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眩暈

轉眼又要開學，宋一喬在學校裏的日子不是很好過。

唐奶奶之所以知道，是因為經常有男生追到筒子樓去，捏着陰陽怪氣的調子叫宋一喬名字，說些難聽的話。要是能遇上她就動手趕走這些沒家教的，遇不上可能他們玩夠了就自己散了。

老太太看不得這麽聽話的孩子過苦日子，每年開學都變着法兒送點東西給宋一喬，有時候是鉛筆盒，有時候是幾個本子。都是幾塊十幾塊的東西，太貴的宋一喬也不會收。

她早就盯上宋一喬的書包，一個小破書包背了不知道幾年，灰色的料子磨得發白，書包帶扯了線不知道縫多少次了。高中的書本比初中又多又重，縫縫補補也扛不了多久了，今年說什麽也得給他換個新書包。

宋一喬架不住大清早就等在門口的老人，推辭了幾次無果，只能收拾東西跟過來了。

其實他不是沒想過換個書包，班裏同學背的書包個個都很漂亮，他的書包不夠大，有時候作業多了還要裝一些書在袋子裏。但是一個書包怎麽也要幾十塊錢，猶豫了很久他還是舍不得，能湊合就湊合一下，想等考上了大學再給自己買個好點的新書包。

唐奶奶一眼就看中了挂在最上面那個黑色的書包，容量大質量好，拿下來問了價格竟然要八十塊錢。宋一喬眼睛一瞪，連忙伸手搶過來遞給店主拜托他再挂回去。

“怎麽了？不喜歡嗎？”老太太手裏一空，問。

宋一喬點頭，“太大了，不實用的。”

店主看不出宋一喬的意思，還笑着推銷，“大還有不實用的？現在的學生都喜歡背大點的，方便。能裝的東西多着呢，裝個飯盒水杯雨傘的什麽的都行。”

“我看也行，買個質量好點的，能背上好久。”老太太附和。

宋一喬不聽，指着角落一個灰色的包問，“這個多少錢？”

店主看了一眼，語氣明顯淡了不少，“那個，四十。”

宋一喬滿意，“奶奶，就這個吧。”

價格差了兩倍，質量一眼就能看出差別來。那個八十的一個線頭都沒有，這個四十的邊上走針都歪歪扭扭。老太太知道宋一喬是想給自己省點錢，但她這一把老骨頭了省下來那幾十塊錢也沒什麽用處，堅持道：“我看沒有剛剛那個好，還是拿那個吧。”

宋一喬沒來得及再推辭，身後門口挂着的鈴铛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Advertisement

高個子的男生撩門簾的時候彎着腰，帶着清晨的光進來。早上的太陽跟還沒來得及上色似的，照在他身上一層又白又黃的光，透着暖融融的親近感。

宋一喬扭頭過去看，剛看了一眼就猛地把頭扭回來。

……是那個人，那天在面館裏那個人。

他呼吸都急了兩分，恨不得自己立刻能原地消失。他手腕現在還有點紅，成年Alpha一巴掌下來他疼了将近一周。看見封瀝川他下意識地怕，怕完了又開始想，想他還記不記得自己。比起那人出衆的氣質和外表，他簡直太普通了，随手把他灑大街上，迅速能融入茫茫人海找都找不出來。

他還能不能認出我來？

宋一喬捏着手裏灰色的書包，用餘光往身後偷偷看。

封瀝川一進門就看見宋一喬瘦弱纖細的背影。

這小孩兒也太瘦了，這得是多長時間的營養不良，還是說天生就吃不胖？就有那種人，怎麽吃也吃不胖，多半是消化系統有那麽點兒問題。

封瀝川沒小氣到那個地步，那天面館的事人沒再放心上，現在見着宋一喬也就是覺得挺有緣分的。其實在京城的時候封瀝川挺喜歡他這種長相的omega，沒什麽攻擊力，看着就乖，聽話。跟在他屁股後面喊封哥，那聲兒軟得封少能一腳踩進天上的棉花裏，心情好了他挑個順眼的咬上一口，他們就紅着眼睛哼唧。

封少腦子裏緩緩開出來一輛不着邊際的小破三輪，猛然想起面前這個小孩好像是個beta，清清嗓子裝模作樣地擡眼看店裏的書包。

他眼神又沒忍住看了一眼宋一喬手裏拿着的書包，巧了，他也來買書包，那應該就是在二南上學吧？

“哎呀，也是給孫子買書包的吧？”封家奶奶猛地看見另一對奶奶加孫子的組合，頓時生出無限親近之意，忙上去搭話。

唐奶奶看這位老姐妹不甚眼熟，也就沒做解釋，只應了下來，“是呀，這是你家孫子？Alpha吧這麽大的個子。”

封家老太太笑眯了眼睛點頭，目光在宋一喬身上掃了一圈，“青春期得好好吃飯，現在的小孩光知道減肥了，男孩子壯一點才好看！”

封瀝川目光掃了一圈挂在上頭的書包，看慣了名牌的封少興致缺缺，本來就是為了哄老太太開心的，他奶奶挑中哪個他說好看就行了。兩位老太太打哪兒來那麽多話，不知道認不認識呢，現在已經尬聊快十分鐘了。封瀝川一邊低頭刷微博，一邊偷偷打量宋一喬。

宋一喬今天穿了件藍色短袖，腿上是條黑色的五分褲，腳底踩着的白鞋刷得像一團糊了的馬賽克。穿得普普通通，甚至還有點土。但是他皮膚被藍色和黑色一襯顯得更白，看着跟姑娘似的，姑娘也沒他這麽瘦。好像剪了頭發，在面館的時候頭發還挺長的，今天就短得亂七八糟，懷城的托尼水準太次了。

在面館打工，乖乖寫作業，穿着樸素，瘦弱。這些整體形象在封瀝川之前的人生裏少有出現，宋一喬對封瀝川來說就好像一個新鮮物種一樣，他忍不住一點一點去感受去猜想，對懷城的印象也慢慢從宋一喬身上拼湊起來。

印象不太好，破敗，貧瘠。

兩位老太太終于想起來正事，唐奶奶手裏拿着的就是店裏最貴的一個書包了，封家老太太二話不說要了個同款。好歹是沒忘了這書包是給誰買的，轉頭看看她寶貝孫子，“川兒啊，這個好看嗎？”

封瀝川看也沒看，“好看，買。”

唐奶奶也轉頭問宋一喬，“小喬，就買這個了？”

宋一喬這才猛地回神，視線落在封瀝川奶奶手裏那個同款的包上，伸手從唐奶奶那把那個黑包拿走，換成了自己手上灰色的包。

封瀝川看在眼裏，以為這個小孩不想跟自己用同款，暗暗磨牙。個小屁孩脾氣還挺大，明明是他惹禍在先，自己沒計較已經是大度，怎麽他還有了脾氣了？

祖孫兩對從店裏出來，往相反方向走了。

封瀝川回頭看了一眼背着灰色書包的宋一喬，問他奶奶，“你認識？”

“不認識啊。”老太太答。

不認識能跟人家聊那麽長時間，以為你認識呢！封瀝川無語，再度低頭玩自己的手機。

開學之前這幾天日子過得快，宋一喬也沒再去店裏打工，待在出租屋裏預習了一下各科課本。

到了開學這天唐奶奶大清早過來敲門，宋一喬一開門看見老太太手裏捂了兩個雞蛋。

她往宋一喬屋裏看，桌子上擺了一碗清水挂面，裏面飄着兩片可憐巴巴的菜葉子。老太太笑，“我一猜，你就舍不得給自己磕個雞蛋，開學第一天得吃得好點。”

宋一喬不收，他平時舍不得的東西老太太不見得就舍得。唐奶奶把雞蛋往他兜裏塞，邊塞邊往門外走，“你以為白給你呢？拿回來的獎狀得貼我家裏。”

說完了哐一聲，出租屋的木門已經合上了。

他上學一直早，七點的課他六點就從家裏出發，六點二十就能到學校。學校比拉面店稍微遠那麽一點兒，但他腳程快，路上還能背幾個單詞。

高二分了文理班，宋一喬選的文科班。新班級在四樓，一共就五層樓，他悶着頭往上爬，結果是第一個到教室的。

門沒開，他手裏還拿單詞本，站在走廊上接着背單詞。初中他就從abandon開始背，現在第二遍已經背到字母n開頭了。

過了十幾分鐘樓下陸陸續續有人經過，宋一喬身邊也站了幾個人，基本上都是女生。有女生在的地方一般都有八卦，幾個女生湊在一起小聲對接各自的八卦。

“你混進那個群了嗎！”

“哎！必須得omega才能進去，她們omega太排外了！”

“我剛剛看見一個不認識的帥哥，目測是高一新生，肯定是Alpha，好想為了他變成Omega啊！”

“什麽啊！放過高一的弟弟吧你！”

宋一喬單詞背不下去了，沒法忽略耳邊女生聊天的聲音，關鍵是他莫名其妙想到了那個人。

他也是Alpha，但是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宋一喬現在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他肯定不是懷城的人，否則名字身高體重甚至更多的信息早就被女生和omega們扒光了。

到教室門口的人越來越多，鑰匙在樓管阿姨手上，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事兒給耽擱了，整一層樓的教室門都沒開，大家圍在門口叽叽喳喳地聊天。宋一喬不适應這麽多人的場合，收了單詞本想往廁所裏躲會兒，結果一轉頭眼前突然一黑，耳邊嘈雜的聲音瞬間呼嘯着遠了不少。

宋一喬扶着牆緩了半天，心髒突突直跳，盛夏的清晨身上出了一層冷汗。

怎麽回事？

最近身體狀況不太對，宋一喬擰着眉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