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生病

到了市中心的公寓頂層,電梯門一開,只見小包在門口站着,手端着個裝滿水的大紅色還帶囍字塑料盆,這是他特地去超市選的最喜慶的盆。

盆裏面有一枝綠油油的柚子葉,道具十分專業,在程澍跨進門前,小包拿起沾了水的柚子葉在他頭頂上撒了好十來下。

程澍感覺自己的頭發已經濕透了,水順着他的頭發滴到肩膀上,衣服濕了一片,他不悅地說:“你要不全倒我身上得了。”

小包覺得這想法不錯:“可以嗎?”

如果可以,小包真的會全潑他身上。

程澍擡腳踢了一下小包的小腿,話語從緊咬的唇齒間蹦出:“你說呢?獎金還要不要了?!”

經過柚子葉的洗禮後,程澍感覺自己被淨化過一樣……神聖,早上持續的胸悶也沒有了,身心舒暢。

柳安好在各個房間轉一圈,小包在程澍耳邊小聲說:“程哥,怎麽回事?是不是昨天那個誰,所以你才啊哦——”

“誰?昨天有發生什麽事嗎?”程澍眼眸陰暗,濃密又長的睫毛在下眼皮形成一片陰影,漆黑的瞳孔反射出小包的模樣。

小包上次看程澍那眼神是他演一個連環殺人犯正在肢解屍體,那段鏡頭被觀衆譽為最引發噩夢的鏡頭之一。

小包吞了口唾沫,撥浪鼓式搖頭,昧着良心說:“沒……沒有,昨天很順利,沒有誰,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程澍滿意地嗯了一聲,搬了新家,他整個人神清氣爽,他試着撥胡充的電話,提示音是已關機。

得,找不到中間商了。

最後兩天休息日程澍是在家看電影度過的,一幫好友輪番叫他出去聚會喝酒都不肯出去,在家宅的小日子別提多安穩。

慶功宴當天,傍晚時分小包過來接程澍去飯店,程澍穿一身簡單黑色常服,大明星标配鴨舌帽墨鏡口罩,造型低調,這次的慶功宴不對外開放,不需要隆重打扮。

參加的人主要是片方幾位高層、導演、幾位主要演員私下吃頓飯,這樣值得慶祝的飯局裏少不了多喝幾杯,特別是大贏家程澍,每人過來敬一杯酒,加上那些高層和導演制片人好喝好玩,點的都是濃度高的白酒,程澍自己高興起來沒個度,到最後只能在小包的攙扶下走出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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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保姆車裏,車子還沒啓動,程澍歪着頭,呼吸裏全是酒精味,眼神迷離看向窗外,他在看過往的車流,突然看到馬路對面站着一個人,那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兩人的視線不偏不倚撞到一起。

喝醉酒後視線模糊,程澍揉了揉眼睛再看,覺得那個人很熟悉,像誰來着?

膚色在夜裏白得發光,一頭長發束在腦後,眼尾上翹的狐貍眼要笑不笑,那雙眼睛是最具有标志性的,程澍看到那眼睛便立刻想起來是誰。

是金鶴獎那天幫忙化妝的入殓師——姜有年。

程澍整個人清醒了,眼睛噌一下發亮,兩天前胸悶的感覺又卷土重來。

街道上一陣猛烈的妖風刮過,塵土飛揚,路邊的單車吹倒了好幾輛,有些行人都站不穩腳。

而姜有年卻依舊屹立在原地,頭發有條不紊紮在腦後,長度未及的碎發在臉頰邊掃蕩,晚上的天氣有點兒涼爽,他穿着一件黑色長風衣,一手插在兜裏,一手垂在身側,衣擺被涼風揚起。

修長的身影豎在路邊寂靜的角落,他就像與這個世界無關,眼睛盯着這個世界最閃耀的一顆明星。

保姆車的車窗是單面鏡,從外面看不到裏面,可那人為什麽好像能透過一層黑色玻璃看到裏面一般。

程澍被他盯得心裏發毛,那一瞬間,感覺那位姜有年真有可能不是人。

這時一輛車在姜有年前面路過,期間不足一秒的時間裏,那角落便空無一人。

程澍恍了神,定睛再看,沒有人。

眼花了嗎?

車子已經發動了,開車的小包心情很好地哼着歌,程澍捂着胸口,胸悶的感覺還沒散,懷疑是喝太多酒導致的,甚至還會心跳加速,他目光迷離地問道:“小包,一只鬼,不,一個「人」通常在什麽情況下會纏着另一個人不放?”

“嗯?你被人纏了?是不是發現有私生飯?”小包看後視鏡,看開有沒有追車的粉絲。

“不是,我一個朋友。”程澍在無中生友。

“嗯……有很多原因啊。”小包想了想:“比如太愛他,或者太恨他,如果我纏着別人的話,那一定是那個人欠我錢。”

程澍想到姜有年也是自己的粉絲。

如果是愛,姜有年說過二刷他的電影,所以是個狂熱粉?

如果是恨,二刷電影是因愛生恨?黑粉嗎?

如果是錢……對,是錢,五萬酬勞還沒給呢,程澍這想起來,而且簽名照也沒給,難怪……

頒獎典禮那天姜有年盡心盡力,為賺一筆外快又屈身又下跪的,到頭來沒收到錢和簽名照,不上網曝光就很不錯了好嗎。

程澍回到家裏第一件事就是找出寫有姜有年銀行賬號的紙條,他還沒酒醒,用不太清明的眼神登入手機銀行,把五萬塊錢彙去相應的賬號裏。

錢已到位,現在還剩下等胡充回來聯系上人,把簽名照送出去,這件事就可以了結了吧。

此時正在家裏看書的姜有年拿起手機看信息,以為是這個月的工資到賬,當他看清楚數字5後面有五個0,想着是哪位富豪轉錯錢,看到轉賬人的名字後随即笑出了聲。

這傻子,打多一個0。

姜有年的手指頭輕叩桌面,狐貍眼睛盯着那串數字,嘴角微微往上提,勾勒出一道媚笑。

得想辦法還回去啊。

因為昨晚睡覺前喝過解酒藥,程澍早上起來沒有太大的宿醉反應,不過頭暈犯困的感覺還是有一點的,還有點發冷,大概是吹了夜風有點兒感冒。

小包提着熱騰騰的粥上來,看程澍臉色不太好:“程哥,我特地買了白粥,趁熱吃,我們一小時後出發。”

程澍吸了吸鼻子,想打噴嚏卻打不出,含着鼻音說:“有感冒藥嗎?”

“有啊,你感冒了?”小包說着已經從包裏翻出一堆藥,他的包跟百寶袋似的,什麽亂七八糟的藥都有,沒有需要也會備着些。

“有點兒。”程澍喝了兩口粥,感覺越發惡心便推開了,拆了顆感冒藥吞下,完了後問:“今天幾點拍攝?”

“下午一點開始,專訪在晚上,我再跟你說一下專訪的內容……”小包一直詳細闡述今天行程的詳細內容。

然而程澍卻沒有心思聽,身體談不上十分難受,就是做什麽都提不起勁,待到小包說完,他冷漠的「哦」了一聲,随後連續打了三個超大的噴嚏。

小包把紙巾盒推給他:“程哥你身體還行嗎?要不要去醫院?還是我跟安好姐說拍攝另選時間?”

“不用,小感冒而已,別浪費時間,我高燒四十度還能完成打戲。”說完他又打了個噴嚏。

最近運氣好像有點背。

其實程澍自我感覺并不差,測熱度沒發燒,頭稍微有點兒暈而已,以自身良好的身體素質不到半天就能好。

收拾完了下樓,程澍快步跳上車,速度快到形成了殘影,小包還在整理後座的行李,他已經扣好安全帶,蓋上毛毯蒙頭大睡。

保姆車行駛平穩,本來程澍的意識在即将睡着又不清醒的狀态,突然身體像踏空一樣,忽地渾身一怔,眼睛睜大,看起來是醒了,實際上腦子裏是混沌的。

副駕駛正在小聲打電話的小包發現後座明顯的動靜,司機也通過後視鏡看了後座一眼,他們見程澍沒什麽事又繼續幹自己手上的活兒。

程澍深深吐了一口氣,手指在眉心揉搓。

最近不知道怎麽地,心裏總是有種躁動不安的感覺,神經特別敏感,感覺到生活裏好像哪裏不對勁又說不出。

程澍繼續睡覺。

從出了家門開始程澍只有一個念頭——睡覺,睡一覺病就能好了。

當他一進入工作後,狀态根本看不出他身體不舒服,一整天拍攝和專訪連軸轉不帶皺眉,工作比預期提早完成。

其實更多時候他比較像個機器人,一個活靈活現,專業又智能的機器人。

收工後,程澍上了保姆車,緊繃了一天的身體立刻癱軟下來,他連一根手指頭也懶得動,等下回家估計沒有力氣洗澡。

算了,直接睡覺吧。

司機啓動車子,他為了不打擾程澍休息,小聲跟旁邊的小包說:“程老師的臉色比早上還要蒼白,要不要改去醫院?”

“剛才我給他測體溫了,沒發燒,感冒也不嚴重,可能是昨晚被喝太多酒的緣故吧,怎麽說也是個三十歲的人了,身體不比年輕那會兒。”小包眼見後座的人在睡覺,嘴巴沒攔住。

後座看起來已經睡着卻一直是醒的程澍突然說:“說誰身體不年輕呢?”

小包:“!!”

司機立刻坐端正,踩下油門向程澍的家的方向去。

程澍睜開眼睛,按揉着發疼的太陽穴:“還有藥嗎?”

小包轉頭去看程澍:“還吃?!程哥,你兩個小時前才吃了一次,吃多了身體不好,要不送你去醫院吧。”

可能是生病的原因,程澍竟然少有的無理取鬧起來,拿毛毯往頭上一蓋:“不去,直接回家,我睡一覺就好了。”

小包拗不過他,保姆車回到公寓樓下,程澍睡得很熟,臉色卻越發難看,小包晃了他好幾下才有點兒反應,但是意識有點兒模糊,卻知道要回家。

程澍的腦袋暈得厲害,仿佛整個人都不是自己的,他在小包的攙扶下終于回到家,眼看快要到床上了,眼前卻一黑,整個人往下倒。

“程哥!”小包看到程澍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他慌得不得了,花了很大的氣力将人拖到床上蓋上被子。

程澍病得整個人神志不清,臉色發青,嘴唇發白,看起來快要咽氣似的。

小包想到很有可能如他想象中的那個狀況,他就不敢将人往醫院裏送,如果程澍有個三長兩短,身為助理的他一定是第一罪臣。

他首先打電話讓私人醫生過來,之後是打給柳安好。

“喂,安好姐,出事兒了。”

私人醫生很快就過來了,他向小包詢問程澍這幾天的症狀和飲食。

小包全部如實說,不過他隐瞞了一件事,就是入殓師給程澍化妝的事,就算說了也沒人信會有關聯。

柳安好趕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多,看到床上臉色蒼白的程澍已經是無意識狀态,醫生在給他量體溫,手背在打着點滴,她立刻向小包問責“這麽嚴重?病了一整天都不會去醫院看醫生嗎?拖到現在才通知我,你們是小孩嗎?還要我拉着你們的手去看醫生?”

小包知道錯了,低着頭說:“安好姐,我今天勸程哥很多次上醫院看,你知道他那脾氣,非要把工作完成,我沒辦法,回到家就暈倒了,現在燒已經退了,不過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們出去說……”

兩人到了隔壁的房間,小包關上門,神秘兮兮的。

柳安好神情凝重,雙手架在胸前,以壓倒性的氣勢等待小包給她一個驚人之語。

小包雙手握在一起搓挪:“事情是這樣的……”

三分鐘後——

室內響起柳安好吶喊一句:“什麽!”

她插着腰來回踱步,指着小包劈頭蓋臉地罵:“程澍急亂了心你也跟着不懂事嗎?竟然讓個入殓師在他臉上動手,跟自己走進棺材裏有什麽區別?

幹脆一并送進爐子裏面火化得了!我還能趕上吉日把你們還熱乎的骨灰揚了,那個胡充真是個坑貨,找的個什麽亂七八糟的人。”

柳安好此刻已經撥打胡充的號碼,得來的還是關機狀态。

“姜先生還是挺專業的,到最後還盡心盡力幫到底,大家不都說程哥的顏值上升好幾個度麽……”小包越說越小聲。

柳安好戳着小包的額頭:“壞人臉上會寫着壞人兩個字嗎?!”

小包無話可說,柳安好氣慌了,回了神,接下來要想解決問題的辦法:“能聯系上那位姜先生嗎?”

小包搖頭:“只留了一串銀行卡賬號。”

“給我,我讓朋友查。”柳安好向他伸出手。

“我給程哥了,不知道他放哪兒……”

柳安好伸出去的手立刻揚起來,想給小包一記打卻沒下去手,她強迫自己壓下火氣,擡起左手看手表的時間已經早上六點多,窗外天空泛起魚肚白,她對小包做了個太後式揮手:“你去把人找出來,找到了,押到我面前,要是他不服從就使用暴力。”

“是!”小包回答得氣勢如虹,不到一秒鐘又萎了:“沒地址沒電話……去哪兒找啊?”

柳安好掄起手邊的抱枕朝小包腦袋招呼過去:“全城只有一家殡儀館,你說去哪兒找?!”

小包忙不疊地跑出房間,臨走前柳安好再交代一句:“注意別搞出什麽動靜了,一切低調處理。”

小包離開後,柳安好撥了一通電話,說話的語氣與剛才的兇惡截然不同,先是溫柔地打招呼:“喂,早上好啊宋大師……是這樣的,最近有個朋友遇到點麻煩了,您現在有空幫忙看看嗎?可以是嗎?我現在馬上派車去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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