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偏心

姜有年關了水龍頭,任由頭發披散,他的發帶已經髒了,而且濕頭發綁起來不好幹,讓風吹一吹很快就能幹。

程澍再次将紙巾遞過去:“再擦擦,現在天氣涼,很容易感冒。”

姜有年又抽了幾張紙巾擦,這次真的沒有水能滴下來。

他平常頭發束起來給人感覺是一絲不茍的藝術家風範,頭發散落的樣子又別有一番風味,如從幾百年前的朝代穿越過來的貴公子。

姜有年兜了點水将半長的劉海往後梳,加上還濕着的發尾,脖子上沾了點水沒擦幹,正在往衣領裏面落下,像是剛出浴似的。

程澍看不過眼,摘下自己頭上印着志願者三個字的鴨舌帽給他:“頭頂上還有餅幹碎怪難看的,你戴上吧。”

姜有年看了看帽子正面,想起什麽,笑言道:“我才想起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往我頭上蓋了一頂帽子,後來我看帽子的品牌應該挺貴的,但是忘記還給你,下次有機會見面還吧,至于這頂我回頭洗幹淨一起還。”

“不用了。”程澍擺擺手:“那樣的帽子我多的是,團隊裏還有很多,回頭我再要一頂,別費心思洗了。”

“那行吧。”姜有年戴上帽子,兩人走出洗手間,看天色已經不早,便問程澍:“你這大半天時間都花費到我這邊的糟心事上,真是不好意思。”

“不會,反而觀察到了很多關于特殊人群的事,比如了解到方小林那小刺頭的故事,他有些方面跟劇本裏我弟弟的角色挺像的,可以參考。”

秋天的傍晚總會刮幾陣風,而且挺涼的,程澍看姜有年身上只有一件薄款的半高領T恤,關心問道:“你冷不冷?”

姜有年的外套髒了沒法穿,現下也不知道去哪兒要件衣服來,又礙于對方肯定會嫌棄自己身上正在穿的外套,只能問出這麽句幹澀的關懷問話。

長發迎着風被吹起來,姜有年撩了一下耳廓,會心一笑:“還好,不會冷。”

程澍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手機鈴聲打斷了,是小包,他點接聽。

“程哥。”小包先是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後轉去跟別人說話,好像是讓他挪一下車,期間傳來很多汽車鳴笛聲,肯定是開車在路上,幾秒後小包才轉回來說:“程哥,你那邊結束了嗎?我堵高架上了,前面出了連環車禍,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通,我安排公司別的司機去接你吧,但是沒有這麽快。”

程澍看了看天色,秋天的天開始早黑,天邊的夕陽只剩一丁點:“結束了,等不來我就打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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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電話,姜有年問:“沒有車接你?”

“對啊。”程澍說:“高架出連環車禍,小包堵在上面了,另一個司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

程澍雖然身價尊貴,助理趕不及過來接這種事不至于讓他發飙,但是心煩總會有。

他原本想着打車走算了,卻聽姜有年說:“我有開車來,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吧。”

那怎麽好意思。

“好啊,謝謝。”程澍口不對心秒回答,心煩着一分鐘不到就豁然了,并且發信息給小包說不用派人過來接。

事情沒有弄出多大的騷動,方小林跑出去後很快就被老師抓回去做思想工作,教導主任親自給姜有年道歉。

姜有年跟幾位熟絡的老師們寒暄幾句,後又被一班喜歡他的小朋友纏着,已經過了放學的時間,他們也該走了。

程澍獨自倚靠在走廊盡頭的欄杆前,手臂還搭着姜有年的外套,望着衣服主人被一群不那麽幸運的小朋友纏着脫不開身,他卻沒有等待的不耐煩,自己也不知道竟然悄然等了半個小時。

回想人生走過的三十年,遇到的挫折能用手指數得過來,程澍可謂是老天爺追着喂飯吃的典型代表,他也深知世界上有很多不幸的人,也會盡自己所能給予綿薄之力幫助他們,但是真正近距離接觸之後,又忽然覺得明明挺有能力的自己并沒有多麽無所不能。

反而覺得姜有年比較無所不能。

還沒到七點天就黑了,程澍坐進姜有年的車,先報上自家地址,感覺肚子有饑餓感,提議道:“有年,現在剛好飯點,要一起去吃個飯嗎?你送我回家,我請你吃飯。”

姜有年發動汽車,眼睛望着前方,思考了三秒鐘,最後還是違心拒絕:“不好意思,我臨時有工作要去上班,不能推,要不下次吧。”

程澍看窗外的天色,已經黑透了,驚奇問道:“現在是晚上七點鐘,已經天黑了,殡儀館這時候也工作?”

“是的。”姜有年淡定說道:“我們這職業遇到特號就要值夜班,沒辦法,生活艱難。”

程澍肉眼可見地失望,完全顧不上表情管理:“啊……那好吧,下次約個時間?”

姜有年點頭嗯了一聲:“我基本都有時間,主要看你檔期。”

“我這段時間還好,诶,別走高架橋,堵車,繞路走南大橋。”

程澍指了個方向,回到檔期的話題:“檔期不緊張,我現在身處的高度不需要拼命了,特地給自己多點空餘時間,不過等下個月電影開拍,可能就會忙三兩個月,不如定下周六晚吧。”

最終回到約飯的話題上,程澍一副很希望約成的模樣,就像……

努力主動約心儀的人那樣,約不到不罷休。

姜有年今天的心情特別好,現在尤其地好,嘴角總是挂着笑容:“下周六,應該可以吧,下周六學校組織同學們去博物館,我會一起去,你要來嗎?”

“可以啊,結束了再一起去吃晚餐。”程澍說。

實際上姜有年今晚沒有約人,他是忌憚程澍身上的東西,就像現在這樣的距離,不接觸的話,姜有年是可以的,頂多是忍受惡心的味道,不足挂齒。

可是一起吃飯的話,唾沫會通過筷子交換,到時不知道會有什麽程度的傷害,他必須要保證自己維持完美的狀态。

一頓飯而已,姜有年不執着,反正往後肯定會有更多的機會。

他一個普通社會面貌突然就有了偶像包袱,是面對某人才會有。

車裏過于安靜,姜有年打開電臺,随意選了個頻道,頻道裏正好說到高架上還在堵車,他按照程澍說的走南大橋,路程會多半個小時。

暮色已至,大橋亮起燈光,橋面六條車道排滿了汽車,通向兩邊方向,形成一條長長的車龍。

大概是大家都知道高架堵車,好多車湧去南大橋,剛上橋就開始有點擁堵,車速慢慢地挪,不過總比堵在高架上強。

速度以五分鐘一百米的速度前行,程澍倒沒有等得不耐煩,玩着手機小游戲,偶爾跟姜有年聊幾句,有史以來最悅心的一次堵車。

電臺在播放音樂,是一首慢節奏的民謠,适合秋天的靜逸,襯托得車內氣氛歲月靜好。

許是心情太好了,姜有年似有似無地跟着歌曲哼了幾聲音調,他的嗓音本就好聽,哼出的聲音具有穿透力,傳到程澍的耳朵。

程澍聽到聲音轉頭看了他一眼,又回到到手機屏幕,問道:“你喜歡陳淮崎?”

陳淮崎是幾年前通過選秀而紅透半邊天的歌手,作曲能力了得,之前為程澍的三部電影作過曲子,兩人也成了朋友,他這兩年出的歌曲首首大火,還得了金唱片獎。

程澍不知道自己這個問題有誤區,潛意識裏是想問是不是喜歡陳淮崎的歌,只是簡化了一下句子。

“嗯?”姜有年疑惑片刻,看到車載顯示器顯示正在播放的音樂就是陳淮崎的歌,否認說道:“我不喜歡陳淮崎,我只是挺喜歡他的幾首歌而已。”

程澍莫名地放心,音樂結束後電臺主持人在說陳淮崎即将召開的演唱會,他接着說:“我跟陳淮崎關系不錯,想去看他演唱會嗎,我去給你要兩張票。”

姜有年:“算了吧,我一個人去沒意思。”

程澍忘了,他沒有什麽朋友,那就:“我們倆去也行啊,陳淮崎跟我熟,還可以帶你去後臺逛,順便要個簽名。”

程澍瞬間覺得自己形象兩米八,他還想說,想見哪位大明星盡管說,我帶你去追。

“榮幸至極。”語閉,道路通暢了,姜有年一腳油門踩下,順暢地拐了個彎向程澍家的方向去。

這是邀約成功了,程澍在心裏高興了一把,手機的小游戲還沒結束就被強行退出,然後打開微信找到陳淮崎,發了條信息過去。

【程澍:大作曲家,給我留兩張演唱會門票。】

【陳淮崎:OK,幸好你早一步,還剩下兩張正想着給誰,不然別人就搶了。】

【陳淮崎:你去看?】

【程澍:嗯。】

這一個嗯字燃起了陳淮崎的八卦之心,因為程澍竟然要來看自己的演唱會,要知道以前就算強行塞演唱會門票到他手裏也會當廢紙扔掉,現在不僅來看,而且是要兩張,說明有伴兒,這個伴兒的身份不簡單!

【陳淮崎:帶女朋友?(滑稽/滑稽)】

他直白地問,程澍隔空給他翻了個白眼。

【程澍:普通朋友,正好喜歡你的歌……男的!】

最後還要強調性別。

【陳淮崎:哦,失望(狗頭)】

【陳淮崎:你朋友真有品位,到時可以到後臺來,我給簽名照。】

【程澍:不要,滾。】

程澍退出聊天框,聽到姜有年說到了,往外一看剛好到小區門口,他晃了晃手機:“要到門票了,是下個月的場次,今天先這樣,你去上班的路上小心,再見。”

兩人道別後,程澍哼着歌走進小區,經過小區大門的時候,還跟站崗的保安問好。

保安知道這小區住了不少有名望的人,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程澍,但是他在崗許多年都沒有見過一面,此時不僅見到了,還打了招呼,保安站如松,心情澎湃得猶如海嘯。

程澍前腳踏進家門,後腳就收到妹妹程薏的電話。

“哥!”程薏第一句就是高聲,程澍立刻将手機拿遠,耳膜被震得嗡嗡聲,拿手機對準嘴巴呵斥回去:“程薏你有毛病!耳朵都要被你震聾了。”

“我的好哥哥。”程薏完全忽略哥哥的怒吼,又喊了一句膩人的話。

如此奉承的話和語氣,必定是有事要求,程澍猜測她是闖禍來找自己幫她兜着。

實則并不。

程薏罕見地乖巧溫柔地說:“哥哥,我想要去淮崎哥哥的演唱會,幫我拿票好不好呀?嗯——”

每一句話是扁着嗓音說的,每一句最後一個字都繞成山路十八彎,聽着程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已經能腦補出程薏那張不可愛的臉蛋強行做可愛表情是有多麽可怕,比驚悚片還要可怕。

慶幸的是程薏沒有闖禍,只是想要張門票而已,可惜了,她晚來一步,票已經被預定了,親妹妹也不過如此。

程澍冷漠回答:“沒有票。”

“別呀,我不會闖禍了,你幫我要一張票吧,呃……好嘛好嘛好哥哥……”

“真沒有,騙你幹嘛。”程澍繼續說,走進電梯。

程薏那頭突然有個女人說話聲,程澍一聽就是他母上大人,然後聽到催促寫作業的話,電話被混亂中的程薏先挂斷,如果不幸運的話,手機很大概率會被母上大人沒收。

畢竟程薏之前刷了很多錢給直播平臺的帥哥主播,為了杜絕再次發生類似事件,一家四口其中三位長輩統一決定,在高考前,程薏的手機必須要由家長管理,每天規定一個時間讓她碰一會兒。

程澍到家先去沖了個澡,今天天氣不熱,但是做了不少體力活,出了些汗,身上隐隐約約有糖果餅幹的甜味。

他身上的浴袍穿得很随意,坐到書房的懶人椅上,開始翻劇本,不時結合今天觀察到的殘障人群的一些細節加以注釋到劇本裏。

他這個人做事就是要精益求精,對自己的要求很高,每一件事情追求做到完美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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