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将軍夫人【三合一】……
皇上說午時方能進京, 便是午時,早一刻不行,晚一刻也不行。
此時辰時都未過, 時間其實尚早。
蘇惜卿卻緊張得要命。
不止換上款式最新最漂亮的衣裳首飾,就連妝容都力求精致。
冬葵正為她仔細梳理及腰烏發, 将發分股,結鬟于頂。
烏黑秀發在冬葵的巧手下,每一根發絲都梳理得一絲不茍,很快就绾成了時下最受貴女們喜愛的垂鬟分肖髻, 發頂斜插一只金海棠珠花步搖, 兩側發尾自然垂肩,看起來柔美莊端卻又不失俏麗。
紫芙也一臉嚴肅的為蘇惜卿貼花钿、抹胭脂、上口脂, 與平時大大咧咧的模樣全然不同。
蘇長樂進到屋內,見到蘇惜卿還在梳妝打扮, 不禁輕聲嘟囔:“阿卿什麽模樣都好看,何必如此麻煩。”
蘇惜卿晶瑩雪白得近似透明的芙蓉小臉微微泛紅。
她抿了抿鮮潤的紅唇, 嗓音羞赧:“女為悅己者容, 我、我是擔心我臉上還帶着病氣。”
陸畫不知何時被領進寶月軒,聽見蘇惜卿這一番話, 很不給面子的輕笑出聲:“嫂嫂如此盛妝打扮, 怕是想讓哥哥能在衆人之中, 一眼就找到你。”
“什麽嫂嫂, 還沒過門呢, 別亂喊。”楚寧跟在後頭進門。
“我就喜歡喊小表妹嫂嫂怎麽了?我哥如今都回京,兩人馬上就要成親,阿寧等着喝喜酒,改道世子夫人便是。”
“還早着呢, 到時陸世子來迎親,還得經過女方重重考驗方能抱得美人歸,你就那麽确定你哥能行?”
“我哥行不行這得等他們成親之後才知曉。”
“你!”楚寧顯然沒想到陸畫堂堂鎮國公府的大姑娘,竟會如此孟浪,驚震得滿臉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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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經過一年半相處,雖然不再像一開始那般針鋒相對,可依舊一見面就習慣性拌嘴。
蘇惜卿聽着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貧嘴,耳根也燒紅得厲害,臉頰更是燙得要燒起來。
最後三人在丫鬟婆子們的招待下,坐在一旁品茗吃糕點,待蘇惜卿盛妝打扮完畢,這才同乘一輛馬車,浩浩蕩蕩出府。
四人身份皆不俗,跟在身邊的丫鬟婆子侍衛一個比一個多,到了酒樓,丫鬟婆子在雅間內排排站,侍衛們守在門外的模樣,堪稱壯觀。
若是以往,蘇惜卿可能會覺得這陣仗過于誇張,但經過一年前那件事,她已經不排斥這麽多人跟在她身邊。
當時要不是小嬸嬸和小堂妹陪着她和陸畫一塊上淨慈寺,小堂妹也從小便是騎射武術樣樣精通,身手一點也不遜于護衛,兩人形影不離,她怕是早就投井自盡,等不到陸珩回來。
想起一年前被劫一事,蘇惜卿仍心有餘悸,下意識的捏緊系在脖子上的平安扣。
陸畫見她情緒似乎不太對勁,也不多說,只是擡手,接過丫鬟遞上來的糖盒,取出一顆杏仁味的粽子糖塞進她嘴裏。
杏仁的香味和饴糖的甜味瞬間在嘴裏散開來,蘇惜卿一下就笑了出來,眼裏像有光一樣,燦爛又滿足。
蘇長樂舔舔嘴唇,閃着水汪汪的大眼道:“我也要吃糖。”
陸畫非常大方,直接将糖盒往桌上一擺,道:“都給你。”
接着又從另一個婆子手中接過食盒,取出玉筷,夾了片櫻桃煎,往蘇惜卿嘴裏一塞。
蘇長樂看到淋着蜂蜜的櫻桃煎,瞬間覺得嘴裏的粽子糖一點也不香了,她的表情突然有些委屈。
蘇惜卿見到小堂妹懵懵又無助的模樣,忍不住掩嘴低笑起來,道:“別逗樂樂了,如今太子殿下回來了,要是她跟太子殿下告狀該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哈。”陸畫看了眼蘇長樂,忍不住放聲大笑。
陸畫笑盈盈起身,夾了片櫻桃煎塞進坐在對面的蘇長樂口中,道:“樂樂這什麽表情,又沒說不給你吃。”
一時間,雅間歡笑聲不斷。
幾乎是午時一到,萬頭攢動,擠個水洩不通的街道響起一陣陣熱列的歡呼聲。
蘇惜卿等人早就等到窗邊看。
蘇長樂訂的這個雅間位置的确極好,一眼就能看到城門口,将大隊人馬盡收眼底。
太子一身戎裝,騎着雪白的駿馬走在最前頭,銀白铠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墨發随風飛揚,意氣風發,眉眼凝重。
蘇長樂一看到人就将雙手圈在嘴邊,拼命喊道:“太子哥哥!樂樂在這裏!太子哥哥!”
陸畫沒想到蘇長樂人小小一個,看起來嬌小可愛,肺活量卻十分精人,嗓門也不小,被她這麽一喊,吓得連忙捂住撲通跳個不停的小心髒。
跟在太子後頭的是蘇長樂的二哥蘇天揚。
蘇天揚也是一身銀白盔甲,銀冠黑靴,身姿挺拔,騎着高頭駿馬,紅色披風随風飛揚,鮮衣怒馬,威風凜凜,同樣眉頭深鎖。
看到太子殿下和二哥平安歸來,蘇長樂開心極了,拼命的搖着小手。
蘇惜卿視線掠過蘇天揚,往後尋去,始終沒見到熟悉的身影及臉龐,她突然心跳加快,一陣沒來由的極度焦慮感襲上心頭。
就在她心口堵得快要喘不過氣,終于在隊伍中間看到一抹熟悉的儒雅身影。
蘇惜卿眼眶一熱,一大滴淚從眼眶中滾出,哽咽的嗓音裏透出莫大的欣喜:“阿兄,我看到我阿兄了!阿兄平安歸來了!”
楚寧也看到了,見蘇惜卿眼淚吧嗒吧嗒掉個不停,無奈哄道:“你別哭呀,一哭妝就花了,待會兒陸珩見了該要笑你。”
珩哥哥……
蘇惜卿擦擦眼淚,繼續從大隊人馬裏尋找陸珩身影。
按理說,陸珩軍階不低,應當就跟在太子身後不遠處,四人卻如何也尋不着。
直到蘇惜卿看到隊伍最後頭的那輛馬車。
她想起來了,前世也見過這輛馬車,後來她才知道陸珩受了很重的傷,他再也不能騎馬,只能坐在馬車裏接受百姓歡呼。
雅間裏擺滿熏籠,蘇惜卿因為畏冷的關系,懷裏還抱着手爐,外頭陽光燦爛,春風微冷而不凍人,卻吹得她徹骨冰寒。
陸畫找不到哥哥,神情亦十分凝重,甚至有了不好的預感,她慌張道:“我哥呢?你們看到我哥了嗎?”
楚寧搖頭,蘇惜卿也皺着眉一臉困惑,四處張望:“奇怪,怎麽沒看到兇巴巴哥哥……”
話音末落,身旁的蘇惜卿已經抱着手爐奔出雅間。
陸畫遍尋不着兄長身影,心裏也慌得厲害,跟着跑了出去。
蘇惜卿沖出雅間之後,誰也不理,無論冬葵紫芙如何呼喊仍是拼命的往前跑。
珩哥哥傷得那麽重,不可能入宮面聖的,她記得前世珩哥哥直接被送回國公府。
陸畫提着裙擺追在後面:“阿卿你別慌,我哥那麽厲害肯定不會有事的。”實際上她也怕得要命,聲音都是抖的。
侍衛飛快跟上,護在兩人周圍。
冬葵好不容易攔住自家姑娘,氣喘籲籲道:“姑娘這是怎麽了?您要去哪?”
玄武大街上全是在歡迎大勝歸來的太子,歡呼聲此起彼落,蘇惜卿耳膜嗡嗡作響,推開冬葵,繼續往前跑。
“我要去國公府。”
如今京城街道到處都擠滿了人,到處都擠得水洩不通,坐馬車太不切實際。
蘇惜卿身子雖然養得不錯,但她到底不曾這般跑過,過了兩條街便跑不太動。
紫芙與冬葵連忙攙扶住她。
因為人潮推擠的關系,蘇惜卿梳得一絲不茍的完美發髻亦微微淩亂,幾縷碎發落在眼前鬓邊,狼狽中卻又帶着淩亂脆弱的美。
陸畫早就跑不動,但方才不見兄長身影的畫面實在太驚悚,此時此刻她也想快點回到國公府看能不能得到消息。
如今人已進京,要是哥哥真出了什麽事,國公府也該收到消息了。
兩人好不容易來到國公府,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不久前還跟在大隊人馬最後頭的馬車。
一向樂觀的陸畫此時臉色一片白,嘴唇哆嗦不停,喃喃自語道:“這是怎麽回事?難不成哥哥真的受了什麽傷?”
蘇惜卿氣息微亂,呆看着馬車,嘴裏不斷吐出白氣。
半晌後,她深吸一口氣,擡手理了理衣裙及儀容,兩個丫鬟也七手八腳地幫她整理。
蘇惜卿不想在國公府衆人面前出醜,也不想讓陸珩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模樣。
她輕輕吻了下挂在脖子上的平安扣,挺直脊背,昂首闊步,保持一貫從容優雅,随着陸畫進到國公府。
管家一見到兩人,臉色馬上就變了。
“大姑娘,表姑娘,”管家聲音聽上去十分沉重,甚至帶了點哽咽,“世子回來了。”
“哥哥在哪?快帶我去見他。”陸畫臉色難看,眼睛已經紅了。
“不久前他的親兵已經将世子擡回明月軒,如今國公爺和老夫人都在那兒,大姑娘趕緊過去吧,至于表姑娘……”
陸畫打斷他:“表妹跟我一起過去。”
管家一臉為難。
畢竟這一年來沒陸老太太的允許,蘇惜卿是不能進府的,如今他放人進府已經算違背老太太的話,要是讓老太太知道,哪怕他在國公府待了幾十年也得挨罰。
“我哥都回來了你們還敢攔她?”
陸畫此時心情極度惡劣,種種不好的猜想在她腦海亂竄,早就憋得一肚子火,直接拿着管事撒氣:“看清楚她是誰,她是已經和我哥明媒六禮定下親事,未來的世子夫人,義勇侯府獨女,如今我哥都回來了,管家難道不清楚世子的脾氣?”
“畫畫,走吧。”蘇惜卿不欲多言,她只想盡快看到珩哥哥。
重活一世,她早就做好最壞打算,哪怕珩哥哥和前世一樣狼狽不堪,哪怕他還是承受不住打擊對她避而不見,那都沒關系,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棄他于不顧。
管事聽見蘇惜卿開口,猛地瞪大眼,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她:“表表表表姑娘的嗓子好了?”
“誰敢攔我試試,我立刻讓哥哥出來打斷你們的腿!”陸畫懶得理他,拉過蘇惜卿的手,揮開擋在面前的奴仆朝明月軒走去。
眼前一切場景逐漸與前世畫面重疊,蘇惜卿嘴唇緊抿成一直線。
……
前世大哥戰死沙場,父親一夜白頭,珩哥哥平安歸來,卻容毀身殘。
不止如此,他還對她避而不見。
她為了見珩哥哥,甚至不惜去求陸畫。
當時的陸老太太早就不認她這個外孫女,陸畫嘴硬心軟,一看到她哭,一下就點頭答應,讓她扮成丫鬟,将她帶進國公府。
她終于見到珩哥哥。
可珩哥哥再也不是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前世,陸畫剛帶着她進到明月軒,她就聽見響亮的摔碗聲,接着是森冷暴戾的怒吼聲:“都給我滾出去!”
是珩哥哥的聲音。
蘇惜卿原本跟陸畫的約定,說只遠遠看陸珩一眼就行,卻不顧一切的沖了進去。
蘇惜卿看見她最心愛的少年郎狼狽的趴在地上。
陸珩看到她明顯一愣,狠戾的鳳眸猩紅得可怕,臉上兇狠的神情一下變得扭曲又痛苦,渾身狼狽。
他胡亂地扯下錦被,蓋住自己,将自己嚴嚴實實的遮了起來,不讓她看。
她想抱陸珩,想跟他說她不在乎,但就算她哭着,捶着,想盡辦法把被子扯下來,終于看到他的臉,他依舊不肯理她。
她從來沒那麽痛恨自己是個啞巴,她想跟他說好多話,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
蘇惜卿用力閉了閉眼,努力揮開腦海中的前世場景。
如今她嗓子好了,再糟也不會糟過前世。
陸畫察覺到蘇惜卿手抖得厲害,哽咽道:“阿卿你別怕,就算我哥真受了傷,定然也不會有什麽大礙。”
她說得極沒底氣。
剛才管事說了,陸珩是被擡着進府的,要不是受了重傷,動彈不得或是神智不清,何需如此?
蘇惜卿以為珩哥哥有了前世記憶,這一次應該有所不同,沒想到兩人剛踏進明月軒,熟悉的摔砸物什聲再次響起。
“都給我滾出去!”
陸畫臉色煞白。
蘇惜卿冷靜上前,踏進屋內時腳步微微一頓。
【沒事的珩哥哥,不論你變成什麽模樣,卿卿都都喜歡。】
她在心中想好待會兒要說的話,與陸畫肩并肩走進屋內。
蘇惜卿第一眼就看到了陸珩。
目光落到他身上,緊繃的心弦當下一松。
陸珩容貌并沒有什麽變化,輪廓陽剛英俊,鼻梁高挺優美,眉眼也依舊俊美到鋒利,只是臉色陰沉蒼白到有點可怕,狹長鳳眸陰鸷狠戾,嘴唇微青,周身那股寒氣,相當有震懾力。
蘇惜卿目光緩緩下移,掠過他健碩結實的胸膛,金色寬腰帶緊束的勁腰,來到他強健有力,修長筆直的那雙腿,精致的小臉終于露出笑意。
【太好了,珩哥哥的腿還好好的。】
蘇惜卿目光停留在他的小腿上,心裏想的是不管接下來聽到什麽,不管珩哥哥發生何事,她都會想辦法讓珩哥哥好起來。
“你怎麽來了?”鎮國公臉色不怎麽好看,語氣也因為擔心的緣故略顯淩厲。
陸老太太看到蘇惜卿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蘇惜卿進來前,随軍出征的軍醫正在和鎮國公夫婦及陸老太太說明陸珩的傷勢,如今見到屋裏突然來了人,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陸珩看上去沒有明顯外傷,可一雙腿卻不能動,林氏猶豫片刻,上前想将蘇惜卿帶走,躺在床上的青年卻突然暴出一聲怒喝:“別碰她!”
林氏被吼得瑟縮了下。
鎮國公蹙眉,沉聲斥道:“你怎能跟你母親如此說話?”
陸老太太見到孫兒完全變了個人,此時也顧不得蘇惜卿還在,焦急的拉着軍醫的手追問:“珩哥兒到底怎麽了?怎麽好好的人走着出府,最後擡着回來?他到底傷着哪兒了?”
軍醫欲言又止的看了蘇惜卿一眼。
“她是我哥哥即将過門的妻子。”
陸畫說話的同時,蘇惜卿已經往前走去,越過衆人來到陸珩面前。
她所擔心避而不見或是暴怒并沒有出現,陸珩見到她神色還算平靜,雖然沒有離京前那般親昵溫柔,卻也沒有趕她走。
蘇惜卿幾乎喜極而泣。
一路上她不知有多害怕陸珩又會像前世一樣對她避之不及。
鎮國公見到回府之後就一直處在暴戾狀态的兒子,在見到蘇惜卿之後神色柔和不少,擡手抹了把臉,語氣沉重:“這位姑娘的确即将與我兒成親,大人但說無妨。”
軍醫得知蘇惜卿已與陸珩定下親事,神色瞬間嚴肅不少,連帶看着她的眼神也充滿尊敬。
“太子殿下大破漠北,陸大将軍功不可沒,不承想,班師回朝途中大軍裏居然出了奸細,太子不慎遭奸細偷襲,大将軍雖然即刻擋在太子面前将賊人斬殺,卻也因此身中奇毒。”
“此毒刁鑽詭異,中毒者雖性命無憂,雙腿卻逐漸失去知覺,陸大将軍怕是,”軍醫面露不忍,語氣哀戚,“怕是日後再也無法行走。”
“這下毒之人也太過歹毒?!”鎮國公大聲怒喝,“他不要太子殿下的命,卻要殿下好好活着,眼睜睜看着自己如何變成一個廢人,如何失去一切,怎會有如此歹毒之人!”
不止如此,倘若太子凱旋途中出了意外,皇上必定會怪罪他身邊的人,到時立下大功的一衆将領,怕是來不得慶功就得挨罰。
那些将領不是太子心腹,就是太子母家的勢力,這是恨不得将太子一系一網打盡。
陸老太太聽完軍醫的話,兩眼一黑,直接暈死過去。
婆子們七手八腳接住老太太。
林氏冷靜的發號施令,指揮着下人們将老太太擡回壽安堂及即刻進宮請太醫。
陸畫聽見軍醫的話,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蘇惜卿眼眶微紅,也顧不得屋內還有人在,蹲在床榻前。
【幸好江宴沒有回江南,待會兒我就去找他,請他過來幫珩哥哥瞧一瞧,江宴那麽厲害,他肯定能醫好珩哥哥的。】
蘇惜卿緊緊握住陸珩的手,卻明顯感覺到陸珩微微一僵。
她心髒猛地一縮,害怕陸珩又會跟前世一樣甩開她的手。
好在陸珩并沒有掙開,唇角雖然緊緊繃成一直線,臉色依舊陰沉,卻也只是微微側過頭避開她的目光。
屋內明明燒着地龍,陸珩的手卻冰得厲害,蘇惜卿将他的手包覆在雙手掌心不停搓揉。
“此事太子殿下定會禀明皇上,還将軍一個公道,軍醫們雖對此毒束手無策,可宮裏太醫高手如雲,皇上也會為将軍廣貼皇榜尋神醫,國公爺莫要過于擔心,将軍吉人天相,定有法子解開此毒。”
軍醫語氣沉重,又對鎮國公交待幾句便匆匆離去。
護送陸珩回府的一衆親兵并未離去,全都候在明月軒的院子裏待命。
屋內很安靜,只有陸畫的啜泣聲。
鎮國公沉默的看着蘇惜卿,心道兒子的眼光果然極好,甚至無比慶幸當初他執意為兒子定下這門親事。
兒子的眼光果然極好,尋常貴女要是聽到未來夫君身中奇毒,雙腿殘疾,怕是早就哭着回家,想方設法取消這麽門事,蘇惜卿卻沒有。
蘇惜卿得知兒子中毒不良于行之後,并沒有表現出任何嫌棄之意,眼眶雖紅得厲害,卻異常堅持,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心中不由一陣欣慰。
陸珩似是聽陸畫哭得煩了,臉色都快冷出冰渣子了:“老子還沒死,要哭滾出去哭!”
陸畫渾身瑟縮了下。
以前陸珩雖然對她兇,卻從來不會這樣跟她說話,陸畫不由哭得更大聲了。
鎮國公表情複雜的看着躺在床榻上,神色冷酷的陸珩。
其實陸珩剛被擡回府時,臉色雖不好看,身上的氣勢卻沒現在這麽吓人,一開始跟他們說話時也都還好好的。
鎮國公蹙眉沉思。
好像是問起卿丫頭這一年多來有沒有發生什麽事,神情才開始不對勁,問到最後不止臉色明顯變得陰沉,甚至開始亂砸東西,還對前來關心他的老太太口出惡言。
“珩哥哥,你別這麽兇,畫畫也是因為擔心你。”
陸珩倏地看向她,不久前還燃着兩團熊熊怒火,暴戾陰鸷的鳳眸全是驚喜。
鎮國公亦是微微一驚:“卿丫頭治好啞疾了?”
蘇惜卿想松開陸珩的手,起身回話,陸珩卻反握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他的力道有些大,雖不至于讓她生疼卻也掙不開。
蘇惜卿雙頰微熱,有些不自在的看了陸珩一眼。
【珩哥哥……】
含水秋目欲語還休,面容略顯嬌羞,看上去像極了以前她無法言語時,無聲跟他撒嬌的小模樣。
那麽久不見,還是一樣可愛。
就連那心音也甜軟得緊。
讓人忍不住想将她抱到懷裏,與她耳鬓厮磨一番。
陸珩眸底沉下一片暗影,偏開頭不再看她。
陸畫抽抽搭搭道:“表妹嗓子好了,現在聲音可好聽了,哥哥你別難過,你的腿會好的。”
“出去。”陸珩語氣仍有些不耐煩,卻比剛才還要溫和不少,“我想和卿卿單獨說幾句話。”
鎮國公沉重的點點頭,擺手讓待在屋內伺候的奴仆都退下,離開時,順道将陸畫帶了出去。
待人都走了,蘇惜卿拼命忍耐的情緒終于潰堤,她努力眨眼,想忍住眼淚,卻還是無法抑制的滴落下來。
她的眼淚太過突兀,陸珩完全措手不及。
陸珩沉默片刻,将人拉上榻,按進懷中,讓蘇惜卿靠在自己的懷裏。
“別哭。”陸珩聲音幹澀,冷峻的面容稍顯溫柔。
“是意外,是我太過輕敵。”
蘇惜卿也知道是意外,這件事前世根本沒有發生過。
她掙開他的懷抱,跪坐起身,不相信的摸摸他的大腿:“珩哥哥真的沒有知覺了嗎?”
“……”陸珩眸光有一瞬的暗沉。
他淡淡嗯了聲,見她還在掉淚,語氣有些無奈了:“別哭,現在這樣比預想中還要好太多不是嗎?”
陸珩擡手,粗粝的指尖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珠。
蘇惜卿吸了吸鼻子,心裏還是疼得似有鈍刀在割一般。
“我不在時,”陸珩安靜的看着她一會,突然問:“有沒有發生什麽事?”
蘇惜卿想也不想就要搖頭,陸珩卻又說:“我現在雖是不良于行,但手邊的人比以前還要多,要查什麽事也比以前簡單。”
他的語氣有點冷,臉色不好,陰沉沉的,像是在壓抑隐忍着巨火的怒氣一樣。
蘇惜卿不知道陸珩為何突然生氣,但想起前世陸珩腿沒了之後陰晴不定的壞脾氣,便也釋懷。
珩哥哥那麽高傲的一個人,出征前還一再跟她保證絕對不會出事,如今還是發生意外,就算珩哥哥再堅強,任誰兩世都半身不遂,也不可能真的完全不在意。
蘇惜卿咬了咬嘴唇,垂眸看他。
剛才看得太匆忙,這時仔細一看,才看清楚他眉骨上有一道淺淺的疤。
真的很淺,一眼望去看不到的那種。
蘇惜卿心頭一跳,有些後怕的摸摸那道疤:“怎麽還是留疤了?”
陸珩不說話。
蘇惜卿咬咬唇瓣,右手握着左手,用力到左手指都泛白。
【淨慈寺那件事,最後也沒發生什麽事應該不說也沒關系吧?珩哥哥現在都這樣了,我不能讓他為了根本沒發生的事心煩才對。】
陸珩還是不說話,也不理她,蘇惜卿突然覺得有些委屈,撲進他懷中,眼圈一下就紅了:“你別這樣。”
小姑娘嗓子恢複了,說話時就跟一年多前他聽到的心音一樣軟綿的不可思議,聽得人心都酥麻,根本沒辦法對她生任何氣。
可惜陸珩依舊不為所動。
“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講理?”蘇惜卿小聲嘟囔,擡頭,似嗔似惱地瞪他一眼,“珩哥哥就這麽肯定我有事瞞着你不說?”
陸珩垂眸看她。
要不是聽得見她的心音,真的就要被她這委屈的小模樣給騙去。
蘇惜卿被他黑沉沉的眸光看得有些心虛,睫毛慢慢垂了下來。
“是……可是鎮國公還是老太太跟你說了什麽?”
當然沒有,老太太怎麽可能主動提起這件事。
鎮國公就更不可能了,年前年後是戶部最忙的日子,不但要清算國庫稅收,還要彙總各地的收支賬簿,父親怕是到現在都還不知這件事。
“嗯。”陸珩面不改色,“但是我想聽你自己說。”
果然……
蘇惜卿扁扁嘴。
“我說就是了,珩哥哥別生氣,你現在都這樣了,不該再為我的事心煩。”
小姑娘可憐兮兮的垮下眉眼,又抱着人撒了好一會兒嬌,才老實的将事情始末娓娓道來。
一年前,每逢初一十五,她都會與陸畫一塊上淨慈寺為陸珩及大哥蘇宸祈求平安,因為路途遙的關系她與陸畫往往會在淨慈寺,到寺中供香客稍作歇息的禪房,用過齋飯再走。
那一天丞相夫人與蘇長樂恰好跟她們一塊同行。
當時她不覺得餓,還想再去大殿繼續幫陸珩大哥祈福,便又帶着紫芙和冬葵離開禪房,回到大殿。
陸畫原本想陪着她,蘇長樂卻搶先一步說要和她一塊去,最後陸畫留下來陪丞相夫人,她與堂妹一塊回大殿。
淨慈寺香火鼎盛,香客衆多,平時後院禪房也是都是來來往往的香客,那日卻一反常态,只有三三兩兩的僧人。
當時蘇惜卿不以為意,遇見僧人時就跟以前一樣禮貌點頭,沒想到那幾人雖做僧人打扮,卻根本不是什麽僧人。
他們想将她擄走。
幸好蘇長樂跟着她,對方雖然有三個人,小堂妹卻是身手了得,以一打三,同時還不忘讓跟着她們的丫鬟婆子們回去喊人。
蘇惜卿也是那時才知道,義勇侯在崔景事件之後,就派了兩名暗衛暗中保護她。
小堂妹一出手,暗衛們便跟着現身,一人護着她,一人上前制服那幾名歹人。
對方一見她身邊還跟着暗衛,果斷撤退,最後蘇惜卿雖然沒出什麽事,歹人也沒能捉着,義勇侯與蘇相卻是雙雙大怒,蘇相還因此下令嚴查此事。
陸珩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曲起手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
“這麽大的一件事,你還想瞞我?”
“我這不是人好好的嗎……”
陸珩環着她細腰的手臂一緊,吃力地将她抱了起來,讓她整個人趴在他懷中。
兩人幾乎嚴絲合縫的挨在一塊。
蘇惜卿不知想到什麽,臉一點一點的紅了。
“珩哥哥這是在做什麽?你還受着傷,我不能這樣壓|着你。”
她語無倫次:“我們如今還沒成親……”
“我還記得出征前卿卿做的事,可比現在還要孟浪許多。”陸珩緊緊扣着她的腰。
蘇惜卿動彈不得,俏臉燙紅,聽見陸珩的話,更是羞得說不出話來。
【珩哥哥太壞了。】
陸珩半點旖|旎心思也無,只瞬也不瞬的看她:“不管人是不是好好的,受了委屈就該跟我說,而不是瞞着我。”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讓蘇惜卿聽了莫名的安心。
半晌小姑娘終于将腦袋埋進他肩窩,悶聲道:“嗯,卿卿受委屈了。”
陸珩側過頭,輕啄了啄她紅彤彤的耳根:“我知道了,別怕,欺負你的那些人,我都會找出來,一個也不放過。”
青年的聲音終于變回她所熟悉的溫柔,唇瓣似有若無的摩挲着她的耳根,小姑娘白皙脖頸被他新長出的胡茬紮到,癢得不停閃躲。
她得寸進尺:“剛剛珩哥哥好兇,卿卿也好委屈。”
陸珩聽見她的撒嬌,眼裏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是我不對,卿卿原諒我好不好?”
“不好。”
蘇惜卿扭過頭,輕輕咬了下他的耳朵。
陸珩呼吸一滞。
蘇惜卿見他耳根迅速地紅了起來,那抹紅甚至蔓延到脖頸及英俊的臉龐,這才心滿意足的笑了起來。
“現在原諒你啦。”
陸珩安靜的看着她,眸光幽深得望不到底。
他又想将她藏起來了,不叫任何人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讓她眼裏只有自己,也只依賴着自己。
他有點等不及,想要快點成親,這樣就算不能藏起她,也能讓她在自己懷裏日日醒來,每天一睜眼,就只看得到他。
蘇惜卿臉微微紅了起來,不自在的動了下:“珩哥哥放我下去。”
陸珩挑眉。
“你……你硌到我了。”
“……”
陸珩懊惱松手。
蘇惜卿紅着臉跪坐起身,努力地想要忽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了過去。
小心髒不受控的飛快亂跳。
蘇惜卿結結巴巴道:“我、我先回去,晚點我再帶江──”
“成親之後我們不會住鎮國公府。”陸珩漫不經心的打斷她即将脫口而出的名字。
“什麽?”蘇惜卿呆呆的看着他,“不住國公府要住哪?”
“我會另立府邸。”陸珩說:“成親之後我們就住在只獨于我們的将軍府,你便是我的将軍夫人,府裏唯一的主母。”
不用看任何人臉色。
蘇惜卿震驚的看着他:“可是這于禮不符,鎮國公夫婦和老祖宗都不會同意的。”
趁老子不在,就将老子的寶貝欺負成這樣,受了委屈也不敢說,老子管他們同不同意。
陸珩嗤笑了聲。
他伸手,再度将人撈回懷中,薄唇輕碰了碰她燒紅的臉頰:“這件事你不用擔心,我心意已決,只要皇上同意,聖旨一下,他們不同意也只能同意。”
蘇惜卿怔怔的看着他,寫滿錯愕的桃花眼兒一點一點的亮了起來。
一雙笑眼彎成月牙,一臉甜蜜的望着陸珩。
她忍不住,主動的親了親他的嘴唇。
“好”字還來不及說出口,陸珩就已經按住她的後頸,闖入了她微張的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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