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狗

下午封瀝川去買自行車，臨走的時候在醫院走廊随便找了個護士問懷城有沒有比較發達的地方，小姐姐想都沒想，直接把封瀝川支到了城北。

醫院門口還是挺好打車的，出租車司機是懷城人，話很多，一開始說懷城方言，封瀝川說自己聽不懂，他又換成普通話。但是普通話說得也有點口音，封瀝川邊刷微博邊聽司機說話，其實也就能聽懂個一半吧，偶爾應和個“嗯”，“對”之類的。

他正在刷微博好友圈，他們那群真正的富二代圈子其實挺少玩微博的，跟微博網紅不是一個圈子的，他好友圈都是一些之前關系挺不錯的朋友。不過現在他知道朋友這個詞不能随便說了，頂多算是酒友。

刷着刷着他突然想起來剛來懷城的時候他在好友圈看見的一條微博。

“呦，這不是封少大老婆嗎，寶貝地跟什麽似的，怎麽給停這兒了。”

圖片上是封瀝川那輛還熱乎的瑪莎，停在車行門口，那車之前被他送去貼了個改色膜，騷包得不行。封瀝川點進評論：“現在這寶貝可不姓封了”，“再寶貝也架不住沒錢嘛不是”，“怎麽樣，脫手急，這個價格不錯啊”。

氣得他差點把手機捏碎，挨個點進他們頭像看是誰，有的人能對上，有的人對不上。也是，多得是人看他封瀝川的笑話，認識不認識的都能踩他一腳，到最後他把微博給卸了，幹脆連手機都開了飛行模式。

前幾天總纏在他身上的那股煩好像被懷城的夏風給吹散了，他擡頭看窗外飛速倒退的建築，又矮又舊，跟京城那到處都反光的高樓大廈太不一樣了。現在他偶爾會覺得以前的生活不太真實，不太像是在活着，就好像是在消磨時間。那個人是誰都行，只要有錢，就能過那樣的生活，每個人的形象都是模糊的，一聲封少就是他的形象，破産了之後就沒有人能認出他了。

他現在才突然發現自己是誰。

他是封瀝川，不是那個有錢的封家的大少爺，就是他自己，封瀝川。

而宋一喬是第一個認識他的人。

中心廣場有一家專賣自行車的店，燈光亮堂，地上鋪着能反光的瓷磚。封瀝川邁進去的瞬間差點以為自己身在京城，大少爺感覺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很通暢，比站在“男裝”店裏自在多了。老板是個光頭，走過來的時候頭頂還反光，“買車啊小夥子，自己看看還是介紹介紹？”

封瀝川不太懂自行車，“大概什麽價位？”

老板搓搓手，碰着個不懂行的，“咱家車質量好價位偏高，一般都是懂行的人來買，那不懂的他一般也不會上這種店來你說是吧？看兩眼覺得就是個自行車怎麽還這麽貴。”

封瀝川點頭，指了一輛長得最好看的，“那輛。”

老板定睛一看，這爺真會指，指了個全店第三貴的。他心裏一哆嗦，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要價，狠狠心虛晃一槍要了799，“原價999的，趕着打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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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吧。”封瀝川掏了一張卡出來。

老板吓了一跳，心想這也不講價？他伸手接過那張卡，很是心虛地多嘴，“您确定了？”

封瀝川腦子裏猛地冒出來宋一喬的手機，不知道幾百年前的款，沒有內存沒有流量。他轉頭，把卡從老板手上拽回來，“便宜點。”

買完自行車已經下午三點了，太陽正曬的時候。街邊有一家賣冰粉的，北方很少能看見有賣冰粉的，封瀝川騎着自行車過去。新自行車，有待磨合，他一腳下去蹿出去半條街，蹬了兩下已經到人家攤位面前了，猛地一捏剎車差點一頭栽上去。

“老板，一碗冰粉，打包帶走。”

封瀝川不愛吃甜。

那他為什麽買冰粉，他不愛吃冰粉。

所以他為什麽要買冰粉？

“哎，來了，一碗五塊，掃碼就行！”老板是個女的，聲音聽着特熱情。

算了，買了就買了吧。大夏天的看見一家賣冰粉店的下意識想買一份不是挺正常的麽。……正常嗎？管他呢，正常。他掃了碼，一條腿支在地上，斜着身子等。老板做冰粉的時候擡頭看了他一眼，“哎呦，小夥子長這麽帥，怎麽沒上學啊？”

封瀝川不是很想聊天，“病了。”

“哎呦，那是得好好休息了，配料選一下，這兒有單子，可以加兩樣。”

西瓜芒果香瓜糍粑山楂葡萄幹……封瀝川看下來頭都大了，怎麽買碗冰粉也這麽麻煩，“看着加吧，不挑。”

“喜歡吃什麽呀？水果還是堅果？”

宋一喬喜歡吃什麽？……關宋一喬什麽事，和宋一喬有什麽關系，又不是給他買的。

“糍粑和西瓜吧，多加點冰，路遠。”

一份冰涼的冰粉挂在自行車把上，城南到城北出租車跑了二十分鐘，他騎得也不比出租車慢太多。封瀝川腳下生風，街道上空曠，他再加點速度就快能飛起來了，有自行車真是太爽了。這份冰粉不是給宋一喬買的，因為自己不愛吃甜的，奶奶年紀大了不能吃冰，突然給姑姑帶份冰粉又太奇怪了，找不到別人吃了，買都買了，所以才給宋一喬的。

一碗晶瑩剔透的冰粉，裏面有幾塊鮮紅的西瓜，最上面點綴了兩片薄荷葉。

薄荷葉。

封瀝川坐在醫院三樓的椅子上盯着那份冰粉看，怎麽看那片薄荷葉怎麽別扭。為什麽現在這些做吃的做喝的的商家動不動就喜歡加片薄荷葉？他伸了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那片薄荷葉的邊緣，想把它給拎出來。

“封瀝川？”

我草！封瀝川吓了一跳，手一抖，那片薄荷葉又落回去了。他迅速把手收回來，扭頭看旁邊，宋一喬手裏拿着一個空水杯站在病房門口。

“你怎麽回來了？”宋一喬一臉好奇，問。

“……我，樓下有賣冰粉的，買一贈一。”封瀝川拎起來冰粉，瞟了裏面的薄荷葉一眼。

宋一喬眨眼，抱着水杯反應了一會兒，“啊，這是給我的嗎？”

對，是，特意給你買的，從城北帶過來的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甜，外面熱得要死累死老子了。

“嗯，吃不了，就送上給你了。買一送一的，不吃也浪費。”封瀝川強調。

“那謝謝你！”宋一喬拎過去，擡手把冰粉的打包碗往臉上貼了一下，冰冰涼涼的。他臉上露出來一個很好看的笑，期待又驚喜的笑，笑得封瀝川幹咽了一口口水。

“那，我走了，你慢慢吃。”封瀝川飛速轉身，腳下生風。

走着走着他就開始跑，長腿的優勢讓他幾步就從三樓跑到外面那棵松樹底下。

他擡腳猛地踹了一下樹幹，踹完了直接翻身上了停在旁邊的自行車，片刻不停地從醫院蹿出去。

完了，封瀝川。

封瀝川又開始煩，煩得很。熱風從他兩頰邊上嗖嗖刮過去，他憋着一口氣直接沖進奶奶家的小區，猛地停在樓下。深呼吸，剛剛騎得太猛，心髒跳得起勁，咚咚咚的。然後他發現他還是沒忍得住，騎着自行車在身後留下了一串薄荷味兒。

差點，差點在醫院就憋不住了。

那自己非得被醫生拿着棍子趕出來。

他手都有點抖，不知道因為什麽，他努力平靜自己，空氣中薄荷的濃度慢慢淡下去。下一秒薄荷味又散開，冰粉就是給宋一喬買的，他從城北帶回城南就是為了宋一喬，他想看宋一喬笑，想聽宋一喬說很好吃他很喜歡。宋一喬接過去冰粉的笑容比他爸給他的瑪莎鑰匙還讓他激動。

封瀝川鎖了車，花了六百塊的山地自行車被他随手扔在樓道裏。他低着頭上樓梯，站在奶奶家門口掏出來兜裏的阻隔劑一頓噴。一邊噴一邊想知道宋一喬現在在幹什麽。肯定在吃冰粉，他喜歡嗎？要是喜歡下次他還可以去買，其實也不遠，還有別的配料，下次可以讓宋一喬自己挑，還有山楂葡萄幹，還有什麽來着……

靠。

封瀝川閉眼，把阻隔劑扔回兜裏，心裏罵了自己一句。瘋了吧封瀝川，看你這點出息。

晚上做飯之前奶奶聽說宋一喬明天就出院了，說什麽也要去醫院看看宋一喬。封瀝川說宋一喬不是愛熱鬧的性格，別去打擾人家學習。奶奶眼睛一瞪，“你還知道不打擾人家學習，怎麽從來也不見你學習？”

“跟我有什麽關系？”

“我要去看小喬也跟你沒關系，人家小喬喜歡我，我也喜歡小喬。”

封瀝川被這兩個喜歡刺激到，很是無語，轉身去廚房門口看姑姑晚上做什麽。

鍋裏剛燒熱了油，大蒜往鍋裏一下就開始冒煙，姑姑捂着鼻子推了一下封瀝川，“出去出去，這麽大的煙別在這兒站着。哎，宋一喬能不能吃辣？”

封瀝川往外退了兩步，被這個問題問住，頓時有點不爽。他轉身去桌子上拿手機，翻電話本。

“人呢？宋一喬能不能吃辣？一會兒蒜糊了！”姑姑在廚房喊。

電話剛響了一聲就接了。

宋一喬聲音從電話那頭響起來，“喂，封瀝川。”

封瀝川聽見自己的名字嘴角忍不住彎上去，低聲對着話筒問，“嗯，你吃不吃辣？”

“啊？不吃的。”

“好，先挂了。”

“不吃！他喜歡吃甜的，不吃辣。”封瀝川沖廚房喊。

姑姑的腦袋從廚房冒出來，“幹什麽呢這麽長時間才答，蒜都糊了。”

封瀝川鎖了手機，扔沙發上，“沒幹什麽，剛剛沒聽見你問。”

“剛打電話問小喬的，問人家吃不吃辣，他知道個屁。”奶奶手裏拿着報紙，說。

……

封瀝川看一眼廚房，又看一眼陽臺上坐着的奶奶，面無表情拿起沙發上的手機回屋，“砰”地一聲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