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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昙明起身時天還未亮,
他披衣下床,推開窗戶,雨已停了,窗外樹影繁綠,景色甚好。
昙明應是要去作早課的。
我睡的很淺,他一動我便醒了,待他穿戴洗漱罷,走到床畔俯身輕輕在我額頭落下一個吻:“止柒再睡一會兒,時辰方早。”
我卷了被子裹在身上,蹭頭看了看外面,輕聲道:“還是起了吧,等下,大抵就有人來院子打掃了。”
雖說很多人都知我有時徹夜無法入睡便常來尋昙明,有時兩人一局棋甚能磨掉一夜,而昙明自去早課,我便翻身在昙明房裏歇息的事也不少,只是,這幾日這些事還是少一些為好。
昙明住的地方是寺院後院獨立的一個院落,佛寺後院花花草草種的不似我那小院子那麽多,但這寺廟已近千年,院中樹木極高大繁茂,別有一番大氣。
昙明走後我便懶洋洋的在院子裏踱步,隔出來的牆角的小花園子零星的開着野花,昙明一向不許人修剪院中花草,任它們枝葉蔓長,也不讓人理清野草野花,所以他這院子花草雜亂,但由我看來卻熱鬧的恰好。
我拿着梳子有一下沒一下順着頭發,腳下步伐走的緩慢,實則還是困倦想再睡個回籠覺。
想了想,還是回自己院子去睡覺去吧,否則今日怕是整天沒精神了。
慢悠悠晃出院子,石階上有青苔,很是濕滑,我心不在焉的險些摔了一跤,伸出手輕輕揉了揉眉心,慢悠悠的往外繼續晃。
偶會遇到幾個早起的沙彌,雙手合十向我問好,我微笑還禮。
其實就身份來說我在此輩分頗高,我是止字輩,如今最高一輩是慈字輩,但多高僧都已圓寂,我拜的師父是前任方丈的師兄慈還大師,前年遠游天下去了,到了今日,寺中只有慈林師叔一位慈字輩高僧。
如今的方丈也是止字輩分,年紀比慈林師叔還大上幾歲,昙明即是他坐下大弟子。
即使是止字輩也多上了年紀,我是唯一一個女子,輩分又如此之高,也正是因此寺中人對我的垢言才會如此之少。
我穿過高牆小徑,紅色高牆上有藤蔓延伸至牆外,生機勃勃。
昔日父皇為我講述山川天下,指點帝王将相,道江山無限秀麗,我也心潮澎湃。
穿過小徑,眼前豁然開朗。
高大雄偉的寶殿伫立在前。
有光自東方而來,照耀到殿上鎏金瓦片閃,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香燭煙霧袅袅升起,衆僧佛音悠揚。
我負手而立,輕輕吐息,目光越過廟宇高處落在遠處綿延青山。
昔日畫卷上的萬裏江山,也不知,此生裏我能游歷幾何。
我緩步而下,直至停留在殿前,雙手合十,輕輕合上眼睛,微微低下頭。
我佛慈悲。
念罷擡頭,撫了撫發,以袖掩唇打了個哈欠,回去補眠方是正道。
轉身,遇上一張面帶微笑的美麗容顏,我一愣,繼而微微一笑,合十行禮:“顧夫人。”
滾燙的茶水翻滾起茶葉暈開香氣,我擺開茶具,熟練泡茶。
一旁的貴婦人坐在榻上,看我手指翻飛。
待我将茶遞上前,她微笑接下,輕輕吹開浮在上面的茶葉,小小抿了一口,然後将茶杯放下道:“止柒……妾身可否這樣喚?”
我微笑颔首。
“止柒的茶藝多年不見又是精進許多。”顧夫人描畫的精致的眉眼笑吟吟的,染着薄薄豆蔻的手指描繪着茶杯優雅的紋路。
我拿起茶杯,仔細嗅着茶香,再微呷一口,道:“夫人廖贊。”
她含笑着仔細端詳着我,我任由她看,自取過一旁昙明給我備的青梅,取了顆放至茶中,看它浮沉,然後再小飲半杯,想到今日是無法暢快睡一覺了,我心下頗不悅。
“此地後山院實是清雅,卻是修身養心的好地方。”她自半開的窗向外看去,花繁葉盛,賞心悅目。
回味着茶味,我不怎麽在意的應了一聲。
她似是看出了我的敷衍不耐,端起茶杯又飲了一口,才又看向我。仔仔細細的端詳着我。
我任由她看,反正自我懂事起,總有人愛拿我容貌說事,也不該是感謝還是埋怨我美麗的母妃父皇。
“止柒,應是多年未下過山了吧?”許久,她輕聲如是問。
我眉一挑,手順了順發,道:“卻是如此。”
我如此回答,然後目光落在面前的婦人身上,看她到底是要說些什麽。
美麗少婦拿過手絹輕輕擦了擦唇角,目光盈盈,帶着柔和的善意道:“不瞞止柒,今日裏,其實是妾身私下裏來找你,夫君卻是不知情的。”
我一聽她将顧家撇的幹淨便不由一笑,道:“夫人有何事還但說無妨。”
“止柒既這麽說了,妾身也不打圈子了。”她看着我,目光柔和,卻帶着一絲堅韌的堅持:“請止柒與我們一同北上吧。”
枝頭上的飛鳥撲翅而去,我輕輕敲着茶杯,繼續挑眉看着她,待她解釋。
“其實這次我們卻是剛從南唐回來。”她聲音不急不緩,一如她給人的印象,美麗柔緩。
“南唐到底還是李氏天下,如今南唐主又的确是難得亂世之雄,而夫君與公公等正是受南唐主之邀來南唐議和共同對付其他盤踞一方的勢力。”
“如今剛剛談罷,我等正要自南方返北,此時不過是恰好路過此地。”
我目光漸漸垂落至我指尖,嘴角攜着一絲笑。
“而這次反北待到了舊京便正好是八九月狩獵時節,出于禮節,公公等邀請了南唐衆人上北以狩獵為慶慶祝結盟。”
我唇角笑意漸深,再次舉杯小抿了一口。
“南唐曾向夫君問過昔日七公主到底在何處,夫君卻未有對他們說,妾身想,南唐李氏畢竟是止柒的親人,他們如今想借着這個機會想迎回七公主,止柒何不借着這個機遇與我們一同北上與親人團聚,也總比呆在此處好。”
她看着我,然後伸過手輕輕覆蓋在我的手背上,殷切看着我;
“止柒的親人也在找着止柒,止柒定是願意與他們相聚的,可是?”
茶水漸漸涼去,青梅浮起。
我問:“夫人不怕顧公子知道了怪罪于夫人麽?”
聽了我的問話,她似乎覺得我已開口允諾,笑意濃了些許,越發顯得面容如花;“止柒自不必擔心于此,夫君雖口上不說,其實心裏還是希望止柒過的好的。”
我輕笑:“夫人,止柒過的并沒有不好。”
她一愣,然後微微一笑:“那麽,止柒不想過的更好?”
我輕輕笑,然後反手握住了女子的手,湊到她面前道:“昔日顧公子要娶我,我沒有應,夫人你道為何?”
她一怔,眼睫輕輕一顫,只是微笑如舊:“為何?”
我不說話,只是緊緊盯着她的眼睛,面帶微笑,就那麽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的眼珠微微一動,錯開了眼神。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夫人以為止柒被軟禁于此處,其實止柒也有不得不呆于此處的原因的。”
她開口要問我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夫人可想過這次替顧老夫人來開這個口的結果。”
少婦微笑終于淡了幾分。
“夫人不是蠢人,止柒也不是,止柒若出了這裏,那麽身份便是李谛,也只能是李谛,正如夫人所說,南唐漸盛,盼李谛歸唐,然後呢?”我輕輕笑:“精挑細選後嫁個有價值的人家,當他一世的棋子。”
我放開她的手,捏住自己的發:“夫人猜,南唐希望将李谛嫁往何處?”
“顧家。”少婦淡淡答道。
我點頭,道是,然後又道:“顧家誰敢娶李谛?”
少婦輕輕眨了眨眸子,笑容帶上了幾分苦澀:“止柒其實看的比誰都透。”
我輕笑着搖頭:“夫人來勸止柒之前難道未曾想到這層麽?止柒不信,止柒想的其實很簡單,當初止柒不嫁,今日止柒更不會嫁,其實夫人,無需擔心的。”
少婦搖頭,眼睛突然就紅了,她看着我道:“那麽,止柒也想想為何我嫁與夫君這麽多年了卻從未有子嗣?”
我眨眨眼睛,道:“老夫人?”
她卻是笑了起來,紅紅的眼眶中終于有淚珠滑了下來:“是老夫人,表面上是老夫人,老夫人從來都認為唯有李氏七公主才配得上夫君,自然不允妾身有子,怕的就是将來公主嫁入弄得尴尬的身份,其實……”
我垂下眸子,淡淡道:“顧臨西,是麽?”
驟然聽到我提那人的名字她一震,她的眼淚停留在腮畔,我取過她的帕子幫她拭去。
“夫人幫止柒一個忙,如何?幫了這個忙,止柒會北上,但絕不會嫁人,更不會嫁入顧家,且能幫夫人懷上子嗣,夫人看可好?”
我淡淡道。
她驚訝的眸子緩緩睜大:“止柒——”
我看向她道:“夫人可信止柒。”
她看向我,又沉默了許久,才道:“妾身信,止柒且說是何事,妾身若能幫,自盡力去做。”
我緩緩笑道:“夫人定能幫上忙的。”
日光已盛,樹木繁茂,美麗婦人穿過小徑消失在轉彎處,我靜靜揚起頭,嘴角含着笑。
顧臨西,昔日你将我關在此處,今日我就能借你出去。
我轉身拂袖進屋,伸了懶腰,罷,終可補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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