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知道了,小唠叨

這稍柔的語氣讓雲黛的眼淚一頓, 怯怯擡起眼見他眉宇間的怒氣散了,也放松下來。

她吸了吸鼻子,又是慚愧又是驚恐地啜泣, “我、我也沒想到會有蛇……我不知道……”

謝伯缙道,“不怪你。”

話音剛落,只聽得頭頂傳來一陣轟隆隆的悶雷聲。

雲黛一愣, 一顆淚珠子還懸在睫毛上,呆呆地望着跟前的男人, “……”

她聽人說, 說假話會被天打雷劈的。所以大哥哥嘴上說着不怪她, 其實心裏還是怪她的?

謝伯缙顯然沒意識到女孩的腦回路, 他擡頭看了眼天色, 濃眉擰起,“要下雨了。此處離營地還有些距離, 咱們得盡快趕回去。”

說罷,他低頭盯着雲黛蒼白的臉, 遲疑道,“你可還能自己騎馬?”

“可以的。”雲黛點點頭, 可剛邁出一步, 腿肚子還是有些發軟。

謝伯缙見她身子一晃,下意識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雲黛詫異看向他,他眸光深邃, 沉聲道,“我扶你上馬。”

雲黛也不逞強由他扶着,嘴上卻是在給自己的腿軟找補,咕哝着, “是那個蛇太吓人了。還好你的箭法準,不然我差點就交代在這了……說起來,你眼力也很好,那麽遠都能射中……你又救了我一回,真是多謝你……”

謝伯缙聽着她的碎碎念,眉眼間的陰霾漸漸散去。

沒想到小哭包不哭後,變成了小唠叨。

他扶着她走到踏雲身邊,一只手托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扶着她的手,将她扶上馬坐好,尚有些不放心,“你自己真的沒問題?”

這會兒那種害怕的情緒也平穩許多,雲黛重重點頭道,“沒問題的。”

謝伯缙這才轉身上了他的馬,與她并肩往回騎。但到底顧忌着她,他的速度不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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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遲遲沒有落下來,天色卻很快暗了下來,方才還明亮的林子變得昏暗,蕭瑟秋風穿林而過,草木簌簌作響,平白添了幾分凄慘荒蕪的氣氛。

雲黛勒緊缰繩騎着馬,心頭嘀咕着,皇家秋狩不是會提前叫欽天監察看氣象的麽,怎麽今日才狩獵出行第二日就要遇上下雨,這不是給皇帝添堵麽?

就在她思忖着欽天監官員會不會被皇帝追責的時候,前頭騎馬的謝伯缙突然勒住缰繩,驟然停了下來。

雲黛愣了一下,也趕緊“籲”了一聲勒住踏雲,好在踏雲機敏,很快就停住步子。

“大哥哥,怎麽突然停下了?”雲黛不解的回頭,卻見謝伯缙劍眉緊鎖,“唰”得一聲抽出長劍。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又聽他高喝一聲“踏雲”。

踏雲嘶鳴一聲,迅速朝他跑去,幾乎是同時,他猛地從胯.下那匹馬離開,幾乎飛躍般跳到了雲黛身後。

雲黛只覺自己被罩進一個溫暖又寬敞的懷抱,鼻尖滿是他身上的味道,她的腦子霎時一團漿糊,出什麽事了?

耳邊忽而拂過一陣溫熱的氣息,男人低沉嚴肅的嗓音傳來,“抱緊踏雲,別擡頭,別怕。”

“大哥哥?”

雲黛眼前驀得一黑,似是謝伯缙用披風将她整個人罩住。

一時間,她感受不到那蕭瑟的秋風,也看不見光線變化,只能感受到男人熾熱的胸膛,身下不停跑動的踏雲,還有耳邊那“咻咻咻”似的冷箭聲,以及金屬碰撞的铮铮聲。

這是有刺客?

雲黛一顆心猛地往下沉,慌亂之中只記着謝伯缙的話,她緊緊地抱住踏雲,默念着不怕不怕,有大哥哥在。

但腦子裏還是忍不住亂想着,誰這麽大膽竟在皇家圍場裏行刺?刺客為何不去行刺皇帝,怎麽沖着他們來了?這些刺客到底什麽來路?

終于,一陣打鬥之後,外頭總算響起說話聲音——

“誰派你們來的?”這是謝伯缙的聲音。

“別問這麽多,你只要知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這是一個粗犷沙啞的聲音。

這兩句話一說完,雙方又打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黛忽的聽到身後之人發出一聲悶哼。

那聲音雖然極力克制的,但她還是聽到了,她心頭一急,“大哥哥,你怎麽了?”

一只手掌似安撫般隔着披風按了下她的腦袋,旋即傳來謝伯缙磁沉的嗓音,“沒事。”

話音剛落又響起一聲嘲諷,“沒想到謝将軍還是位好兄長!你放心,待取了你的性命,我們定會送你們兄妹在黃泉團聚!”

謝伯缙眼底閃過一抹冷戾,看死人般看着最後三個黑衣人,握着劍柄的手指陡然捏緊,手背暴起根根青筋,“我倒要看看你們有沒有那個本事。”

他夾緊馬腹,揮着劍就朝那三人沖了過去。

又是一番刀光劍影,天越來越黑了。

“啪嗒”“啪嗒”“啪嗒”聲響起——

雲黛忽然覺得額頭一陣濕潤,是下雨了麽?

“大哥哥,大哥哥……”她恍然意識到外面的兵戈碰撞聲停了下來,這詭異的安靜讓她心口一窒,她嗓子緊繃着,聲線都在顫抖,“你沒事吧?”

靜默兩息,男人略顯沙啞的聲音傳來,“沒事了。”

聽到這話,雲黛總算松了口氣,太好了,她就說大哥哥是最厲害的。

男人又道,“坐好了,我帶你回去。”

他的手臂扯了下缰繩,踏雲開始奔跑起來。

漸漸地,雲黛覺得有些不對勁,那只原本圈着她的胳膊好像越來越松,似乎他已經松開了手。

難道大哥哥手臂受了傷?

正當她要掀開蒙在頭上的披風時,她的背上忽然一重,男人堅硬的胸膛緊緊地貼着她單薄的背,踏雲的步子也慢了下來,仰頭嘶叫了兩聲。

雲黛怔忪片刻,心頭忽然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她忙将披風掀開,扭頭一看,頓時駭了一跳。

只見晦暗不明的光線下,謝伯缙的臉上、脖子上、衣袍上都是血,深秋冰冷的雨水落下,那些血跡混着雨水沿着他高挺的鼻梁一直往下直淌,流過他失了血色的薄唇,線條分明的下颌……

“大哥哥!”雲黛失聲喊道,眼圈泛紅。

這叫聲讓謝伯缙眼皮動了動,旋即,他勉力撐起眼睛,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來,“哭什麽,我還沒死……”

雲黛也顧不上那麽多,将踏雲叫停之後,擡手摸上他的臉。

他的臉龐冰冷得很,那由內到外的冰涼顯然不是因為這雨,而是失血過多的緣故。

“你受傷了?你哪裏受傷了?”雲黛慌張的去檢查着他的身體,兩只手哆嗦着在他的胸前、胳膊撫過,當摸到後背時,她的手指猛地一顫。

收回手一看,手上一片血跡。

“不行,得先止血,不能再跑了,再跑你撐不住的!”雲黛顫抖着,雨水打濕她的眼睛,“大哥哥,你堅持住。”

她從踏雲身上跳下去,又踮起腳,努力去扶着謝伯缙。

謝伯缙意識混沌,盡力保持着幾分清醒,配合着雲黛從馬上下來,可他身形太過高大,腳步一時不穩,整個人如座崩塌的玉山般當頭朝雲黛壓去。

雲黛本就嬌小體弱,這麽個高大的男人壓過來,她直接被壓倒在地,只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

“大哥哥,你再堅持下……”雲黛也顧不上背後被石頭膈得生疼,咬緊牙關将身上的男人推到一旁,坐起身後,她幾乎拿出吃奶的力氣将男人扶到一棵稍微能遮雨的大樹旁坐下,立刻替他檢查着背後的傷口。

不看不知道,一看頓時吓了一跳,只見他右背上一道長長的劍傷,皮開肉綻,也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被雨水給浸泡的,外層都泛着白,隐隐可見到白骨。

“傷成這樣你該說一聲的。”雲黛的淚當即就淌了下來。

謝伯缙後腦勺靠着樹,幾縷淩亂的黑發濕漉漉地貼着俊美的臉側,他半阖着眼,低低道,“……得盡快趕回去。”

“就算趕回去,你也要顧着自己的傷啊。這裏趕回去還有好一段路,你就不怕趕了回去,你失血過多昏迷麽,那可是會死人的!”雲黛急急道,她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勇氣竟敢用這般口吻與他說話,可這時她也顧不上這些。

左右環顧一圈,她心下頓時有了主意,先找了尖利的石頭把袍擺劃破,用力撕下一大塊布條來,又伸手去解他的衣袍。

手剛放上她的衣襟,一只大掌就按住了她的手。

她一擡眼就對上一雙黑涔涔的長眸,“你做什麽?”

幽黑如墨般,她心口猛地一跳,說話都不利索,“我……我要幫你包紮止血……”

謝伯缙深深地盯着她,仿佛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一般。

半晌,他的手放了下來,臉偏向一旁,不再阻攔。

雲黛腦中回想着謝老夫人的教誨,治病救人是最重要的,其他規矩禮儀在人命面前都可暫放一旁。她深吸一口氣,快速的解開謝伯缙的衣袍。

很快,男人結實健壯卻又布着大大小小傷疤的胸膛展現在眼前。

第一次看到男子的身體,雲黛的第一反應卻不是羞赧,而是詫異和心疼。

她沒想到他的身上竟有這麽多傷,新疤舊痕,這一道那一塊。鼻子驀得一酸,胸口也好似壓上一塊沉甸甸的巨石,悶得快喘不上氣。

這些年他在北庭到底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明明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像謝仲宣謝叔南一樣,當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錦衣玉食地過一輩子……

“怎麽又哭了?”謝伯缙氣息虛弱道。

“沒、沒哭,是你看錯了,是雨水。”雲黛擦了把眼睛,低頭走到他背後,紙上得來終覺淺,如今親眼看到這樣血肉模糊的傷口,她胃裏一陣一陣翻滾着,幾乎要吐出來。

強壓着心底的害怕,她努力回憶着醫術上的止血包紮術給他處理着傷口。

這時,踏雲忽然打了個響鼻,走上來拿嘴巴蹭了蹭雲黛的胳膊,又叼起一塊她撕碎的衣袍帶。

雲黛一驚,扭頭看向踏雲,踏雲又嘶鳴一聲,旋即轉身跑走了。

“踏雲!”

望着那很快跑沒影的馬,還有愈發昏暗的天色,雲黛的恐慌達到了極點,“大哥哥,怎麽辦,踏雲突然跑了,我們怎麽回去呀?”

謝伯缙坐着歇息這麽一陣,也漸漸聚了些精神,他道,“踏雲有匹忠義好馬,它應當是回去搬救兵了。”

雲黛猛地響起昨日許靈甫說的那個踏雲背着謝伯缙出沙漠的故事,懸起的心重新放了下來,“那真是太好了!那我們就在這等,我的袍服碎片,嘉寧慶寧兩位姐姐都認識的,意晴和她兄長也認得的。”

緩了緩心神,她又聚精會神給謝伯缙包紮起傷口。

過了一陣,傷口包好了,雨卻還下着。

雲黛渾身都濕透了,再看臉色蒼白的謝伯缙,她趕緊将那條玄色披風撿回來,用力擰幹水後,罩在他的身上替他擋雨。

“踏雲很快就會帶人來救我們了,我們一定會沒事的。大哥哥,你千萬不能睡,你要覺得困,你跟我說說話……”

見她自個兒冷得瑟瑟發抖,嬌小瘦弱縮成一團,卻還撐着手臂替他遮雨,嘴裏碎碎念的叫他堅持住。

謝伯缙黑眸閃過一抹暖色,少傾,他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

雲黛驚呼一聲,整個人被他擁入了懷中,男人寬闊的身軀将她牢牢地罩住,她絲毫動彈不得般。

“大哥哥?”

“很困,讓我靠一下。”

“哦哦,那你靠着,千萬別睡着了。”

他整個人壓在她背上,她都無法轉頭看他的表情,縱然這般,她依舊不忘嚴肅提醒,“真的不能睡,一睡就危險了。”

“知道了,小唠叨。”

“啊?”

“……無事。”

男人低沉的氣息拂過耳尖,他低低道,“你繼續說,随便說什麽都好,不然我真要睡着了。”

“好,我說,我說。”雲黛打起精神,努力東拉西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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