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不客氣地将那對兔耳朵咬掉……
碧玉樓的招牌菜的确鮮美可口, 尤其那道烤得噴香酥脆的古樓子,一口下去外皮的焦香配上鮮嫩的羊肉,摻着胡椒香味的肉汁在舌尖橫流, 刺激着每一處味蕾,直叫人滿口生香,停不下嘴。
嘉寧見他們吃得高興, 頗為得意,“我就說碧玉樓的飯菜不錯吧。”
謝叔南在這點上倒不反駁, 嘴裏塞得滿滿的朝她比了個拇指, “不錯不錯, 回頭還有什麽好吃好玩的, 還得勞煩二表妹給我們推薦推薦。”
嘉寧答應下來, 又捧着臉看向謝仲宣,柔聲道, “二表兄,那你有何喜好呢?”
謝仲宣倒了杯解膩的酸梅湯, 輕抿一口,“飲食上并無特別喜好。”
嘉寧也不洩氣, 繼續問, “那其他方面呢?你總是有愛好的吧?”
謝仲宣睇了她一眼,見她直勾勾盯着他, 也不好失禮,便道, “平日愛搜集字畫古籍,金石古玩。”
“字畫古籍……啊對了對了,東市有一家金石鋪子有不少好藏品,待用過飯後, 我們去那裏逛逛?”嘉寧期待地望向他。
“先去萬記買糕點,再去東市。”謝仲宣斂眸。
嘉寧抿了抿唇,眼角餘光瞥過一直沉默吃飯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雲黛,心底有些泛酸,但見她還算安分,只好壓下心頭不悅,咕哝道,“行吧,都聽二表兄的。”
……
離開碧玉樓後,一行人直奔萬記糕餅鋪,除了買桂花糕,雲黛還買了好些糕點。
嘉寧見她什麽都買一遍,雙手環抱胸前嗤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隴西沒有糕餅鋪子呢?若想吃了下次再來買便是,別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雲黛羽睫微顫,從琥珀手裏接過銀袋,輕聲對她道,“我自己有錢。”
嘉寧眉尖蹙起,“誰問你有沒有錢了。”
“我不是全給自己買的。”雲黛纖細的手指捏緊銀袋,耐心解釋,“我想着給姑母帶一份,給慶寧姐姐帶一份,還有我大哥哥,他今日進宮不能與我們一道逛,但把糕點買回去給他嘗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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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寧一怔,哼哼道,“你倒是會收買人心。”
一旁的謝叔南聽不下去,瞪着嘉寧,“我妹妹花你錢了?要你來置喙。她想買多少就買多少,就算把這個糕餅鋪子買空了也不關你的事。”
嘉寧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卻又拿謝叔南沒辦法,只好轉臉看向謝仲宣,委屈喊道,“二表兄,你看三表兄他這般兇我!”
謝仲宣看向這試圖讓自己替她主持公道的表妹,清隽的臉龐露出一絲難以理解之色,“三郎說的有錯麽?”
嘉寧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往後退了兩步,“你、你們……我才是你們的親表妹!她就一個外人!你們竟然幫着個外人欺負我?”
這下謝仲宣算是明白了嘉寧的思路,說她拎不清也好,說她自視甚高也罷,一時半會兒想要改變她的念頭怕是難了。與其在繼續結伴同游,倒不如盡早分開——
“嘉寧表妹,你今日抽空陪伴我們,我們很是感激。然而如今的狀況,再繼續玩下去,怕是誰都不會愉快。不若你先回府歇息,我們自行游玩,不勞煩你了。”
他這話說得溫聲細語,可傳到嘉寧耳中,卻像是往她心口紮刀子,“二表兄,你趕我走?”
謝仲宣,“……”
謝叔南嘴角抽了抽,“你別弄得好像我們欺負你一樣?是你先挑事的!”
雲黛趕緊拉住謝叔南的袖子,示意他別火上澆油,又低聲與他道,“三哥哥,我們到底暫居在姑母家,若是與她鬧得不愉快,便是叫姑母為難了。姑母待我們不錯,我們可不好給她添麻煩……”
謝叔南想想也是,撇了撇唇,“算了,看在姑母的份上,我懶得與你計較。”說罷擡手撞了下謝仲宣的胳膊,“二哥,你說呢。”
謝仲宣颔首,如玉白皙的臉龐滿是凝肅,看向嘉寧道,“你若還想與我們同行,莫要再出言不遜。便是你不把她當姊妹看,也請将她當做尋常的客人,放尊重些。”
嘉寧面色怫然,剛想扭頭走人,然而想起現在回府,萬一母親與姐姐問起來,自己怕是又要挨罵。而且今日可是難得與二表兄相處一整日的機會——
“行吧,我保證不說她了。”
她這般說着,然而一個時辰後,逛完東市字畫鋪子,嘉寧将他們帶去了長安城最大的金行,又命那金行夥計将她先前定制的那套首飾拿出來。
全套首飾雖沒完工,但還是完成了一兩件飾品,于是嘉寧指着那枚光華燦爛的藍寶石璎珞圈對雲黛炫耀道,“這樣純淨漂亮的藍寶石你沒見過吧?這一批藍寶石可是西域進貢到宮裏的,除了皇太後、麗妃娘娘和丹陽,皇室之中就我和我姐姐有。”
雲黛看着那閃閃發光的藍寶石,再聽過嘉寧的話,面上也露出幾分詫色。
嘉寧看到她驚訝,心道這鄉巴佬可算開了眼吧,洋洋得意地擡起下巴,“你沒見過也正常,像這樣大的藍寶石本就不常見……”
話音未落,就聽謝叔南噗嗤笑了一聲。
嘉寧表情一滞,扭臉看去,只見謝叔南看向雲黛,故作随意咳了聲,“雲妹妹,我記得先前你過生辰,大哥送過你一枚藍寶石金簪是吧?”
雲黛無奈的看了一眼謝叔南,她本不想搭腔的。
十歲生辰那年,謝伯缙的确給她送了一枚藍寶石簪子,做工工藝算不上特別精致,藍汪汪的只用一根素金簪子鑲着,但勝在寶石大而澄澈,很是璀璨奪目。
那時她覺着太貴重了,且那顏色和質地不适合她的年紀佩戴,就叫琥珀收進了庫房裏——她原想着等她成了有子嗣的婦人,或可撐起那藍寶石簪子的華貴。
今日若不是嘉寧帶他們來這金行,她都快記不起那在庫房裏吃了五年灰的藍寶石簪子。
“你也有藍寶石首飾?多大的?”嘉寧臉色不大好。
“也不是很大……”雲黛含糊答着,她不想拂了嘉寧的臉面。
偏生謝叔南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伸出手指比了比,“雲妹妹那簪子我見過,的确不是很大,也就是你這塊藍寶石的兩倍吧。嗐,二表妹你也別往心裏去,北庭乃是西域與大淵的咽喉之處,像這些藍寶石啊紅寶石綠松石啊,我大哥見得多了,買些送給妹妹玩算不得什麽。”
他語調輕松,仿佛那些價值不菲的寶石就像是芝麻胡餅般随處可得,嘉寧臉都綠了,咬牙切齒瞪着雲黛,“你既然見過更大的藍寶石,方才還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作甚,是在看我笑話麽?”
“我沒有,我只是……”
“只是什麽呀,你倒是說啊!”
“我只是沒想到藍寶石竟這般珍貴難得。”雲黛讷讷道,她雖知道藍寶石貴重,卻沒太确切的概念,只知道大哥哥送給她,她心裏歡喜。可方才聽到嘉寧說起這藍寶石在皇室之中都算是稀罕之物,她才恍然意識到大哥送的那份禮物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貴重。
嘉寧只覺得她這解釋太過牽強,但看着謝仲宣和謝叔南都護在她身前,也不好朝她發作,只沉着一張臉呵斥着那夥計,“還愣着作甚,趕緊将東西收進去!”
“是是是。”那夥計被吓得一個哆嗦,忙不疊将那藍寶石璎珞捧了進去。
金行的管事賠着笑上前,“郡主,我們店裏最近出了些新鮮樣式,要不小的拿出來給您瞧瞧?”
嘉寧此刻一肚子火氣,哪裏還有心情挑首飾,轉臉狠狠剜了那管事一眼,“你看不出本郡主今日心情不佳麽?還看什麽首飾!”
管事臉上的笑都挂不住了,連連躬身,“是是是,小的沒長眼,還請郡主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要與小人計較。”
謝家倆兄弟對視一眼,皆看出眼底的薄薄怒色。須臾,謝仲宣展開扇子,朝那管事寬和一笑,“郡主沒心情,我們兄妹倒是尚有餘興。掌事将那批新貨拿出來看看吧,我們給妹妹挑一挑。”
管事頓生柳暗花明之感,喜上眉梢,“郎君稍等,小的這就去拿。”
嘉寧剛想出言阻攔,謝仲宣看出她的意圖,先發制人,“嘉寧莫不是連生意都不讓人做了?”
見他含笑的眸中帶着幾分深意,嘉寧目光閃爍,氣勢也降了幾分,“我沒有……”
“沒有就好。”頓了頓,謝仲宣又緩聲道,“我知道表妹不是那等仗勢欺人、無理取鬧之人。”
他的語調輕柔,聽得嘉寧如沐春風般,就連憤怒都無端消了幾分——
眼見着兩兄弟一左一右陪雲黛挑選金飾,嘉寧坐在一旁暗自琢磨着,半日觀察下來,三表兄對這個雲黛遠不是兄妹情這麽簡單,只是郎有心妾無意,那層窗戶紙還沒捅破。至于二表兄,舉手投足發乎情止乎禮,好像真就當雲黛是妹妹。
既然兩兄弟待這個雲黛都很看重,那自己與她對着幹,除了惹二表兄厭惡,覺着自己刻薄無禮之外,就是被三表兄惡語相向,百害而無一利。倒不如暫且拉攏這個雲黛,向她示好,也好博得賢名與二表兄的另眼相看得……
這般定下心思,嘉寧輕撫過玄黃色繡花袖口,起身朝他們走了過去,“雲表妹看中哪件了,我來付賬。”
這話一出,三兄妹看向她的目光都掩不住詫異。
嘉寧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我昨日答應了母親,要買樣禮物給雲表妹賠罪。”她看向雲黛手邊放着的那對赤金鑲月白石玉蘭花耳墜,揚聲道,“這個還不錯,管事的,把這對耳墜子包起來吧。”
她這大反轉的态度讓雲黛有些惶恐,忙擺着兩只白嫩嫩的小手,“表姐客氣了,昨日的事已經過去了,怎好再叫你破費……”
嘉寧忍着不耐道,“你就別推辭了,買給你你收着便是。”
“雲妹妹,你還是收着吧,不拿白不拿。”謝叔南嬉皮笑臉,将那對耳墜子往管事的面前一推,賤兮兮朝嘉寧道,“我就替我妹妹謝過嘉寧表妹了。”
嘉寧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客氣。”
雲黛還想說些什麽,謝叔南一把按着她的肩,把她的注意重新轉回首飾臺,“來來來,咱們繼續挑,還有一個月你便要及笄了,就當給你提前買及笄禮物。”
從金行離開時,雲黛總共收獲了嘉寧送的耳墜一對,謝叔南送的金玉雕花臂钏一對,謝仲宣送的赤金銜珠步搖一枚。為表達她的感激,接下來逛綢緞莊和皮毛鋪子時,她給哥哥們一人買了一條皮草——包括不在場的謝伯缙。
她原本也想給嘉寧買一條狐尾圍脖,可嘉寧小嘴一撇,“毛色這般雜,冬日要是戴出去,肯定要被人笑話,我才不要呢。”
這話一出,不但雲黛尴尬,就連攤主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雲黛便也歇了回禮的心思,決定聽三哥哥的勸,放寬心胸,權當那對耳墜子是賠禮,不去在意。
逛完東市幾人又去逛了西市,直至金烏将墜,絢爛斑斓的晚霞籠罩着壯闊的坊市大門,将路邊那些金燦燦的槐樹葉子染得愈發明豔,衆人才收心返程。
一輛馬車載滿逛街的戰利品,四人只好同坐另一輛馬車。
路上經過歌舞升平的平康坊,謝叔南好奇的往外探頭,“聽說此處的藝伎娘子們文采斐然,技藝精絕,不少士子都會來此尋一兩位紅顏知己,吟詩作對,風花雪月……”
謝仲宣執扇啪得一下敲向謝叔南探出去的腦袋,謝叔南嗷得一下捂住後腦勺,委屈巴巴的看向自家兄長,“二哥你打我作甚!”
謝仲宣微微一笑,“你說呢?”
謝叔南,“……”二哥你笑得我瘆得慌!
謝仲宣繼續笑,“紅顏知己,吟詩作對,風花雪月?上回醉仙坊的教訓還沒吃夠?我回去就告訴大哥……”
“別別別!”謝叔南忙雙手合十朝他拜,“好二哥,我錯了我錯了,我就嘴上說說,那個什麽平康坊我是絕對不會去的!”
一旁的嘉寧覺着奇怪,“去平康坊怎麽了?不少來長安考試的士子都住在裏頭,我兄長平素也會約上三五好友一道去那玩,沒去過的士子還會被笑話是鄉巴佬呢。”
謝仲宣一臉雲淡風輕,“我們府上家教甚嚴。”
嘉寧不由想起晉國公府一妻一夫的規矩。先前她覺得這規矩怪誕,如今想到自己如果嫁給二表兄,他也不會納妾,只會一心一意的對自己,不由竊喜起來,“是,舅父舅母管束嚴格是好事,兩位表兄此次進京是考學的,還是不要沉溺于女色玩樂,安心備考才是。”
雲黛也附和着,并用一副“你怎還不知悔改”的失望目光看向謝叔南,謝叔南登時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這該死的好奇心!
***
暮色四合,明月高懸。
端王妃緊捏着一柄花鳥孔雀缂絲團扇,愁眉不展地站在窗邊,直到院外傳來腳步聲,她眼珠微動,連忙定神朝着門口看去。
兩排奴仆打着燈籠魚貫而入,其中身着紫色官袍的端王踏着冷白月色,大步走進院裏。
“王爺,你可算回來了。”端王妃快步迎上前,邊吩咐丫鬟端上飯食和熱水,邊上前替端王寬衣解袍,“阿缙怎麽樣了,可随你一同回來了?”
“回來了,我叫他先回去歇息了,他也累了一日。”端王脫去寬大繁複的官袍,順手拿起桌邊茶盞,一陣牛飲方覺幹渴稍解。
端王妃伺候他坐下,急急問道,“到底因何耽誤到這麽晚?天不亮就進了宮,天黑才回,我差點以為你們今晚就留在宮裏了!”
端王擡頭深深看了端王妃一眼,須臾,重重嘆道,“你這侄子啊真是膽大的很!”
端王妃一顆心倏地吊了起來,右手虛虛按在胸前,驚愕道,“他怎麽了?”
“我們一道入宮上朝,他述職完畢,陛下着實嘉勉了他一番。待早朝散罷,還留我們一同在紫宸宮用膳。後來陛下留他單獨說話,我就先回了禮部。本想等下了值,與他一道回府的。不曾想天色漸晚,他依舊留在勤政殿,我那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要不是趕在下鑰之前,總算在昏昏夜色中見到那道颀長的身影,端王差點就自行套馬回府了,“我一開始問他他還不肯說,哎,你這侄子就是個主意大的悶葫蘆,我連問了兩遍,他才看着我說,事關三皇子。”
“三皇子?!”端王妃陡然變了臉色。
“你小點聲。”端王起身,左右看了圈,将王妃拉到裏間,才壓低聲音道,“他向陛下谏言将三皇子從北庭召回。”
端王妃神色有些複雜,三年前廢後之事鬧得沸沸揚揚,最後皇後雖然沒被廢,但太子卻被廢了,總得來說,這場紛争,麗妃贏了,許皇後輸得一塌糊塗。就是可憐三皇子那樣一個忠善孝悌的孩子,卻被發落去了北庭那等荒僻苦寒之地。
一想到麗妃,端王妃心頭就直冒火,當初都是那個賤人從中作梗,才致使自己與嘉寧母女分離十載,那時嘉寧才剛滿月,就生生從自己身邊抱走,母女分別之痛如今想起都錐心無比。且這些年來,麗妃母子沒少挑唆陛下與晉國公府的關系,得虧皇帝沒有糊塗得太過分,不過——
“阿缙這也太冒險了!許氏一門這三年一直萎靡不振,麗妃風頭卻越來越盛,這檔口他提議将三皇子召回,不就是明擺着與麗妃作對麽?”
“誰說不是呢,所以我開始問他時,他還朝我致歉,說無意連累我們端王府。陛下賜了他一處宅院,他過陣子就帶着二郎三郎他們住過去。”
“這、這孩子……”端王妃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夫人你先別急,且聽我說完。”端王看着自家夫人瞪眼着急的模樣,也不知道想起什麽,搖頭笑了笑,“要不怎麽說君心難測呢,也不知阿缙與陛下說了什麽,陛下竟真的答應将三皇子召回了。”
這下端王妃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呼吸都變得急促,“真的?!”
“我哪能拿這事開玩笑。真的,我估摸着明早聖旨就下來了……”
“竟然真的成了?三皇子要回來了,那麗妃豈不是氣得七竅冒煙?”
“咳咳,夫人,你收斂下笑容……”
“我這也是高興,三皇子是個好孩子,許皇後她,唉,她是個可憐癡情人。若他們母子能團聚,是好事一件。”
端王撫須,悵然嘆道,“長安怕是又要掀起一陣風波了。”
端王妃暫不去想那些,只歡喜道,“陛下願意聽阿缙的,可見阿缙簡在帝心。我這三個侄兒啊阿缙是最出色的,可惜嘉寧這丫頭沒眼光,發現不了他的好,一顆心盡飛到二郎身上了。要說二郎也是不錯的,但到底不如阿缙穩重……”
眼見王妃把話題歪到了兒女婚事上,端王擺了擺手,一副撒手掌櫃的做派,“嘉寧這孩子,說來也是我們虧欠她,她的婚事咱們別插手太多,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算了,重要的是她自個兒的心意。”
王妃默然不語。
端王忽的又想起什麽,問着王妃,“說起來你兄嫂的那個養女,她是不是有胡人血統?我看她的發色和膚色,不全似我們漢人模樣。”
“這我也不清楚,只知她父親是個……校尉吧?反正是個小武官。沈姓是漢姓,她父親應當是漢人,或許她母親是胡人,或許祖上長輩是胡人?隴西與西域接壤,那處也沒禁止胡漢通婚,便是娶了胡女,嫁了胡人也沒什麽稀奇的。”王妃懶聲答道,忽而眯起眼睛戒備的看向端王,“你突然問起她作甚?”
“欸,夫人你可別多想,我就随口問問。當然了,若是你打算給她在長安尋位夫婿,我這邊倒是有好幾個人選……”
“這事不用王爺操心,我自有打算的。”端王妃心道,你自己女兒的婚事渾不在意,還管起旁人了?
端王哪敢再說,拱了拱手,便出去用膳。
一輪明月灑清輝,夜深人初定,靜谧的北苑偶爾得聞幾聲秋蟬鳴叫。
沐浴過後,一襲單薄中衣的謝伯缙黑發披散,正準備熄燈入眠,門口驀得傳來“叩叩”兩下清脆敲門聲。
“是誰?”
“大哥,是我。”
是謝仲宣的聲音。
謝伯缙徑直起身,大步走到門前,開了門,果見一襲白衣的弟弟手中提着一大堆東西站在門口朝他笑。
“這麽晚了還沒睡?”謝伯缙側過身子,讓他進屋來。
“這不是等你麽。”謝仲宣往屋裏走,将手中那一堆東西放在桌上,扭了扭手腕,“倒是大哥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們還以為你回來吃晚飯的。”
“朝中有事耽誤了。”謝伯缙漫不經心答着,走到桌邊,望向那堆東西,“這是?”
“今日我不是和三郎雲黛他們一道出門逛東西市了麽,喏,這些都是給你買的。”
謝伯缙挑眉,“嗯,還算你們有點良心。”
謝仲宣笑着擺手道,“別,我和三郎可不敢搶功。這些都是雲妹妹買給你的。”
“她買的?”那雙一貫淡漠的黑眸劃過一絲詫異。
“是啊,小丫頭深藏不露,也不知母親出門前給她塞了多少私房錢,她今日給我們仨都買了一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當然了,她給你買的最多,說你公務繁忙都不能出來玩,買東西也不知道你喜歡哪樣的,便每樣都挑幾件。啧,她可真舍得給你花錢,看得我和三郎都妒忌了。”謝仲宣眉眼含笑,暗暗觑着兄長的神色。
舍得給他花錢?
謝伯缙唇邊仿若揚起一抹弧度,又或許是光線原因,他低頭看着桌上那堆東西,“你們今日玩得如何?”
“還湊合。”謝仲宣語氣恬适,“嘉寧今日收斂不少,還給雲妹妹買了對耳墜子賠禮。”
“我近日事忙,無暇看顧你們,你和三郎要護好雲黛。”
“知道了。”謝仲宣懶懶打了個哈欠,起身準備離開,複又記起事來,扭身看向自家兄長,“過兩日我們打算去拜訪大理寺卿崔家,大哥得空麽?”
謝伯缙略作思索,搖頭道,“那日不得空,你們去吧,記得備上厚禮,見着崔寺卿,記得替我解釋一二。”
“這是自然。”謝仲宣點頭,又皺起眉,“還有一事。今日聽嘉寧提到,再過一旬便是麗妃之兄魏國舅的壽宴,兄長可會赴宴?”
“我人都到長安了,自是要去賀壽的。”謝伯缙俊朗的臉龐泛起一絲冷厲。
謝仲宣心裏有了數,便不再多言,說了句“兄長早些歇息”,離開屋子。
門窗阖上,謝伯缙原本要去裏間歇息,然而看到桌上那一堆東西,腳步不由停住——她都買了些什麽?
昏黃燭光下,男人站在桌邊拆着盒子,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桌上的東西逐漸多了起來,糕點、果脯、肉幹、葡萄酒、皮草、腰扣、蹀躞帶、發冠、平安扣、昆侖奴面具、彈弓、花箋,還有個兔子糖畫……
她是搬了個雜貨鋪子回來?
修長的手指輕輕拿起那枚兔子糖畫,放久有些化了,那小肥兔的兩只長耳朵都快擰成一團。
難道在她心裏,他會愛吃這個?謝伯缙眯起黑眸。
須臾,他張開嘴,不客氣地将那對兔耳朵咬掉,麥芽糖濃郁的甜味霎時在舌尖彌漫。
他想,還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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