暗的,後半部分是未知的。他在這條未知的路上走了兩年,還是覺得看不到前面的路。

宋一喬不肯帶走剩下的藥,奈何拗不過老太太,最後還是拎着塑料袋上了樓。

他從包裏掏出鑰匙,房間門是木質的,打開的時候會發出“吱呀”一聲。早上走得急,忘了開窗通風,将近一天過去捂了一屋子的熱氣。

屋裏有個很小的冰箱,才到宋一喬腰那麽高。他把退燒藥放在桌子上,蹲下看冰箱裏還有什麽。唐奶奶說了很多遍的好好吃飯,說他要是不好好吃飯就頓頓過來給他送飯。冰箱裏東西也不多,他拿出來兩個雞蛋,打算煮個蛋花湯喝。

還有不到兩個周開學,奶奶比封瀝川還上心,這幾天一直說要去給孫子買個新書包。

封瀝川躺在床上刷微博,想起來懷城街邊那些“男裝”和“女裝”,對着客廳喊了一句不用。

“怎麽不用?哪家孩子開學不要一個新書包?”奶奶在客廳喊。

就算買了新書包裏面也不可能裝書,最多裝上煙和手機壓壓重量。封瀝川刷新了一下微博消息,點進一個娛樂圈八卦熱搜,沒再接奶奶的話。

“明天去吧?咱倆一塊兒去!”奶奶已經走到封瀝川房間門口了,站在門口看他。

“不要,又不是沒有。”封瀝川注意力都在花邊新聞上,随口拒絕。

“要新的才行。”

封少這才把眼睛從手機屏幕上移開,老太太也不知道為什麽對新書包這件事這麽執着,站在門口等他點頭。這過得什麽日子啊,封瀝川腹诽,這生活落差是不是也太大了,他留了幾個微信群,剛剛還看裏面那些人在推海外代購。以前他手裏也是握着一大把靠譜的海外代購,現在卻在這跟奶奶讨論要不要去街邊買個新書包迎接開學。

“行,行,去,明天去。”封少無奈,只得點頭。

封瀝川其實還挺緊張的,對于開學這件事。

京城的高中生個個都像人精似的,年滿18出入酒吧上道飙車的數不勝數。擱酒吧門口甚至還能撿着喝醉的omega,也就是個剛成年的年紀。封瀝川平時和同學聊天的話題都是酒吧,游戲,名牌和omega,懷城的高中生聊什麽?

他們玩游戲嗎?聯盟還是吃雞?還是開心消消樂?

封瀝川其實完全不想在懷城交什麽朋友,眼界不一樣,他到時候肯定還是要回京城的,或者去國外,總之不可能在懷城這地方一輩子。思考這些只是不想讓自己的處境太尴尬,況且除了這些沒用的東西他也沒什麽別的能想的了。

他又忍不住想起來那天拉面館裏那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小服務員,他應該也是學生吧,這兒的學生都像他一樣?懷城高中總共就兩個,城南一個城北一個。他在這邊打工,應該也是在城南上學,是高中生吧?看着挺小的,說不準是個初中生,雇傭童工犯法吧?但是在這個破地方兒犯不犯法也沒有人管。

一個沒留神,手機屏幕熄了封瀝川才回神。心裏暗罵了一句我靠,動了動手指又開始刷熱搜。

第二天奶奶起了個大早,七點的時候就在客廳搗鼓收音機。

封瀝川被咿咿呀呀的聲音吵醒,躺在床上翻了個身,煩得想下去砸門,什麽玩意兒,隔音這也太差了。七點半的時候老太太過來敲封瀝川的門,邊敲邊喊。

“川兒啊!醒了沒有啊?”

七點就醒了,聽着您從戲曲頻道換到相聲頻道,又換了個普法欄目,一個字兒沒差都聽着了。封瀝川臉埋在枕頭裏,狂躁地抓自己頭發。

“還沒醒啊怎麽,年輕人,一點兒也不朝氣蓬勃。”

“媽,年輕人哪兒像您覺少,您就別吵他了。”姑姑在廚房裏說。

家裏除了奶奶和封瀝川都是beta,奶奶年紀也大了,不管是哪方面都退化了不少。封少肆無忌憚地放了一屋子信息素,整個人都裹在清涼的薄荷味兒裏,好歹是緩和了一點大清早的起床氣。

得了吧,這哪兒還能睡着。封瀝川頂着腦袋上亂作一團的頭發起床,剛出房門奶奶鼻子就皺起來,轉頭不知道找什麽,“風油精還是什麽灑了?”

封瀝川腳步一頓,輕飄飄遞過去一個眼神。

姑姑看他從房間出來的臉色不好,估計猜到了是什麽味道,笑着推了一下老太太,“媽,聞錯了吧您,哪兒來的風油精,小川都起了,準備準備吃飯了。”

封瀝川睡眠不足,飯桌上差點直接睡過去,剛吃完飯想回房間睡個回籠覺就被奶奶叫住。

“換個衣服快點出來啊!趁着不熱早兒點去,要是趕上中午得曬死了。”

“現在就去?開始營業了嗎?”封瀝川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剛過八點沒一會兒。

“八點就開了!哪兒有賺錢不積極的。”

封少這一早上被折磨得徹底沒脾氣了,随便換了個短袖運動褲,拿上手機就跟着奶奶出了門。

早上确實涼快多了,太陽的顏色都比正午的時候寡淡不少。老太太一路上念念叨叨,經常看別人給孫子買書包買新衣服,她活了大半輩子也沒體驗過,總算是逮着機會了。封少跟在後面玩手機,玩微信小程序一個挺弱智的游戲,打發一下時間,總比聽老太太唠叨強。

果不其然,最後也擺脫不了懷城畫風。

奶奶拉開街邊一家店的門,倒是比上次封瀝川買褲子的那家店大多了,裏面竟然還有空調,一進門毛孔都能張開個三倍。這裏面還挺神奇的,賣衣服賣褲子的都有,最上面一排挂着各式各樣的書包,有卡通書包,也有沒圖案簡約一點的書包。

封瀝川往裏看了一眼,竟然看見一個挺眼熟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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