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獎金【末尾加內容】不給人當槍

林父吸溜了一口酒,頗為得意道:“怎麽樣?好吃吧?我這是跟人家大廚學的。當年我在食堂裏跟着大廚學了不少絕活,我勤快,人家就愛教我。這做人一定要勤快,你勤快人家就看在眼裏,不用你多上前顯擺表現。做人,千萬不要去巴結領導,阿谀奉承。你爹我就從來不巴結那些當領導的,我就看不慣那些村幹部……”

林父一說就剎不住話頭,而且經常離題萬裏,林妍因為烏賊浮起來的那點感動又散了。

林母看他又開始亂說,就趕緊打斷他,“快吃吧。”

林父這時候喝着小酒也不惱,笑道:“你看你娘,就是不讓我說話。我說說咋了?昨兒他們還來找我請教,要讓我給他們拿主意主事兒呢,村民找我,村幹部也找我,我怎麽那麽香呢。”

他嘴上嫌棄,表情卻得意得很。

林妍微微蹙眉,林父就有個毛病,特別喜歡攬事,跟他有關沒關的,只要人家找他,他都願意出頭。這樣能給他成就感,讓他覺得自己有面子,人家看得起自己。

可實際上,很多人就是拿他當槍使,讓他沖鋒陷陣,他們躲在後面撈好處罷了。

村幹部和村民的矛盾,這是多少年的積怨。

有些村幹部拿着雞毛當令箭,有些則背着鎮上幹部的約束,自己在下面當土皇帝,和老百姓的矛盾就很深。

比如現在的村長梁德森從林妍小時候就當,當年計劃生育對外姓手段很野蠻卻包庇自家人超生,和趙家、林家積怨頗深,靠着他們家族的勢力連任至今。

村裏的財物被他們以各種借口瓜分,結果還給村裏欠了不少債務。村民們就鬧事,要換屆選舉。

可新上來的就是好的?

按照林妍的目光看,一群高小沒畢業沒什麽文化素質的人,能當什麽幹部?

之前的貪,因為經驗多也還幹點事兒,之後上來的林水根等人且貪還蠢。那別說高小了,初小都沒讀夠呢,你指望他當什麽村幹部?他就是個G迷,想當G,過瘾,然後趁機撈一票而已。

想當幹部的就四處串聯活動,挨家挨戶地拉關系,常年不活動的現在都出來活動。

淨弄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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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出來活動的就是林彩霞她爹娘!

林妍聽林父說得得意,高興得時候手舞足蹈的,那架勢好像人家要八擡大轎請他去主持公道一樣。

林妍:“他們是不是想利用你的威望,把上一屆搞下去,他們好上去撈好處啊?別是拿你當槍使呢。”

林父:“你小孩子懂什麽,人家是尊重你爹,這是我靠實力掙下來的面子。我和你們說,咱們村,他不管幹啥,沒有我,他幹不成。”

林妍就擠兌他,“那你就當這個村幹部好了。”

林父不樂意了:“你是覺得我當不成還是當不了?我堂堂高中畢業生,我會當不了?我是覺得村幹部工資太低了,可供不起你們讀書。”

這點林妍信,林父若是當村幹部,那是絕對不會往家拿一分錢,只會往外補貼,因為他好面子,要名聲,為了讓別人說他好,自己吃多少虧都樂意。

至少在林斐出事之前是這樣的。

林妍:“那換屆也是夏天的事兒,怎麽秋天來活動你?別是撺掇你幹事兒,背後給你使壞呢。你在外面賺錢,你知道他們背後不眼紅你?”

多少人眼紅林父在外面賺錢,背後沒少說壞話,也沒少使壞,包括三嬸、二大爺還有和林父有矛盾的那些人家,譬如鐘圓姥爺那個老狐貍、向陽他娘等。

林父因為自己的自以為是,還有他的張揚、嘴快,得罪了太多人而不自知。

只要人家找他,他就以為人家是尊重他,根本不管人家是不是利用他。

林妍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知道也無所謂,只要能出風頭享受那短暫的成就感就行。

林妍現在可以不在乎林父林母偏心還是什麽,反正她能自己賺錢,她也不在乎他們愛不愛她,反正她也不是非他們不可。但在人際關系這塊上她想給卡死了,不讓林母和三嬸交往過密,不讓林父給村裏別有用心的人當槍使。

林父又想說你小孩子不懂,那是他們尊重我之類的話,不過林妍說到眼紅他倒有所體會。

他當年要去當兵,人家來驗收身體、相貌,還考核了文化,他都合格,結果被當時的村支書兒子給頂了。後來78年開始,他不肯在家裏跟着大集體浪費時間,就偷跑出去做點營生賺錢,結果還被人給舉報了。再後來計劃生育也是,林母出去偷生,他出去賺錢,不在家裏吃喝也不分大隊的口糧,他都是花錢買的。可大隊還是逼着他交錢,一個月三十塊,實際那些在大隊上工的男勞力,一個月才賺六塊錢!他交的錢都被他們給分了。那些交不起的,他們也不讓人家交,因為一窮二白的也沒什麽好拿的。

現在被林妍這麽一說,他心思有點活動了。

正吃飯呢,林彩霞她爸媽兩口子過來了,一進門就爺爺、奶奶、小姑、小叔的叫。

他們家輩分低,林彩霞爺爺跟林妍一個輩分。

往日裏林彩霞她爸是絕對不會往林妍家踩一個腳印的。

林彩霞的爸林水根有點結巴,個子很高,雖然學習啥也不是,小學都沒畢業,但是不耽誤他找優越感,覺得自己個子比能賺錢的林父高,那他就更厲害。

他日常對林父沒什麽尊重的,反而是他爹和他同胞哥哥跟林父關系還行。

這就是典型的現用現交了。

林水根笑眯眯的,用他特有的結巴卻還驕傲的腔調打招呼,“爺——們兒,才——吃飯,喝——幾杯兒?”

當地男人們年紀大的互相稱爺們兒,年輕的就哥們兒,可其實這是長輩對晚輩,年長對年小的稱呼。

林水根這樣,可把林父膈應得不行。

林水根的老婆郭槐花就趕緊笑:“怎麽才吃飯呢?掰棒子才回來?去招呼一聲啊,我們給爺爺幫忙,一會兒就掰回來。”

郭槐花個子不高,皮膚白白的,看起來慈眉善目,可林妍知道這人不簡單呢,能屈能伸,能鬧能軟,能裝瘋能撒潑。

她和自己弟媳婦還有林水根的一個姐姐是三換親。這三家可鬧了些笑話給大家看,只要一家兩口子過得不好,吵架鬥嘴鬧離婚回娘家,那麽連鎖反應,另外兩家也必須跟着鬧,回娘家,否則就吃虧了。

當初鬧騰起來,郭槐花裝精神病,差點拿刀把婆婆劈了,此後婆婆不敢再過問她家的事兒,也不敢挑唆閨女鬧離婚,三家才算過安穩了。

如今郭槐花為了助力自己結巴男人當村幹部,正造勢自己供奉的仙家給自己發話,要讓她男人當村長。

支書必須是D員,還得是鎮委認命,只有村長以及另外的可以自己競選組建班子。

她給林父林母吹了一通。

林父是誰啊,他那麽驕傲,那麽自負自戀,平時連姥娘剪紙他都說自己會,現在郭槐花跟她吹供奉了仙家,還什麽會托夢會上身會算卦會保佑的,他就不服氣了。

他道:“你供奉的仙家是哪位?”

郭槐花笑道:“就是黃大仙啊。”

林父問道:“那它多少年道行?”

郭槐花:“那可久遠呢,說是東北來的。”

林父又問:“那東北來的,你問問它東北還有另外四個仙家是誰?”

郭槐花臉色一變,她就知道黃大仙,當地人也總說黃鼠狼,可沒說過別的。她倒是能說得出蛇仙,卻不知道別的。她也不尴尬,立刻虛心道:“爺爺,我見識少,讀書也少,你教教我。我拜你為師。”

她這麽一說,林父立刻來了精神,又高興了,覺得人家尊重自己,就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林父聰明,年輕時候也愛看書,就現在還一直買地攤兒閑書看,什麽懸疑志怪、奇門遁甲、八字紫薇的,他還研究打卦、八字算命、風水等等。

他看的書自然不是郭槐花能比的,這下可讓郭槐花開了眼界找到知音一般,興致勃勃地跟他請教,立刻就把這些說法學了去,也不管自己仙家和這些東西合不合拍。

林妍就看林母,她雖然不高興,但是出于禮貌和面子,還努力笑着配合呢。

真是累。

在這麽說下去,只怕郭槐花要拜師,以後不叫爺爺叫師父了。

可等她男人當上村長,第一個開刀的就是林父!

為了找由頭搞業績,林水根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把村裏的樹殺光賣了。第二件事就是給村道挖水渠,也不管路寬路窄,也沒個正經規劃,就盲目幹。第三件事兒就是把村裏的大井再深挖,放炮打石的,結果最後不了了之。

按說挖排水溝要考察村裏道路,結合周邊河道來規劃,但是林水根不管,上來就想砸林妍家西邊的屋子。西邊三間屋子是林父從別人手裏買過來的,屋子比前排人家凸出去一間,可那是村裏上百年的規劃,各家房屋都是有地基登記政府蓋章的。

他要修排水溝就給人家砸屋子,那自然沒有道理。

那時候恰好暑假,林母去給林父幫忙不在家。

林奶不許!

林水根就讓人給刨牆根,這樣一下雨就能把牆泡倒。98年正好發大水,哪裏都鬧澇災的時候,他這就是存心使壞。

林奶領着林妍和林斐盯着。

好在走了兩三百年的村道,結結實實,底下還是碎石頭,哪裏是他随便就挖動的?

他們挖上去,林奶就帶着倆孩子再填回來,最後到底是不好挖,他們就把這一段繞過去了。

而林家自己巷子裏挖了排水溝,順着原本就有的排水溝往南往東南出去。

西街後面的人家,也選擇和林家一樣,往後排出去。

而村裏挖好水渠以後,也不鋪石板就那麽敞着,先是二姨奶摔下去把腳脖子崴斷,然後有男人們喝酒打架摔下去斷了胳膊,再就是下雨又淤堵,再不就是誰家垛草堵住了。

動員全村挖的水渠最後沒有半點用處,只是把林水根家門前給挖通了。

而郭槐花以前很低調,宅在家裏不出門,自從男人當了村長,就跟領導視察一樣天天滿村晃悠,顯擺她男人給村裏挖了水渠,得意自己家的水渠挖得好,可給她解決了麻煩,再也不往家倒灌了。

典型的假公濟私。

剛滿一屆她男人就被選下去,她又躲在屋裏不出門了。

這會兒她正起勁地忽悠呢,據說已經傳遍老林家整個家族,但是她和鐘家說不上話兒,和另外一個大姓梁家也說不上話。

梁家是原村長的姓氏,人家是一家子,自然不會選林水根。

而林水根兩口子以前不經營關系,現在突然冒出來,除了他自己的兄弟還有本家那倆堂兄弟,要想當村長只能拉攏林父。

這時候林父和林爺在村裏頗有威望,很多人都聽他的。

林家這本家的,還有趙家,另外鐘家那一些,加起來有半數之多,而他當年和村長梁德森因為計劃生育鬥智鬥勇,兩人也詭異的有一些微妙的交情,人家也給他幾分薄面。

後來梁德森也說了,看林父教育出三個大學生,那擱古代就是秀才,是整個林家屯的頭一份,是要尊重的。

所以是因為三個孩子給他長臉,而不是他自己以為的威望、能說會道、仗義、會賺錢等等。

畢竟這時候有些人家很低調,人家有早年當兵的,早年考上中專進城的,早年就做幹部的,家裏攢了不少錢財只是低調,財不露白罷了。

只有林父自己覺得因為他能賺錢人家才尊重他,後來不能賺錢就開始作妖。

郭槐花:“爺爺,我可拜你為師了啊,家裏的事兒,你可不能不管。你和俺老爺幫襯說幾句話,比什麽都強。你放心,他是個老實人,你看看老實巴交的,他要是當村長,就等于你當。你想幹啥你就說話。”

她又奉承林母。

郭槐花很會奉承人,一會兒就把林父林母奉承得飄飄然。

雖然前世等郭槐花走了以後他們也回過味來,覺得就是來奉承利用他們的,可人家說了好話,他們答應了,事後反悔他們也不好意思,不知道怎麽拒絕人家,最後只能硬着頭皮幫襯。

結果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看林父要答應,林妍立刻道:“侄媳婦,我想問問咱們村對考上大學的人家有沒有什麽鼓勵扶持政策?我聽人家村說,考上大學的還給錢呢。咱們村有沒有?”

郭槐花眨巴眨巴眼睛,笑道:“有吧?那是老梁頭兒那個壞種兒沒給你姐姐,要是你侄兒當,肯定就給了。”

林妍笑道:“那也不怕,你們先打個包票,一定給我姐姐發。我還有三年也就考了,到時候肯定也考上,還有我弟弟呢。你先去給打聽一下發多少錢行不?”

郭槐花心裏暗恨,咬得牙根兒疼,這死丫頭怎麽那麽精明呢?你要錢你怎麽不去找老梁頭兒要?你來找我要?我男人還沒上任呢。

以前考上大學,鎮上給獎勵,村裏也給。林家屯沒有一個正兒八經的本科生,其他都是中專,一個專科,說起來林媛是第一個正兒八經的本科生。

興許本來是有錢的,只是梁德森給扣下了沒給,這個其實是可以查賬的。

前世郭槐花等人就撺掇林父,以查貪污為名查賬,封了村裏的賬目,的确查出很多虧空,甚至還看到老梁給他本家那個考上中專的侄子偷摸發了獎金,他相好的那家兒子也發了,獨獨沒給本科生林媛!

為了把老梁搞下來,他們又請願又幹嘛的,還找林父寫信。那一陣子可給林父得意得不輕,感覺自己是正義的化身,是無私的化身。因為他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自己不想當村幹部,自己也不想撈好處,他轉身就要去沂水做生意,只是為了給村裏百姓撐腰!

結果他們去縣裏鬧了一下,回頭就把林父賣了,人家上頭來查,查來查去發現林父真的就是一幫忙的,啥也沒摻和就沒管了,反而把村裏查了查,查出不少糟亂賬目,最後鎮上派幹部來管理了一陣子。

而後來林家屯新上任的村幹部全都不行,最後年輕人也都去縣城打工,家裏就老弱病殘的也沒什麽花頭,其他人也就不熱衷當村幹部了。

這才消停下來。

林妍看郭槐花滿口答應,知道只是空口支票罷了,還想以此為借口讓林父先支持她男人呢。

她就道:“不如這樣,吃完飯你們陪我爹娘去一趟我大侄兒家,問問清楚本科大學生給多少錢,以後就當慣例了。”

他當年給中專生發了三百,十幾年前的三百,現在本科生得發三千吧?

郭槐花又不傻,怎麽可能幹這事兒?

她立刻拉着男人找借口告辭,說回頭去給問問,也不提讓林父幫忙的事兒了。

兩人一走,林父還有點失落,看了閨女一眼,“你個小孩子,話頭那麽多?”

林母也怪林妍:“你知道怪多的,得罪人。”

林妍:是的,你們不得罪人,結果你們什麽都幹了,最後在村裏一個說你們好的也沒有。你們就怕丢人,兒子不回家丢人,兒子畢不了業丢人,兒子不結婚丢人,兒子沒出息丢人。

一點也不想自己做了啥丢人的事兒!

她把筷子放下,道:“我得去問問考大學給多少錢。這樣還能解決一年學費呢。”

她起身就往外走。

林父林母趕緊吆喝她站住,不許她去丢人。

林斐:“丢什麽人?這要是政府給的福利,那是應該的。別的村都有為什麽我們村沒有?我也去問問,以後我考上這就是我賺的呢。”

他也把筷子一丢,跟着林妍跑了。

林母趕緊把兩人追回來,沒好氣道:“別去丢人了,趕緊剝玉米。”

結果第二天林家去地裏掰玉米,晌午回來做飯的時候,梁德森來了。

他穿着西裝褲,上面襯衣紮在褲腰裏,是很時髦的穿法,外面穿着一件夾克衫,腳上是锃亮的大皮鞋。他一見面就給林父發煙,過濾嘴的好煙,一盒要三四塊,林父抽的是一盒五毛的哈德門。

林妍看見他叫了一聲大侄兒好。

他也得叫林妍作姑,他輩分小。

梁德森臉很長,三角眼,笑得時候那眼睛就格外三角,他朝着林父道:“爺們兒,跟你說個事兒。”

林父:“啥事兒?”

他心裏算計可能是找他幫忙別支持林水根,想跟他和解來着,怕是來巴結自己的。

林父心裏一陣得意,爽得很。

梁德森用打火機給林父和自己點了煙,他比林父高許多,得彎着腰,他吸了一口道:“咱大隊也有那麽個政徹,考上大學呢給兩千塊錢,說的是本科。當然,要是清華北大就給五千。”

林父驚訝地看着他,“老梁,還真有啊?”

他還尋思林妍亂說的,沒想到真有啊,兩千啊,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二閨女這一次辦了件大人的事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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