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怎麽還像小時候那般愛哭?……

秋桂馥郁, 綠柳周垂,繞過蜂腰橋,那門口開着幾株碧桃花的方正院落便是謝叔南的白石齋。

“哎喲, 輕點,你這笨手笨腳的奴才,是要疼死小爺麽?”

一聲低斥從梢間傳出窗牖, 驚得薔薇架上的粉蝶揮動翅膀,晃晃悠悠地飛遠了。

“三爺您忍着些, 這藥酒是有些烈, 但不烈不管用啊。”陳貴跪坐在榻邊, 小心翼翼地往謝叔南的肩膀處抹藥, “您這回失策了, 那孫五郎是個柔弱書生,您跟他打也不吃虧, 可那李越生得人高馬大,拳頭砂鍋大, 您何必與他對上?”

“廢什麽話呢,他再高再壯, 還不是被小爺踹進河裏了?哎喲, 都叫你輕點了!”謝叔南伸手捂着撕裂的嘴角,忍不住吸涼氣, 那李越拳頭可真重吶。

要是大哥在就好了,大哥在那, 保管三兩下就把那個李越打成爛羊頭。

陳貴放輕了動作,上好肩胛骨的淤青,又往他胳膊上抹藥酒,“三爺, 真不用請大夫來看看嗎?萬一有個什麽內傷……”

“要是叫了大夫,母親不就知道了?”

“可是您不叫,夫人她也會知道的啊。”陳貴聲音越來越小,在自家主子惡狠狠的目光下低下了腦袋。

“能瞞一會兒是一會兒。”

他這邊話音才落,便聽簾外傳來一道愠怒女聲,“在外頭鬧出這樣的事,你還想瞞我?”

謝叔南心道不好,陳貴則是滑跪在地,戰戰兢兢的朝簾外人請安,“奴才拜見夫人、雲姑娘。”

丫鬟打起錦繡珠簾,珠翠華服的喬氏面若冰霜的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襲霧藍曲水如意紋裙的雲黛。

雲黛嗅到那刺鼻的藥酒味,皺了皺鼻子,再看榻上露出半邊精壯肩膀的謝叔南,忙驚詫地別過臉,低低喚了聲,“三哥哥。”

“母、母親,雲妹妹,你們怎麽來了?”謝叔南趕緊将褪了一半的衣裳拉上,窘迫的看向屋內的不速之客。

喬氏瞥過幼子那被打得半邊微腫的臉龐,再看放在一旁的跌打藥酒,美眸閃過一抹心疼,面上卻依舊嚴肅,“你還敢問我為何而來?你說說,你到底是去參加詩會了,還是去打擂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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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叔南尴尬的将金絲薄毯往身上拉了拉,“我這是……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什麽大礙,母親您別擔心。”

“跌一跤?”喬氏冷哼一聲,順着丫鬟搬來的圈椅坐下,目光看向地上趴着的陳貴,“陳貴,你來說,你們三爺是跟誰打架,又是因何緣由。若敢有半句假話,今日便把你發賣出府!”

“夫人饒命,小的不敢說假話。”陳貴渾身如篩糠,額頭抵着鑿花地磚,聲音發顫,“三爺他今日去鹿靈山參加詩會,原本玩得挺高興的。後來郎君們一塊兒喝了些酒,聊着聊着也不知怎麽就聊到了……”

“住嘴!”謝叔南皺眉打斷。

陳貴一噎,小心看了眼自家主子,再看喬氏,最後還飛快地瞥了一眼雲黛。

喬氏見狀還有何不懂,都是些正值年少的兒郎,幾壺黃湯入肚,便不知今夕是何年,男人嘛,喝醉酒就愛滿嘴渾話,一個個臭德行,她閉着眼睛都能想象。

能讓三郎反應這般大,定然是那些兒郎言語間冒犯到三郎心裏在意之人。

沉吟一陣,喬氏斂了神色,扭頭對雲黛道,“雲丫頭,你出去看看大夫來了沒?”

雲黛抿了抿唇,低低應下,“是。”

她轉身離了梢間,背後始終安靜,沒人說話。直到走遠,她才聽到隐約說話聲。

待走出屋子,望着院外爬了滿牆的粉白薔薇花,雲黛悄悄掐緊了掌心。

看方才的情形,若她沒猜錯的話,三哥哥是因為她才與旁人起的争執?

在門口候着的翠柳見自家姑娘神色恹恹的,關心道,“姑娘,您怎麽了,三爺傷得很重?”

雲黛緩了緩心神,擠出一抹笑,“我沒事。三哥哥他目前還好,至于其他的,還是等大夫來吧。”

翠柳只當姑娘是擔憂三爺,安慰兩句,扶着她去院外等候。

屋內,喬氏肅聲對謝叔南道,“是因為雲黛?”

謝叔南支吾不語。

喬氏道,“既然你不說,那陳貴你繼續說。”

謝叔南一怔,忙道,“我說,我來說!”

他耷拉着腦袋,悶聲道,“這回可不是我挑事,是孫明禮和李越他們倆先吵起來的……”

兒郎們喝酒時,他并不在場,而是看山壁間長了些雲黛說起過的草藥,就想着薅些回去送她。沒想到那停靠在湖邊的畫舫突然傳來争吵聲。

他一聽有熱鬧瞧,就湊上前去,不曾想卻是那孫明禮和李越為雲黛吵了起來——

孫明禮罵李越,雲姑娘怎看得上你這粗鄙武夫,豈不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李越罵孫明禮,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酸腐書生,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憑你也配肖想雲姑娘,我拆了你的骨頭!

天地良心,謝叔南一開始是想去勸架的,可聽到他們張口閉口說的是雲妹妹,一句“大家都是朋友”頓時咽回喉嚨,脫口而出一句“什麽玩意!”

“這倆臭不要臉的東西竟敢觊觎雲妹妹,還口口聲聲說要上門提親?我呸!”謝叔南說着說着又激動起來,臉上傷口被撕扯得發疼,嘴上卻不停,“大庭廣衆之下出言輕佻,毀我雲妹妹的閨譽,這我能忍麽?”

喬氏太陽穴突突直跳,“所以你跟他們打了起來?”

謝叔南,“……”

他剛蹦上前時,李越和孫明禮還争先來他面前示好,然後他順勢給了孫明禮一拳,李越還以為他倆是一邊,沾沾自喜,沒想到下一刻也挨了一拳——

反正三個人亂打,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後來,我把他們倆都踹進了河裏……”謝叔南悻悻的摸了下鼻子。

“那你怎麽給人擡回來了?你傷哪了?”喬氏沉着臉問。

“那是我裝的。”謝叔南讨好的笑,“這不是把他們倆都踹進河裏了,我要是還好好的,事後追究起來,我豈不是成了罪魁禍首。我倒地裝作重傷,給人擡回來,晚些李家和孫家知道了,也不好上門找我讨說法。”

喬氏被氣笑了,咬牙罵道,“我怎麽就生出你這麽個潑皮無賴!”

謝叔南擺手将陳貴叫了下去,等沒了外人,他立刻在喬氏面前賣慘求饒,“母親,打架是兒子不對,可這回真不是兒子故意尋釁。雖說我是裝作重傷,但也結結實實挨了好幾個拳頭,這會子我身上還疼着……我知道您一向最心疼我了……”

喬氏心中雖有氣,但見幼子俊俏的臉頰被打得鼻青臉腫,更多是心疼。再想到此次幼子與人打架的緣由,胸口又不住地發悶。

“你啊,要我說什麽好,都這樣大的人了,做事還這般莽撞。”喬氏嘆息着,走到兒子身邊,拿帕子輕輕按了下他的臉。

謝叔南倒吸涼氣,“母親,疼疼疼。”

喬氏恨恨道,“現在知道疼了,與人打架時怎麽不想想呢?”

謝叔南嬉笑道,“母親不生兒子氣了?”

喬氏沒好氣瞪他一眼,“可等着瞧吧,等你父親晚上回來,有你的罪受。”

“那母親可千萬要幫我!”謝叔南奉迎着,“父親一向都聽母親的。”

“那可不一定。”喬氏重新坐回圈椅。

沉默半晌,她忽而擡眼,看向榻邊的幼子,“三郎,如今就我們母子二人,我且問你一句話,你要如實回答。”

這忽而嚴肅的模樣讓謝叔南也斂了笑容,“母親,您問。”

喬氏搭在雕花扶手上的手掌不禁捏緊,面色莊重,“你可是愛慕雲黛?”

這話一出,謝叔南先是一愣,旋即兩只耳朵迅速變得通紅,磕磕巴巴道,“母、母親,你這……怎麽突然問這個……”

“你只說有沒有!到底是将她當妹妹看,還是對她有了男女之情?”

“我……”情窦初開的少年忸怩片刻,也不再隐瞞,面帶赧色地點了下頭,嗓音都變得幹澀,“我是喜歡雲妹妹,不單單是當妹妹的那種喜歡,是想要……想要跟她在一塊兒。”

雖早有準備,但親耳聽到兒子承認,喬氏心底還是難抑震動。

一時間,屋內沉寂下來。

這沉寂讓謝叔南變得緊張,或許這份感情是有些無恥了,他難為情地低語,“我知道當初父親将雲黛帶回來,是想讓我們把她當妹妹。可是,我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是控制不住,就是喜歡看她笑,喜歡聽她說話,見不着就想見,見着了就想跟她待久些……我想着,她又不是我的親妹妹……”

喬氏唇瓣緊抿着,要罵兒子麽?她也有年少時,知道愛慕一個人的情緒是難以克制的。

知好色,則慕少艾,人之常情也。況且,雲黛是那般的出挑,無論是相貌與性情,莫說是三郎了,就是她心裏也喜歡,巴不得雲黛是她親女兒。

謝叔南那邊依舊忏悔着他對雲黛的感情,喬氏靜靜地聽他說,等他說完了,她才出聲道,“好了,你想說的我都明白了。”

謝叔南明亮的黑眸望向喬氏,見她并無震驚憤怒,不禁問道,“母親,您不生氣?”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們一個個大了,我也管不住了,有什麽好生氣的。”

“那我、我可以繼續喜歡雲妹妹了?”

“……你當真愛慕她?”

“是!若是父親母親允許的話,我還想……”他整張臉都紅了,掀開薄毯下榻,噗通跪在地上,壯着膽子道,“我想娶她為妻。”

喬氏心緒複雜,既有惆悵又有兒子長大了的喜悅,這種複雜的感情讓她又陷入沉默。

良久,她擡了擡手,“你起來吧。你們的婚事也不是我能說得算的。我也不怕與你說,先前我不是沒與你父親提過讓雲黛當兒媳的事。”

謝叔南驚喜地看向喬氏。

“但你父親不同意。”喬氏毫不客氣地潑冷水,“他顧着國公府的面子,更顧着雲黛自個兒的心意。那孩子最是懂事,若我們開口留她,為着這些年的庇佑之恩,縱然她不情願卻也是會答應的,你父親是斷然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的。且你祖母那邊……”

稍作停頓,喬氏還是沒将謝老夫人另有打算之事告知謝叔南。

她只道,“你若真心喜歡雲黛,我這邊是不反對的。就是你父親那關難過……除非你能讓雲黛也喜歡你,若你們兩情相悅,你父親那邊應當不會再阻攔。只是,你可有把握讓雲黛喜歡你?我看她一直拿你當兄長看,并無半分其他情誼。”

這番話說得謝叔南一顆心忽上忽下,無論怎樣,母親這邊并不反對,對他而言便是莫大的鼓勵。

“母親,我會盡力讨雲妹妹歡喜,我相信她會發現我的好……”謝叔南俊逸的眉眼間滿是堅定。

話已說開,喬氏也輕松不少,有心提點兒子兩句,“若你們真去了長安,你可得警惕些。長安城權貴雲集,她又生得那般嬌豔,萬一她被旁人瞧上了……”

謝叔南握緊拳頭,“誰敢!”

喬氏,“……”

她忽然擔憂起來,三郎這個性子去長安,萬一跟長安的貴族子弟們也打了起來,天高皇帝遠的,沒有她與國公爺兜着,惹出禍事該如何是好?

忽然她記起一事——阿缙不是也要去長安麽,不若讓他再晚上幾日,等秋闱成績出來,若都考中了,便讓阿缙與弟弟妹妹們一道往長安去。阿缙做事穩重,小輩們又敬畏他,有他一路護着,也有個保障。

喬氏越發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決定晚些就去找長子說說。

約莫一炷香後,大夫挎着藥箱趕來,仔細給謝叔南檢查了一番。

因着要脫外衣,喬氏與雲黛在外間等候。

不多時,大夫收拾好藥箱從碧紗櫥後走出來,一臉恭敬對喬氏道,“三爺除了有幾處皮外傷,其他并無大礙,還請夫人寬心。不過老夫看三爺有肝火旺盛之症,另開兩副去火清心湯。”

喬氏放下心來,客氣道,“有勞周大夫了。”又命丫鬟帶大夫下去寫方子抓藥。

雲黛跟着她進去探望謝叔南,謝叔南已然穿戴好,見着倆人,故作輕松笑道,“都說了我沒事的,我這身體好着呢,打一頭牛不是問題。”

喬氏斜他一眼,“你就吹吧你,趕緊躺着歇息,待會兒下人把藥熬好了,你給我老實喝了。”

說着她轉身對雲黛道,“你留一步,替我盯着他喝藥。我得先去前頭打聽一番,看看李家和孫家如今是何情況……唉,真是個混小子,盡給我惹麻煩!”

雲黛纖長的睫毛顫了顫,腦袋很低,将眼底的水光掩去,“是。”

喬氏在丫鬟婆子們的簇擁下離開。

雲黛默默地站在原地,直到謝叔南喚她,她才回過神,扭過身拿帕子拭去眼中的淚,再轉身朝謝叔南走去,“三哥哥。”

謝叔南看着她泛紅的眼角,眸光閃了閃,“你哭了?哎呀,你別哭,剛才大夫不是說了我并無大礙麽。”

雲黛搬了張小杌子,挨着榻邊坐下,輕柔的視線落在謝叔南紫紅一片的臉龐上,柳眉微微蹙起,“臉上疼不疼?”

謝叔南呲牙笑,“不疼,一點不疼。”

他一笑,雲黛心頭更是自責,晶瑩的淚花兒在眼中打轉轉,哽噎道,“怎會不疼,都打成這樣了?三哥哥,你下次別再與人打架了。嘴長在旁人身上,他們要說就由他們說去……”

謝叔南見她哭了,急忙道,“雲妹妹,你別哭欸。好好好,下回我再不跟人打架了,再也不打了好吧!”

“你答應了,下次你再打架,我就……”雲黛吸了吸鼻子,将眼淚憋回去,黑眸卻是水潤潤的,看得人心裏無端發軟,她咬唇道,“我就再不理你了。”

謝叔南哪裏還敢反駁,滿口應下,“一定一定,我向你保證。”

說罷,還擡起手要指天發誓般,可胳膊才擡起來就牽動背後傷口,疼得他直呲牙。

雲黛忙攔着他,“我信你了。你快躺下歇着吧,好好吃藥,快快好起來……不然夫人與國公爺都要擔心了。”

謝叔南消停了,也不再說這些不高興的,只挑着今日詩會上的趣事與雲黛說。

雲黛心不在焉聽着,待盯着他喝下湯藥後,便起身告辭,“這會子天也晚了。”

謝叔南撐起半個身子叫住她,“雲妹妹,你明日還來探望我麽?這藥苦得很,你給我帶些蜜餞吧?”

他都這般說了,雲黛怎好拒絕,朝他輕笑,“好,我明日再來看你。”

謝叔南笑逐顏開,只覺得今日這一架沒白打!

一出白石齋,雲黛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轉而籠上黯淡的揮之不去的自責。

都怪她。

是她的錯。

夫人肯定也知道是她的是緣故了,那她是否覺得是她給家裏惹麻煩了。若不是為她出頭,三哥哥也不會被打成這樣……他那樣金貴的人啊,夫人又向來最疼愛他。

雲黛越想越難受,在屋裏才止住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了出來。

可她又做錯了什麽呢,她今日都沒去那鹿靈山,安安分分地在家裏,可事兒還是找上門來。

或許她就該早早嫁了,已經在國公府叨擾了這些年,錦衣玉食,華服美衫,夫人與國公爺從未苛待過她,她如今也長大了,不好再繼續麻煩他們了……

她整個人都籠在悲傷情緒裏,全然沒注意到蜂腰橋迎面走來的兩人。

還是翠柳拉了她一把,行禮道“奴婢拜見世子爺、二爺”,雲黛才怔怔回過神來,看到紅紫霞光之下兩位俊朗的年輕男人。

“大哥哥,二哥哥……”她心頭慌張,一邊打招呼一邊擦眼淚,她太着急,沒個輕重,眼尾都被擦得紅彤彤。

謝伯缙和謝仲宣見狀,臉色皆是微變。

謝仲宣上前一步,柔聲道,“怎麽哭了?是三郎那家夥惹你不高興了?二哥替你教訓他。”

雲黛搖了搖頭,“不是,是沙子不小心眯了眼睛。”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話,她還朝他露出個笑臉,嗓音輕軟,“現在沒事了。”

白嫩嫩一張小臉,鼻尖紅紅的,眼尾也紅紅的,黑眸水光潋滟,明明哭得可憐,偏還露出笑來,有種難以言喻的精致又脆弱的美感。

惹人憐愛。

也同樣容易勾起人內心深處的惡意,渴望去破壞。

“二郎。”謝伯缙伸手拍了下謝仲宣的肩膀,“你先進去,我與她說兩句話。”

謝仲宣擡頭,頗為詫異的看了眼大哥,卻沒多問,只和煦看向雲黛,桃花眼滿是溫柔,“沒哭就好,若遇到麻煩了,盡管與二哥說,二哥會幫你的。”

雲黛淺淺笑道,“我知道的。”

謝仲宣颔首,先行一步去白石齋探望。

主子們談話,翠柳自覺退到十步開外。

夕陽西斜,煙紫色霞光灑遍蜂腰橋,幾株殘荷的水面上倒映着兩道身影,一道颀長,一道嬌小。

兩道影子靠得很近,可橋上兩人之間卻隔着一段距離。

雲黛不知謝伯缙有什麽話要單獨與她說,心頭忐忑,手心都緊張的出汗。

難道他已經知道三哥哥打架的緣由,所以特地留下她,想要訓斥她麽?

李越……

是了,上回大哥哥還問起李越的事,這回三哥哥就與那人打起來了,這事定是與她逃不了幹系的。

她眼圈又紅了,有自責,也有委屈,恨不得将腦袋埋進地裏,決定主動認錯,“大哥哥,我錯了……”

一把軟糯的嗓子,帶着幾分細而無力的哭腔。

謝伯缙壓低眉眼,“你錯什麽?”

雲黛淚眼汪汪,“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三哥哥也不會與人打架。”

謝伯缙看她哭成這樣,頭疼又有些無力,他不擅與女人打交道,尤其是哭泣的女人。換做是旁人,他大抵會直接把嘴堵住,可面前這個……只怕堵了她嘴,淚珠子要掉得更兇。

默了兩息,他從袖中取出塊帕子遞給她,“都長大了,怎麽還像小時候那般愛哭?”

雲黛看着他遞來的帕子,一時怔忪。

謝伯缙上前一步,生硬哄道,“拿着,把眼淚擦了。”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雲黛打了個哭嗝,接過帕子胡亂把眼淚抹了。

在大哥哥面前她怕,也不敢再哭,萬一惹得他不耐煩了,他把她丢進水裏呢?他那麽高大,拎起她輕而易舉。

謝伯缙見她不哭了,便問,“你可有慫恿三郎與人打架?”

雲黛乖覺地搖頭,“沒。”

謝伯缙又問,“那你有慫恿旁人與三郎打架?”

雲黛毫不猶豫否認,“沒,肯定沒。”

“既然你什麽都沒做,這事與你何幹?”

雲黛微怔,睜着一雙清淩淩的水眸看向他,有些詫異他竟然不責怪她,又有點迷茫她到底錯沒錯。

謝伯缙見她這副呆樣,眯了眯黑眸。倏然,他上前一步。

這驟然拉近的距離吓了雲黛一跳,下意識往後退步,身子朝後仰着,下意識地喚,“大哥哥,你……”

謝伯缙垂下頭,眉宇微蹙,狹長眼眸閃着嚴肅而幽深的光芒,緊緊地盯着她。

明明他沒有碰到她,可雲黛覺得他冷冽威嚴的目光仿佛一只強而有力的鐵鉗,牢牢扼住她的後頸,讓她無法躲避,動彈不得。

良久,謝伯缙才開了口,“當年帶你回國公府,是想庇佑你,讓你順遂無憂地長大,而不是讓你在國公府惶惶度日,自責不安的。”

雲黛眸光猛顫,定定看向他。

俊挺的眉眼稍稍舒展,謝伯缙擡手,輕輕拍了下她的腦袋,“小姑娘,你沒有錯,無須自責。”

不要讓他後悔當年的提議。

他希望她能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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