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三人成行08

說起來可能有些難以置信，但陳白霜以前的的确确是個臉盲，而且還是重症臉盲患者。

嚴重時，她甚至連自己的師父都認不出來，因此，無論何時，師父都會在胸口別一只糖葫蘆的胸針。

師父說：“我們霜霜的名字來源糖葫蘆，那就買這個胸針好了，以後霜霜看見這個胸針就知道是師父回來了。”

有一次師父忘了別胸針，陳白霜沒認出來，以為有強盜，一張符拍過去，糊了師父整臉。

打那後，師父再也沒忘別胸針。

陳白霜因為臉盲而更加不喜歡出門，白天上學，放學回來就練習神鬼之道，晚上窩在床上打游戲。

無論師父怎麽威脅她，她就是巋然不動，寧願和鬼玩小蜜蜂，也不願意和人類來往。

她的臉盲突然好起來那天，師父病重。

陳白霜第一次看清師父的臉，她不知道哪裏來的沖動，上去就捧住師父的臉，狠啵師父。

師父擦幹淨滿臉的口水，哭笑不得地将紅線交給她，這是最後的傳承。

後來師父的身體越來越虛弱，陳白霜的臉盲症也越來越輕，直到師父逝世，她的臉盲症才徹底好起來。

“因為這是學習神鬼道的後遺症呀。”師父摸着她的臉，有些無奈，“如果能看見鬼，那麽就必定看不清人，只有這樣，你才能清楚地區分人類與鬼魂。霜霜，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如果有一天，魚與熊掌皆可兼得，那麽一定是因為有人将自己的魚或熊掌奉獻了出來。

師父去世後，陳白霜所在的城市連續下了一個禮拜的雨。

她的臉盲症好了，而打開門看見的第一個生物卻不是人類。

只是一只看起來有些特別的白貓。

陳白霜沒有繼續消沉下去，接下來的日子她過得很開心，師父希望她能開心。

她學會分辨人類五官的美醜，遇見特別好看的就會忍不住和白貓分享——她以為這只貓聽不懂人話，于是什麽話都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口。

或許是雛鳥情結，她那天晚上打開門看見的第一個生物是戴着墨鏡的藍眼睛白貓，後來的她格外鐘情“墨鏡”、“白色”以及“藍眼睛”。

看動漫時最喜歡的永遠是白毛角色，選美瞳時偏愛藍色美瞳，出去賺錢（坑蒙拐騙）時更是熱衷戴小墨鏡。

陳白霜堅定認為轉生到這個世界的她會對那個白發藍眼的男人一見鐘情，她家那只人間蒸發的白貓絕對功不可沒。

如果她家貓貓能夠變成人類，一定就是她的一見鐘情那種類型。

陳白霜才不承認自己是個貓控。

她這麽想着的同時，腳腕忽然傳來柔軟的觸感，低頭，發現一團軟軟的黑毛。

黑貓，摩爾加納，它有一個壞習慣，見到美女就忍不住想蹭蹭對方，因為這個，它被幾個鏟屎官們鄙視了很久。

今天它只是太餓，所以偷偷溜下來找點吃的，卻在一樓發現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她正在發呆，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暖洋洋的氣息，像一只小太陽。

怎麽會有貓貓不喜歡曬太陽？

摩爾加納本來很想忍耐的，結果一轉眼，身體就不受控制自己奔跑過去，挨着人家纖細的腳腕亂蹭。

追在它身後趕下樓的雨宮蓮無可奈何地捂住額頭。

摩爾加納那家夥該不會到發///情///期了吧？

對象選錯了啊，都不是一個物種的。

雨宮蓮有些不好意思，為打擾了她的寧靜而向她道歉。

陳白霜是店裏的熟客了，當然認識他，他是店老板的遠房親戚，聽說是遇見什麽壞事才轉學來東京讀書的。

“沒關系，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她揉了揉摩爾加納的貓腦袋，有點疑惑，“這只貓是你最近養的嗎？以前都沒見過它诶。”

“嗯……”雨宮蓮推了推寬大的黑框眼鏡，“也不算是剛養，有一段時間了。之前它一直在樓上，今天可能是餓了，所以自己下樓找東西吃——摩爾加納！”

話說到最後突然提高聲音。

陳白霜低頭，發現面前的一碟甜點已經被摩爾加納偷偷吃掉一大半。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行為被當事人發現，摩爾加納小心翼翼看向陳白霜，讨好地舔舔她的手背，嘴巴上的奶油全都抹到她手上。

雨宮蓮欲言又止，更頭疼了。

陳白霜不僅沒生氣，反而戳了下摩爾加納的腦袋，笑了起來：“我以前也養過一只貓，它也總是趁我不注意偷吃甜點，它嘴叼，從來不吃貓糧，就喜歡蛋糕布丁之類的，我還以為只有它那樣，原來你家貓也喜歡吃這些。”

說到貓，兩個人有了共同話題，索性坐下來閑聊，摩爾加納如願以償，躺在陳白霜懷裏曬太陽。

聊天聊到一半，店老板忽然叫雨宮蓮過去幫忙磨咖啡，雨宮蓮只好提起摩爾加納先離開。

陳白霜又變成一個人。

她假裝端莊已經一個小時了，還是沒看見一見鐘情的影子，于是強撐着有點酸的肩膀，痛并快樂地問系統：“都等一個小時了，他還沒有來嗎？”

系統：“……他可能已經來了。”

“可能？”

系統忍住不讓自己說出一串屏蔽詞，盡可能地暗示她：“他不一定會來店裏，也許會出現在這家店附近呀，比如說……”

話沒說完，陳白霜眼風向外一散，驀地瞥見一抹熟悉的白色。

她猛然轉頭，透過玻璃直直向對面看去。

白發，墨鏡，修長的側影。

他真的出現了。

陳白霜感覺從胳膊往下全部僵住，尤其是搭在桌子上的手指，一動都動不了。

心跳劇烈。

嗓子發緊。

興許是她的眼神過于炙熱，對面的白發男人慢悠悠偏過頭，墨鏡下的蒼藍雙眸輕飄飄地轉了過來，對上她珀色的瞳眸。

陳白霜聽見倉庫裏的鈴铛細微地響了一聲，融入她的心跳聲裏。

他今天穿了一件普通的印花白T，黑色休閑褲，綁帶白球鞋，散漫地站在寬敞廊檐下的陰影裏，身前陸續走過好幾個人，可是誰也擋不住他渾身上下最為致命的吸引力。

隔着一條街和一層脆弱的薄玻璃，他只是輕描淡寫地瞥過來一個眼神，看陌生人一般，随即便擡腳走下臺階。

嘩啦。

陳白霜連手機都忘了拿，匆忙地離開四軒茶屋。

剛磨完咖啡的雨宮蓮看了一眼旁邊忙碌的佐倉惣治郎，遲疑地問：“她是有什麽急事嗎？”

佐倉惣治郎往他手裏放了一碟花生米：“小孩子不要管成年人的事。”

雨宮蓮：“……”

不管成年人之事的雨宮蓮收起被陳白霜遺落的手機，放在櫃臺裏另一支同樣被遺落的手機旁邊。

佐倉惣治郎推上櫃子門，嘀嘀咕咕：“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怎麽都喜歡丢三落四呢？”

說完，他深沉地嘆了口氣：“愛情使人盲目啊。”

·

五條悟不是忘了拿手機，他是故意把手機落在四軒茶屋的。

佐倉惣治郎暗示性說完那些話後，他就産生了一種古怪的預感。

小白的一見鐘情有可能就是他。

五條悟在神經末梢突如其來的興奮刺激下冷靜思考了兩分鐘，在腦子裏模拟了一遍直接去問小白的情形——大概率會被她否認，如果再嚴重點，她可能還會惱羞成怒。

這個結果可不是他想要的。

他沉思的同時，指尖輕敲桌面。

佐倉惣治郎還在擦杯子，不經意提了一嘴：“既然她打聽了那個人，一定是想再見那個人一面，可能是有什麽東西要交給對方？”

哦？

再見一面？

好主意。

五條悟緩緩翹起嘴角。

——他完全忽略老板最後那句“有什麽東西想要交給對方”。

老板：“你聽見我說的重點是什麽嗎？”

五條悟敷衍地點點頭，心情極好地丢下手機：“幫我看一會兒手機，謝謝。”

如果帶在身上，萬一被她發現，會很慘。

老板：“……”

五條悟去最近的商場換了套符合“學生”氣息的行頭，帶着一絲試探，出現在陳白霜視野可及的範圍內。

她看見他了。

她表情變了。

她站起來了。

五條悟融入人群，直到她看不見他，才輕輕摘下墨鏡勾在食指指尖，漫不經心地搖晃。

突然就笑了。

積攢了這麽些天的郁悶在親眼看見她站起身後悉數消散，四肢百骸都充斥着一股說不上來的輕松。

如果說，剛開始只有五成把握，現在至少有八成。

剩下兩成……

他要聽見她親口承認。

·

陳白霜在外面轉了兩圈，連一見鐘情的影子也沒找着。

系統：“不要慌，下次還有機會！”

“下次是什麽時候？”

“……就是下次。”

說了和沒說并沒有區別。

陳白霜悶悶不樂地回到四軒茶屋，她發現手機不見了，回去找手機。

進門就看見穿着黑色外套的五條悟正在和老板聊天。

聽見動靜，他回頭，不知道為什麽，她從他身上看見一種“我今天心情超好”的明示。

“小白，好久不見啊。”

莫名其妙，早上才見過好嗎？

五條悟對她的敷衍完全沒有不滿，甚至體貼地遞給她一杯冰的檸檬水：“口渴麽？”

有點。

陳白霜狐疑地瞅他：“你怎麽突然這麽溫和？是不是有什麽目的？”

五條悟無辜臉：“我能有什麽目的？難道是我沒帶錢，所以打算蹭你一頓飯嗎？”

“那也不是沒可能。”她嘀咕着喝了口檸檬水，竟然是甜的。

陳白霜美滋滋地喝完了一整杯檸檬水。

一直忙着榨果汁的老板突然拍出來兩支手機，一黑一白：“你們是不是約好一起把手機落在這的？”

陳白霜挺不好意思的，給人添麻煩了。

她先拿的手機，中間碰到五條悟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他的鎖屏是一只醜得不忍直視的灰貓，那只灰貓腦袋卡在一只大型的玻璃杯裏，弄不出來，一團貓毛被杯壁壓扁，像一只光禿禿的球，珀色的雙眼充滿生無可戀。

陳白霜：“……”

陳白霜才想起來她以前因為懲罰變成過一只巨醜的貓……他竟然留着照片做鎖屏？

他的愛好是不是太奇怪了？！

陳白霜手一抖，手機滑了下去，砸到地上，亮起她的屏保，是一只帶着墨鏡的小白貓。

一只醜貓，一只美貓，簡直是慘烈的對比。

“……”

陳白霜把手機揣兜裏，迅速轉移話題：“你什麽時候來的這裏？我在這坐了一下午都沒看見你。”

五條悟轉着手機，要笑不笑道：“你當然看不見我，畢竟你眼裏只能看見一個人哦。”

陳白霜愣了愣：“什……你看見了？！”

五條悟但笑不語。

老板也在往這邊看，陳白霜被看得渾身發毛，一不做二不休拖着五條悟到角落靠窗的位子，用力把人摁下。

“你看見什麽了？”她嚴肅地質問。

“該看見的都看見了。”他拖腔拖調地答，“不該看見的呢……”

她緊張。

“都沒看見。”他微笑着攤開手，說，“你也看見了，後面我一直在和老板聊天。”

她勉強松了口氣。

陳白霜本來覺得被他目睹自己追着一見鐘情出門的失态實在丢人，人都溜了一半，想起老板說的那句“五條悟見多識廣”，于是又不情願地折返回來。

畢竟誰也不知道下次見到一見鐘情是什麽時候，只能将微渺希望的寄托到五條悟身上。

“五條，”她的表情帶着一言難盡的掙紮，“有件事……”

“你盡管說。”五條悟往飲料裏加了塊冰，接着加了塊糖，攪了攪。

陳白霜倒是沒想到他這次如此幹脆……好吧，雖然他對她一直都是有求必應。

陳白霜坐在他對面，低着頭稍微醞釀了一會兒。

這種事的确不好開口。

五條悟嘴裏咬着冰塊，笑吟吟地凝視着她，握着杯子的掌心微微潮濕。

大概只是過了十幾秒，也許是幾分鐘，誰也沒心思去在意時間的變化。

陳白霜咬了咬牙，閉上眼睛，終于從嘴裏蹦出來幾句話。

“你剛才也看見了吧。”

“我，對那個男人，一見鐘情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她聽見一聲清淩淩的“叮咚”。

是第二塊糖落進杯子裏的碰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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