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氣球

奶奶堅持要去醫院，姑姑只好開車把老太太送過去。

封瀝川沒坐她們的車，他自己騎車過去，也沒打算跟她倆一塊兒回來。這次騎得慢，他分了點神看周圍有沒有什麽能散步能玩的地方。今天晚上不算太熱，不像以前風都是又黏又悶的，吹在身上像裹進一團濕熱的氣流。

懷城的夜晚很有人氣兒，昏黃的路燈底下聚着一群一群乘涼的人。年輕人聚在一起打游戲，每個人的手機都發着光；上了年紀的帶着自家的小臺燈往桌子上一擺，一盤象棋能下一晚上。河邊有一個小廣場，晚上熱鬧得很，夜市、地攤、簡陋的游樂設備，小孩子的笑亂成一團。

封瀝川不自覺就停在廣場邊上，他看見一個發光的兔子氣球。

“帥哥，看看氣球！”賣氣球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生，手裏的氣球種類很多，“送女朋友哇！”

“兔子那個。”封瀝川掏出手機掃碼付錢。

到醫院的時候手機上有一個奶奶的未接電話，他敲了敲姑姑的車窗，姑姑坐在駕駛座上玩手機呢，老太太沒在車裏。奶奶非要等封瀝川來了再走，被封瀝川提前囑咐過別問宋一喬家裏的事情，老太太問完宋一喬學習累不累索性開始講封瀝川小時候的事。

“我都忘了是他幾歲的時候了，第一次來懷城，新鮮着呢。夏天在街上身上落了個知了，吓得他一直哭。你看他現在這樣，是不是在學校人緣差着呢？”

“不差。”宋一喬笑着搖頭。

老太太嗤一聲，“剛開學幾天，能看出來什麽啊。脾氣壞，就小時候可愛。”

封瀝川一推開門就看見這倆人其樂融融，宋一喬看過來的時候眼角還彎着笑，看清楚是他立刻抿嘴輕咳了一聲。老太太轉頭，抱怨道：“讓你坐車來你偏不，怎麽來這麽晚。”

“聊什麽呢？”封瀝川問。

“沒什麽，奶奶問我一些學校的事。”宋一喬搶着答了。

封瀝川皺眉，拽了老太太一把，“不是說了少問他沒用的。”

老太太起身把桌子上的飯盒收了，宋一喬吃得不太多，“沒問，沒問，瞧把你緊張的。小喬好了之後經常來家裏玩啊，讓川兒帶你來。”

老太太說着就要走了，宋一喬起身想下床送，被一把按在床上，“你們倆聊，不許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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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瀝川把奶奶送到樓下，宋一喬站在窗口朝底下招了招手。

封瀝川一轉頭看見自己停在松樹邊的自行車，猛然發現他自行車沒有後座，失策。

他擡頭看了一眼站在窗邊的宋一喬，掏出手機給樓上的小孩發了條短信：等我會兒。

然後轉身走出醫院，他記得醫院門口有家修車鋪，來的時候還看見鋪子裏還亮着燈。果然出了大門就看見斜對角的修車鋪，燈光不太亮，幾個老頭兒對着那盞燈打牌。

“打擾下，門口這車能借我會兒嗎？”封瀝川站在修車鋪門口喊。

裏面撲克打得熱火朝天，沒人聽見。他往裏走了兩步，踩在門框上，撲面一股鐵鏽和煙草混在一起的味道頂得他眉頭一皺，“您好，門口這車借我用下行嗎，押一百押金。”

最裏面坐了一個老頭，身上穿了件松垮到露了半邊身子的背心，嘴裏叼着煙卷。老人從煙霧缭繞裏擡頭，随手趕了趕身邊的蚊子，不太愛搭理似的，“那車是客人的，借不了。”

“一百，我租一晚上。”

老人視線這才舍得從手裏的牌移到封瀝川身上，他嗓音渾濁，常年被煙泡的，“三百，明兒早上停過來就行。”

搶錢呢。

封瀝川認命掏手機，“微信？”

“沒那東西，給錢。”

封瀝川轉頭往外走，折回醫院門口的小商店。買了條口香糖，用微信換了五百現金，誰知道還有什麽地方不能用微信。屏幕上一直提醒有一條未讀信息，其實他剛剛就看見了，就是沒點進去。宋一喬發過來的，就倆字：好的。

封少爺試了試花三百塊租來的車，還行，沒什麽問題，重要的是有後座。

宋一喬一直站在窗口看，看着封瀝川一個人走出醫院，轉眼就推着一輛自行車回來。

封瀝川站在樓下拿出手機，撥電話。

“喂，封瀝川！”宋一喬的聲音。

宋一喬總喜歡叫他名字，封瀝川想起來昨晚，宋一喬蹲在門口小聲說了句“你好”，說好聽了叫有禮貌，說難聽了叫生疏。算了，昨天确實也不太熟，但今天就熟了。

叫他名字這件事他還是挺接受的，宋一喬有點口音，封瀝川三個字被他叫出來不太一樣的調調。

“嗯。”封瀝川擡頭，在窗口看見宋一喬還站在那，“要不要出去玩？那邊有個廣場。”

“……出去玩？我和你嗎？”

“騎車帶你。”

“……”宋一喬沒回話。

“怎麽了，不想去？那我上來找你，等……”

“想！”宋一喬說，說完之後頓了兩秒，又補充一句，“想的。”

封瀝川一直擡着頭，只能看見窗邊一團人影，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看着那團影子輕聲笑，笑得很輕，他自己甚至都沒發現，“下來。”

宋一喬剛剛還穿着病號服，飽和度很低的藍白條紋，顯得他憔悴得很。從樓梯上躍下來的時候就換回了自己的衣服，還是周一那件，黑色“做舊”短袖，棕色五分褲，小白鞋。之前封瀝川的評價是有點土，現在怎麽看都覺得乖。

封瀝川跨上自行車，撥了撥手邊的車鈴，挺清脆的聲音。這是他十八年來第一次撥自行車鈴，還挺新鮮。他剛想撥第二下，突然一只手扶上他腰側。

但也只是短短扶了一下，而後迅速撤離。宋一喬調整好姿勢，臉就在他背後，很近的距離，一張嘴熱氣全撲在他身上，“我們去哪裏？”

“小廣場那裏，挺熱鬧的。想去嗎？”封瀝川緊了緊車把，答。

“嗯！”身後的人好像點了點頭，鼻尖不小心擦過他的背。

“手。”封瀝川說。

“什麽？”

“抓緊，我第一次帶人。”

宋一喬一瞬間瞪大眼睛，下意識兩只手扶上封瀝川的腰。

……

“走了。”封瀝川聲音有點飄。

本來還算涼爽的一晚好像憑空升了些許溫度。

小廣場不遠，騎車十多分鐘就能到了。封瀝川把車鎖在花壇邊上，回頭看見宋一喬盯着一個賣棉花糖的攤位看。

“吃嗎？”封瀝川問。

宋一喬吓了一跳，連連搖頭，“我就随便看看。”

封瀝川點頭，默默記住了這個攤位，以後更熟了可以帶他來吃。

兩個人并肩往小廣場裏面走，封瀝川比宋一喬高出來許多。去年體檢的時候量出來的身高是178.7，四舍五入就是179，再四舍五入就是180。封少心裏默默給自己入了兩次，實則看這個數字很是不爽。其實當時已經是個子很高的了，高二那一年也長了不少個，今年還沒量，估計要181左右了。

他偏頭看宋一喬，小孩兒只到他肩膀的位置，真的太矮了。

宋一喬很少會在晚上出來玩。

或者說他從來沒在晚上出來玩過，以前最缺錢的時候白天上學晚上就要出去打工，下班還要回家做作業。現在雖然他能負擔起自己的日常開銷了，不用一邊上學一邊打工，卻也臨近高考，有時間他都會在家裏看書。

他一路上看見什麽都新鮮，有很多東西他根本不認識。但是也沒開口問，封瀝川也不一定認識，他是從大城市過來的，懷城這種地方的小玩意兒他應該也不認識。人不算多，但也不少，宋一喬注意力都在攤位上，有的攤位連架子都沒有，直接扯了一塊布鋪在地上。

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

宋一喬正彎着腰看地上的一條手鏈，腳下不穩趔趄兩步，正覺得肯定要摔了，及時被封瀝川一把撈起來。

“沒事吧？”封瀝川伸手把他扶起來。

宋一喬松了口氣，就是感覺眼前花了一下，但沒什麽大礙。

“對不起對不起！！剛剛沒看路！小帥哥真的很抱歉！你沒事吧！”

女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宋一喬剛想擺手，就被封瀝川截了話。

“你怎麽看路的？他還在生病，出了事你能付得起責任？”

宋一喬看了那個女生一眼，她手裏拿着一把亮晶晶的氣球，被封瀝川一罵又急又委屈，連忙對宋一喬鞠躬，“對不起！我……那我送你一個氣球吧，我也沒有別的能補償你的了！”

說着女生就扯了一個氣球塞進宋一喬手裏，“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要愧疚死了！”

宋一喬手裏莫名多了一個氣球，兔子形狀，上面纏着藍色的led燈。

封瀝川臉色這才緩和點，偏頭看宋一喬，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見。

宋一喬連忙擺手，“沒事沒事，就是撞了一下，沒問題的。這個……”

“這個一定要收下！”女生雙手合十。

“那謝謝你了，要仔細看路。”宋一喬無奈，牽着氣球提醒她。

女生用力點頭，一邊說謝謝帥哥一邊轉身，趁着宋一喬看不見的角度飛速沖封瀝川比了個“ok”的手勢。

封瀝川把宋一喬拉到自己身前護好，說：“別亂跑，一不留神你就摔了。”

宋一喬耳朵尖有點紅，手裏拿着個氣球頗有些不好意思，感覺有點幼稚，“這個……是不是也賣得挺貴的。”

封瀝川看了一眼，不太感興趣的樣子，“一個氣球能賣多貴，你喜歡嗎？”

宋一喬很認真地想了想，把氣球往下拽了拽，伸手拍了拍兔子耳朵，笑。

“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