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安尋音在這間無名鐵鋪住下了。

他每日早晨起來，能見到練功的寒淩，寒淩從不主動與他打招呼，總将他當成透明人。

尋音便總是沒話找話，在他耳邊絮絮叨叨講個不停。

講尋音閣的趣事，講江湖上又發生了什麽比賽。

寒淩不知有沒有聽進去，總是埋頭敲着鐵塊，既不附和，卻也不趕人。

尋音見他的手，一如當年光潔，卻是變得更加修長有力。

他笑了笑，跟鬼烈說了些什麽，就出了門，再回來時，帶了不少鍋碗瓢盆和蔬菜。

他一人往裏屋搬着，路過寒淩時總忍不住多看幾眼。

等将廚房打點好，燒了幾個菜，剛到午膳時候，他就沖院中大喊，“寒淩！寒淩！吃飯了！”

“你去叫師父。”寒淩停下錘子，看着他，淡淡的道。

“好嘞！”安尋音蹦跶着，一個飛躍穿過後院，幾步入了前廳，将喝得有些迷糊的鬼烈拉了過來。

“你快去嘗嘗我的手藝。”尋音走過寒淩身邊，笑呵呵地沖他道。

寒淩瞥了他一眼，擦幹剛洗淨的手，沒有作答。

“我不知你喜歡吃什麽，問你又不說，你先嘗嘗合不合口味。”

飯桌上安尋音已經盛好了飯，他替寒淩夾了一筷子肉絲，眼巴巴地等着他動筷子。

寒淩垂頭盯着那切得薄厚均勻的菜絲，緩緩拿起筷子，夾起一根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Advertisement

“如何？”

安尋音雙手緊握，喉結滾動着，等候答複。

他不知寒淩的口味，這幾年來便樣樣都學了，甜的酸的辣的，找了好多廚子拜師學藝。

閣內的人都因此飽了口福，若是誰要想吃好吃的了，就說為了青衣，安尋音便會二話不說鑽進廚房，燒上一桌子。

但凡有人說點不對，他便要愁眉苦臉上好幾天。

這些寒淩不知，他嚼了嚼，不鹹不淡地開口，“還行。”

尋音長舒了口氣，心底也暗暗鼓勁，一定要抓住他的胃！

鬼烈趴在桌上大口扒着飯，一雙精明的眼在兩個少年臉上掃來掃去，他将筷子伸向寒淩面前的一碗紅燒肉，卻橫向插出一雙筷子壓住那肉。

“這是給寒淩補身子的。”安尋音手腕微動，硬是将那塊瘦肉從他筷子底下剝了出來。

寒淩擡手，将那剛滑出來的肉夾起，放到鬼烈碗中。

“師父喜歡。”

淡淡的四個字，将安尋音所有的話都堵回了喉嚨，他郁悶地戳着碗中的米飯，不太歡快地嚼着。

鬼烈不說話，吃着徒弟送來的肉，深深地看了眼安尋音。

安尋音對寒淩無微不至的關心，讓他心中多了些想法。

鬼烈從前受過很重的內傷，現在也已年過花甲，雖然沒有發作，但身子确實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這些寒淩不知道，安尋音卻清楚。

鬼烈找到安尋音，問他為何對寒淩那麽好。

安尋音一如之前在父親面前那般坦誠，“我喜歡他。”

鬼烈怔了許久，才回過神，長長一嘆，“江湖傳言竟是真的。”

尋音笑笑，他從不隐瞞這事，就如那日發現寒淩走了，他便馬不停蹄地趕回閣內，找到父親調查他的身份。

安亦初知道詳情，命人将他關入地牢，在寒水中凍了兩日，十五歲的尋音，被凍得小臉煞白，綁住手腕的鐵鏈也因為他的顫抖發出叮鈴的聲響。

他昏昏沉沉的，腦中那道身影卻始終揮散不去，反而愈發的清晰深刻起來。

他口中念着，念着“青衣”，他知道那人可能不叫“青衣”，可他就這麽念着，他就是他的青衣。

寒潭沒能折磨夠他，安亦初又将他丢入後山的蛇窟之中。

寒毒未散，又被蛇群纏上，尋音咬着牙，沒有退縮。

他說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誰也不能逼着他不承認。

幾番抵抗之後，安亦初松了口，讓他記住這幾天受的苦。

閣中的所有人也都知道了，這個倔強的少主心裏，住上了一個叫“青衣”的少年。

與寒淩相逢轉眼已經過去一月有餘，安尋音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來時所說的話，他每天最熱衷的事情，除了練功，就是寒淩的三餐和零嘴。

一日鬼烈将兩人叫到房中，神情很嚴肅，“打造天下第一的劍，需要的材料也必定是珍貴的，你們若能尋回來，便有機會一試。”

安尋音看向寒淩，他仍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但眼睛卻比往日明亮。

他連忙點頭，“我陪寒淩去尋。”

寒淩瞥了他一眼，沒有吱聲。

尋音又道：“大師您将那些材料列出來給我吧。”

“你莫不是想要利用尋音閣的力量？”寒淩忽然開口，不知為何聽起來有些冷漠。

安尋音神色微微一僵，随即又笑開了，“在你心中我便是那種吃軟飯的公子哥嗎？”

寒淩撇過臉，“你倒沒有公子哥的氣質。”

鬼烈擺擺手止住話頭，從袖間拿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單子，交到寒淩手中。

“這些你該是認得的，是真是假，也該有了判斷。”

寒淩仔細看了遍單子，點了點頭，“師父的教誨弟子不敢忘。”

“你們今日收拾收拾，明日清早啓程。”鬼烈說着，起身離開。

寒淩将單子折起仔細收好，臨走時又瞥了眼安尋音——他總喜歡斜眼看他，好像這樣給一個眼神已是仁慈。

安尋音沖他傻笑了下，跟着他進了屋子，一邊打量着這間房，一邊道：“你要收拾些什麽衣物？我來幫你吧。”

“我自己可以。”寒淩微微蹙眉，他這個樣子，總像在奶孩子。

尋音像是沒聽見，自顧自地拿出一個包袱，又打開了他的衣櫃。

“你這幾日鍛造的那把劍不是進入最後階段了嗎？明日便要出門了，你早些忙完，這些瑣事交給我便好了。”

寒淩伸出的手微微一頓，收了回去，遲疑了片刻，才淡淡地“嗯”了一聲。

安尋音又是一笑，他的青衣肯将事情交給他做，他便很開心了。

寒淩見到這笑，神色一讪，快步離開，似有些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