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狐貍
劇組六點鐘出發進山,程澍特地讓胡充把自己的戲份排早一點,那就可以提早結束提早離開。
進山的路程很艱難,頭一半路先是開車到山腳下,後一半是山路不能開車進去,只能靠步行。
他們不是上山,而是去兩座山之間的溝裏,山路不陡但蜿蜒坑窪,道路兩邊長出一些帶刺兒的雜草,很容易被刮傷,胡充特地派了兩個助理給他開道。
天氣晴,陽光透過樹葉的空隙照射下來,早晨山裏的空氣确實是好,清新怡人,葉尖兒上還有搖搖欲墜的露水,程澍大吸一口空氣,感覺因為早起而不振的精神好多了,也忘記了昨晚看到窗戶外的「東西」。
很快就到達拍攝地點。
可是劇組每人扛着工具走山路,等程澍坐下來休息好大半個小時,道具還沒到位。
程澍戴着墨鏡,坐在小馬紮上閉目養神,一旁的小包在給他噴驅蚊水,邊四處張望:“好慢啊,程哥我去催一下。”
說完便跑去跟正在忙着指揮的場記談話。
不一會兒,副導演跟着小包回來,點頭哈腰先跟程澍道了個歉:“程老師,不好意思,山路實在不好走,道具組正在準備,我先給您講一下走位吧。”
程澍摘下墨鏡,一臉不爽的樣子,加上身高壓制,副導演虎軀一震。
“您的鏡頭要一鏡到底。”副導演指着一條水源清澈的小溪:“先從那頭走,之後主角就會出現……”
副導演講完之後,胡充走過來,程澍迎頭就開玩笑地給他一腳:“這次沒收你出場費用真是虧大了。”
胡充一手搭上他的肩膀:“白得到你的友情出演,當然要使勁兒壓榨,你換衣服吧,三十分鐘後開始,回頭請你吃飯。”
程澍拂開肩膀上的手:“我非把你吃窮了。”
程澍做好造型,他這次演的是某個隐世江湖高手,跟男主角展開一段切磋戲,然後給男主角指點迷津。
男主角是當下紅透一片天的流量小生,演技在一衆同輩裏算是最出色的,但是一鏡到底的武打戲對他來講還是有很大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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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三次犯錯,胡充喊了卡之後,程澍便主動上前給他教了半個小時戲,男主角恭敬地一個勁兒點頭聽教,回頭NG一次就過了。
又拍了幾個特寫鏡頭,程澍的戲份結束。
換下戲服出來,涼風拂過,樹葉飒飒作響,男人未扣的領口輕輕搖晃,風像一只少女玉手把他額前的頭發撩了一下又走,抓不住摸不着,風過後,世界重歸平靜。
陽光沒有了,程澍擡頭看,茂密的樹葉之外的天空好像是灰色的,才換衣服的幾分鐘而已,天色就變了,他慵懶的眼神眨了一眼,一眼後微微晃神,深棕色的瞳孔目視前方某個點。
一棵樹後面好像有什麽東西驚動了一下,一道白色的影子嗖地一下跑遠了。
程澍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或許是這山上的小動物。
剛好是中午時間,回去酒店吃點東西再啓程離開。
劇組還要拍後面的劇情,回去的只有程澍他們。
回酒店的路上,程澍看天色越發不太好,貌似要準備下大雨,中午的天像是傍晚六七點,路上的人都少了,顯得異常冷清。
在副駕駛的小包點開天氣預報,喃喃說道:“奇怪,昨天晚上看天氣明明是一整天出太陽啊,怎麽突然就下雨了呢。”
旁邊的司機附和:“對啊,真是奇怪了,我看下午的戲應該是拍不了。”
司機剛說完,手機的劇組群聊就通知大家搬設備回酒店,為了安全起見,下午的戲取消。
這場雨說來就來,先是一聲響雷落下,大顆大顆的雨滴随之而來,完全不給過渡期,雨水磅礴瘋狂地從天而降,馬路兩邊的樹被吹得左右搖晃,幾乎要被拔起,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來,伴随陣陣雷聲,黑色雲層裏電光飛爍。
看這勢頭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程澍擔心還沒回到酒店的劇組,打電話問胡充什麽情況,說劇組已經撤退正往酒店趕了。
挂了胡充的電話,小包就傳來壞消息。
有座山發生泥石流,把出小鎮的山路堵上了,現在雨太大沒法進行疏通,所以程澍今天是無法離開。
聽到這個消息後,程澍的心不安起來,總感覺這場雨好像是在阻止他離開這裏似的。
程澍拍了一上午戲,被古裝服飾捂了不少汗出來,身上黏黏膩膩的很難受,他洗了個澡,換上一身幹淨的運動服,手裏端着小包剛剛送過來的姜茶,他站在窗邊看外面暴雨滂沱,窗戶被風吹得砰砰作響。
對面鎮政府旁邊的消防大隊有消防車出去,去的方向是出小鎮的路,估計是去山體滑坡的現場。
外面風太大,沒有人敢出去,重量輕點可能會被吹走。
程澍的目光停在政府大樓的天臺,像是在尋找着什麽,然而那裏什麽都沒有。
反而看到樓下馬路對面有一道屹立在風雨中的女人,那女人絲毫不受天氣影響,像是千斤重的雕像,一動不動。
女人的穿着很奇怪,一身紅色及膝的旗袍,手持羽毛折扇輕輕搖動,明明是在雨幕中,渾身上下卻是幹爽的,一根頭發都沒有濕,舉手投足見盡是誘人妩媚。
這次程澍看得很清楚,那女人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瞳孔裏盈盈秋水,那雙眼睛天生會挑逗人。
面對對方的誘惑,程澍卻不為所動,反而感到厭惡。
空氣中好像飄着一股奇怪的香味,程澍不喜歡那味道,反而覺得難聞,還沒等他嫌棄,香味轉瞬即逝,只剩下杯中的姜茶味道。
是劇組的人嗎?
程澍想,後又立刻推翻。
電影的背景是古代的,不會出現旗袍這種服飾。
不對,她可能不是人……
程澍又有昨晚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就在一瞬間,不知道從哪裏憑空出現一道鵝黃色身影跟那女人扭打到一起,雙方兵刃相見,幾秒鐘就消失了。
程澍立刻退後兩步,把窗簾拉上,心跳加快。
這時房門突然被敲響,吓得程澍一激靈,回頭去看房門,不過小包的聲音很快響起,他松了一口氣。
程澍開門讓小包進來,沒有跟他說剛才看到的事。
小包好像掌握了什麽大事件,縮着脖子低聲說:“程哥,我剛才去走訪一圈,出大事兒了。”
程澍放下空了的水杯,調侃他:“八卦就八卦,說什麽走訪。”
“程哥你聽我說。”小包拉了張凳子坐下,不到一秒鐘又站起來,顯然是坐不住,繼而說道:“原來啊,這酒店昨天晚上鬧鬼,大家半夜都聽見外頭走廊有女鬼的笑聲和敲門聲。”
老天爺配合着打了個響雷,把整個世界照得如白晝般明亮。
兩人同時被突如其來的響雷吓到了,小包不禁抖着身子驚叫一聲,随後拍了拍胸口:“我的媽呀,邪門兒了,程哥,我問了周邊的住戶,這酒店沒有出現過靈異事件,酒店對面就是政府和公安局消防大隊,別說出命案了,小偷都不敢光顧,連黃色産業都不敢做。”
“啊,然後呢?”程澍出奇地淡定。
“我昨晚睡得太死了,沒有聽見大家說的女人笑聲。”小包又問:“程哥你有聽到嗎?”
程澍搖頭。
“我知道了!”小包一驚一乍:“是我的功勞。”
程澍沉默半晌才說道:“沙子?”
小包:“對,就是沙子,網友的法子果然好用。”
程澍冷笑,他可不相信是那堆沙子的作用,腦子裏突然浮現出剛才馬路對面的一道鵝黃色身影,會是它嗎?
這時小包的手機接到信息,抱頭吶喊:“不是吧,因為雷雨航班取消,通航時間待通知,怎麽越來越像恐怖片的方向發展,先是晴天暴雨,接下來會不會有一個人失蹤,再第二個,第三個,會這樣發展嗎?啊,我不要死在這兒啊,我還沒活夠,我還沒娶菲兒!”
菲兒就是小包的女朋友。
小包恐天下不亂,聽得程澍的腦子抽着疼,心裏十分煩躁,他抓起一個抱枕就往他臉上扔:“閉嘴,吵死了,滾回你房間去。”
外頭的雨勢只增不減,雷聲不斷,天要塌下來的趨勢。
窗戶突然好像被人扔了塊小石頭,發出咔噠一聲,不重。
正在叨逼叨的小包立刻收了嘴。
程澍看向小包,頭向窗戶點了一下,表示讓小包去看情況。
小包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鼓起勇氣慢慢挪到窗邊挑開一點兒窗簾往外看,外面天色已暗,雨滴敲打着窗戶玻璃,透過水流模糊的玻璃……
他突然驚呼:“呀,那兒怎麽有只狗啊?白色毛茸茸地真漂亮!”
程澍住的房間在五樓,每一個房間的空調外機安裝在窗戶外的牆上,此刻小包正向趴在空調外機上的生物伸出援手:“啧啧啧,狗狗,那兒太危險了,過來,過來這兒。”
程澍湊過去看,只見一團白色的毛茸茸的小東西蜷縮在空調外機上,一條大尾巴圈着自己,豆大的雨水無情地打在它身上,無助又可憐。
小東西的眼睛被雨水淋得睜不開,兩只耳朵下垂,它勉強才睜開一只眼睛看窗戶裏的人,又奄奄一息地閉上。
現在正處于夏末天氣,溫度本就清涼,一場雨下來溫度低了好幾度,這山間小鎮就更冷了,外出都要多套一件外套。
那樣子看得人紛紛起了憐憫心,小包很是焦急,他伸出的手不夠長,怎麽都觸不到空調外機。
這時程澍說:“小包退後,我來。”
程澍手長,他的話肯定夠得着。
他一手探出窗外,手臂的肌肉分明,凸起血管都在用力,冰冷的雨水打在小麥色的皮膚上,有中度潔癖的程澍卻無事一般,他只感覺到寒冷,那小身體應該更冷吧。
這時一道雷劈在不遠處的山上,霎時照亮天地,雷聲随即炸起,程澍的手縮了一下,而後再次伸出去。
手指部分能觸摸到空調外機,指腹輕輕敲了敲鐵皮表面,程澍說話有點用力:“嘿,小可愛,醒醒,過來。”
他口中的小可愛睜開了眼,迷糊地看着那只來接它的手。
“愣着幹嘛,過來啊。”
終于,一只粉嫩的小肉爪伸了過去,被那只濕漉漉的大手緊緊包裹着……
程澍抓穩了,用力把小東西拎起來回到室內。
關上窗戶,把雷雨和寒冷關在窗外。
而樓下馬路對面,女人狠狠地瞪着婉玉:“死丫頭,礙我好事,你家大人也不過如此,叫多少救兵來也無事。”
婉玉雙手抓着尖利的發簪,逼近女人:“哼,臭老太婆,我大人千年前殺遍天下神佛的時候,你還在地府拿着號碼牌排隊投胎呢!大人看在你是女人才手下留情,我可不會,今天我非把你弄死不可。”
酒店房間裏。
兩人蹲在地上,狐貍蜷縮在他們圍起來的圈裏。
小包從洗手間出來,将幹淨的大毛巾搭在狐貍身上,他看清楚癱軟在地板上的生物就不淡定了,破口而出:“呀,這不是狗,是狐貍!”
程澍:“狐貍?”
他兩指拎起一只下垂的耳朵,樣子确實跟一般的小狗不一樣,耳朵要大一些,身上的皮毛雖然很髒,但是從一些幹淨的部位能看出原本是很白的,嘴巴部分尖尖的,眼尾好像畫了一條上挑的眼線一樣,是狐貍沒錯。
“應該是這附近山上的野狐貍吧,可它是怎麽跑到五樓的空調外機上呢?”
小包手指戳戳狐貍尾巴,狐貍沒有睜開眼,尾巴卻躲開那只手指:“這東西會不會不好啊?比如說自來的貓是招財,自古以來狐貍是吸人精氣血。”
“有空多看書。”程澍說:“自來的狐貍是好的寓意,說不好是後人編撰的神話故事誤導大家。”
狐貍蜷縮在毛巾裏,因為淋太久雨的原因,身體肉眼可見地發抖,程澍的手在它的腦袋上一下一下輕輕揉捏,試圖給它一點安全感。
狐貍微微擡頭看了看他,瞳孔是琥珀色的,很漂亮,程澍忽然覺得這雙眼睛很熟悉,有點像身邊的某個人,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它的樣子看上去很虛弱,小包主動伸手過去:“它好像很冷的樣子,我抱他去洗個熱水澡吧。”
狐貍的耳朵立刻動了動,在手準備觸到自己之前,身體稍微挪了挪,躲在程澍身後,一條濕漉漉的尾巴在男人的腳踝繞了一圈,這已經足夠表示它想要親近誰。
小包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額……這只狐貍好像是個顏控。”
程澍從未養過寵物,不知道如何對待這樣毛茸茸一屁股就能坐死的柔弱生物,他有點不敢觸碰,但是又手癢癢地想要去揉捏它。
“我給他洗吧。”程澍把狐貍身上的毛巾緊了緊,抓着它的後頸肉拎起來往浴室走,回頭說:“你去看看有什麽能給它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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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