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暗流
樓管阿姨姍姍來遲,還差十分鐘上課的時候才拎着鑰匙出現,就像人民英雄一樣被簇擁着開了教室門。
高二年級共八個班,前六個是文科班,只有兩個理科班。五班班主任是位30多歲的beta,姓劉名新,明明才30多歲,頭頂上的頭發已經有稀疏的趨勢了。
第一節課就是班主任的課,按照慣例講了些場面話,什麽高考在即,到了高二分班就是一個轉折點,不能再懶散了,應該從現在就開始高考倒計時之類的。
懷城這種地方,高考固然重要,但遠不像一些大城市那樣為了高考抛頭顱灑熱血也不為過。劉新講得嗓子都啞了,拿起講桌上的保溫杯擰開蓋喝了口水。他一時詞窮,看着底下三十多張無精打采的臉,一腔熱血感覺喂了狗,也沒興致再累死幾個腦細胞想什麽鼓舞人心的話了。
高一的分班考試成績就在他手裏,第一名的名字他挺熟悉的,高一的時候經常看見這個名字挂在紅榜第一的位置,宋一喬。
“那咱們第一屆的班委人選先按照成績往下排,有什麽問題課後可以再找我溝通。”劉新排着往後念成績單上的名字,第一名宋一喬是班長,第二名管悅是副班長,第三名……
一串名字念完,班委都發放出去了,劉新捏着成績單問大家有什麽問題,教室裏一直有窸窸窣窣的讨論聲,聽又聽不清楚具體內容。劉新拿着黑板擦往講桌上磕了一下,皺着眉提高了點聲音,“有什麽問題站起來說。”
他這麽一問讨論聲明顯小了,大家面面相觑,識趣地把嘴閉上。只有坐在最後面的一個男生舉了手,劉新對着座次表看了一眼,點他的名字,“何明光,你有什麽問題?”
那個叫何明光的看了他同桌一眼,兩個人笑嘻嘻的,也不站起來,就坐在座位上喊,“老師!宋一喬不能當班長吧!”
劉新下意識看了一眼前排的宋一喬,他低着頭看課本,只能看見腦袋頂上一個旋兒。
“為什麽這麽說?”劉新問。
“我們大家都知道啊!宋一喬放了學晚上回去還要工——作——的,沒時間當班長啊!”何明光清了清嗓子,說話的腔調陰陽怪氣的,他話音剛落,班裏發出“哄”的一聲笑。
劉新聽不出來他話裏藏了些什麽意思,只以為是何明光體恤同學,怕宋一喬耽誤自己學習的時間,便點了宋一喬問,“宋一喬,那你覺得呢?”
宋一喬擡了個頭,看了一眼劉新。
教室裏氣氛熱絡,剛剛的笑聲還沒散去,嗡嗡的讨論聲像夏天垃圾場裏聚堆的蒼蠅。劉新接手新班級的滿腔熱血無處揮灑,全湮滅在五班同學的事不關己裏,現在心裏壓着煩躁。他耐着性子聽了何明光的建議,詢問宋一喬的想法,卻在對上宋一喬的視線時霎時愣住,頭頂上懸着的吊頂風扇吱呀呀地轉,轉得他心裏發冷,煩躁悶熱全都不見了,就好像在這九月份的清晨忽墜冰窟。
他一下子說不上來宋一喬那一眼裏都盛着什麽情緒,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從一個高二學生眼裏看到這些讓劉新渾身一寒,但是他再仔細看,宋一喬眼睛裏又好像是一潭死水,什麽都看不出來。劉新下意識松了口氣,覺得那好像也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眼神,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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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的,劉老師五點就起床開始想上課該說點什麽,結果這幫學生沒有一個聽進去的,該補覺的補覺,該說悄悄話的說悄悄話,甚至還有幾個在吃早飯的,白費他一片苦心和雄心。糟心,看來自己都有點神經質了,怎麽說當老師折磨人呢。
宋一喬只看了他一眼就移開視線,那雙眼睛又落回他面前的課本,聲音淡淡的,“我都行,老師。”
下課的時候宋一喬頭還是暈,拿着空水杯想出去接點水,一出門看見六班門口圍了不少人。他不愛湊熱鬧,也不關心有什麽八卦,繞着邊兒擠過去接水。喧嘩的走廊吵得他頭疼,飲水機嘩啦啦往杯子裏灌水,砸出來一個又一個冰涼的水花。條件有限,飲水機沒連着電源,只有涼水沒有熱水。
宋一喬擡手摸了摸自己額頭,也沒發燒,但他從早上暈那一下就開始不舒服。
他放在額頭上的手還沒放下來,突然被身後的人猛地一撞。
宋一喬肩膀狠狠撞在飲水機上,保溫杯裏的涼水潑了他一身,杯子轉而墜落,磕在瓷磚地面上發出兩聲清脆的響來。驚呼聲和竊喜聲混在一起,原來圍在六班門口的人有一半都往這邊看。宋一喬又看到了眼前熟悉的黑,耳邊吵鬧的聲音放大又放大,拉扯成詭調的笑聲直接碾進他腦子裏,他整個人像是掉進一個怪誕的洞窟。
宋一喬。
他就是宋一喬嗎!
哈哈哈哈!
摔倒了,哈哈哈——
……
嘈雜的聲音被盡數吸進旋渦,然後又猛地爆開。
等他驅散一點整個腦袋的鈍痛,從地上爬起來再往後看,早就看不見沒安好心的罪魁禍首。
宋一喬深深吐了口氣,彎腰去撿地上的水杯,手指卻頓在半空。
保溫杯旁邊站着一個人,那雙鞋上的标志他眼熟,在二南沒有幾個人能穿得起這個牌子的鞋。
封瀝川單手插在兜裏。
那條八十塊的運動褲回了家就被他脫下來扔進衣櫃裏,現在腿上的又是一條春季新款。家裏不知道動用了什麽關系,二南的校長今天早上親自跟校門口接他,一個年近半百的老頭,腦袋上總共也沒幾根頭發,握着他芳齡四十的姑姑的手點頭哈腰,那樣子實在是不太好看。
封瀝川由此覺得這個學校有點兒掉價,一路上跟着六班班主任進了教室,做了個極其拽的自我介紹,在一片抽氣聲中坐在教室最後面的位置,跟動物園裏的猴子似的被參觀了一節課。整一節課六班壓根沒一個人聽他們班主任站在講臺上講了些什麽,光在偷偷看他。
下了課老師前腳剛走封少立刻站起來往走廊溜的樣子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一出門就撞見了有點眼熟的一幕。
坐在地上的宋一喬。
這他眼熟,面館那天也是這麽個姿勢。這小孩什麽愛好,這麽喜歡往地上坐?
“靠,這麽帥!”
“沒騙你吧,感覺比紀方存還帥點。”
“別推我!聞不着味道啊!噴阻隔劑了吧!”
“阻隔劑什麽味道的?”
“這你不會自己聞啊!!”
六班門口圍着的幾個人本來是來看轉校生的,宋一喬這一摔正好摔在目光最聚焦的地方。
他手指略過封瀝川那雙價值不菲的鞋,撿了自己的水杯就往回跑,連個眼神都沒給跟自己有過兩面之緣的封瀝川。他溜得快,瘦瘦小小的身形從人群中一擠就沒了影子。
封瀝川眼神沒跟上,往後看的時候早就沒了宋一喬的身影,莫名其妙覺得這個小孩性格奇怪。挺有緣分的了,看見了連個招呼都不打,面館那次明明看着也挺乖的。
封瀝川的同桌也是個Alpha,人和封瀝川差不多高,是班裏的體育委員。
賀鴻踩着凳子腿在桌子底下偷偷玩手機,他趁着課間上學校論壇去看,果然論壇裏已經有不少關于他這個新同桌的帖子了。有錢,帥,Alpha,這三個詞堆在一個人身上足以在二南這個小破學校掀起不得了的狂潮。
況且他這個同桌看起來不是一般有錢,也不是一般帥。
走廊上一片混亂,賀鴻擔心自己還新鮮的同桌被淹沒在omega和女生的浪潮裏,探頭去走廊上一看,正看見上衣濕着的宋一喬狼狽地坐在地上。而他同桌兇神惡煞站在宋一喬身邊,腳邊是一個滾落的水杯,猶如死神降臨。
我的天!這倆人怎麽撞一起去了。
封瀝川一落座就感受到了來自同桌炙熱的視線。
封瀝川:“怎麽了?”
“剛剛那個人,你別跟他一般見識。”賀鴻組織了半天語言,最終還是決定開口。
“哪個。”封瀝川往嘴裏扔了一顆木糖醇,問。
“就,走廊上被你踹倒那個,他挺可憐的其實。”
……
封瀝川反應了兩秒才知道他說的是誰,給了他一個眼神,裏面分明寫着“傻.逼”二字。
“你認識他?”封瀝川問。
“二南的基本都認識他,你剛來還不知道。”賀鴻嘆了口氣,表情很是滄桑。
封瀝川心裏想,我怎麽不知道,加上今天見過三次了,但還是問,“他叫什麽?”
賀鴻一臉為難,“你打聽人家叫什麽幹什麽,我這要告訴你不成罪人了。”
封瀝川無語,“沒想找他麻煩。”
第二節下課是大課間,每個周一大課間都有升旗儀式。新分的班還沒排過隊形,賀鴻前前後後地忙活,路過封瀝川身邊的時候随手把他安排在了男生隊伍最末尾。文科班女多男少,通常為了美觀女生那邊都要補一點人到男生隊伍,封瀝川後面旁邊都站着女生,快別扭死他了。
以前封少是從來不會參加這種弱智集體活動的,他真誠地覺得升旗儀式課間操還有什麽誓師大會之類的活動都挺弱智的。但是二南對升旗這件事好像有空前的熱情,沒有任何一個人溜走,搞得他不得不站在這,被女生包圍,呼吸困難。
他不太喜歡女生,不是讨厭,就是覺得女生難懂,身上的香水味沖得慌,不愛跟女生待在一塊兒。
封瀝川心裏煩着,眼神往旁邊一飄,看見了宋一喬那件洗得發白的黑色短袖。還挺有個性,乍一看跟刻意做舊的複古風似的。宋一喬個子矮,站在五班偏前的位置,手裏好像拿着什麽學習資料,周圍亂成一團也沒耽誤他低頭看那個小本子。
真愛學習,封瀝川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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