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白年絲毫沒有被冒犯到的意思,他臉色不變地點了下頭,語氣平平:“接下來你可能會覺得更帶勁。”

遲等的眼內血紅一片,聞言扯開嘴角笑:“我非常期待。”

白年點頭,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他姿态堪稱優雅地靠着五號治療室內廉價的木制椅子靠背上,轉頭看向門口站着的聶平,詢問道:“需不需要給聶組長搬個凳子,坐在旁邊一起聽聽?”

聶平聽明白了白年下達的逐客令,他有些為難地指了指被一件衣服覆蓋住鏡頭的攝像頭:“我們需要保存監控畫面。”

白年開口就拒絕:“不行。

萬一你們錄到我把他打死的畫面,我可能會再次帶着手铐上法庭。”

“……” 聶平無語,想着一個屋裏就兩人,躺在床上被束縛着的人死了不管有沒有監控畫面,你想必都要被铐上手铐。

聶平在原地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選擇默默地退出了五號治療室,關門前還認真囑咐道,“白老師,手下留情,這個哨兵……” 他的研究意義非常大。

他話不太敢說完,默默地關上了治療室的大門,這次倒沒在外面挂鎖了。

白年伸手拿過之前放在桌上的錄音筆,這次才正式打開錄音按鍵,他把錄音筆放在床頭櫃子處,低頭看了片刻自己筆記本上寫着的東西。

他拿起一直放在筆記本中間縫隙處的鋼筆,筆尖在紙張上輕輕點了點,空白的紙頁因為筆尖的觸碰,而留下一個小拇指尖大小的黑色墨水污點。

“遲等。”

白年緩慢地開口說道。

“嗯。”

遲等應了一聲。

“無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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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年複述道。

“哦。”

遲等道。

“不知道什麽時候入的黑淵。”

白年讀課文一般讀道。

“嗯嗯。”

遲等十分配合對方地回應道。

白年鋼筆在食指跟中指間輕微地轉了轉,他瞥了一眼床上的遲等,又道:“不知道自己的精神海會吞噬別人的精神體。”

遲等這次沒學舌鹦鹉一樣只會嗯嗯回應,他拖長着嗓子,那語氣有些像是街上對着別人吹口哨的地痞流氓,他反問道:“我不知道嗎?”

白年擡起眼睛看他。

遲等扯開嘴笑,聲音卻咕咕囔囔地:“我腦子非常疼。

像是有一萬艘炮船、軍艦、重型武器在我大腦內進行第不知道第幾次的世界大戰。”

他長出了一口氣,看向白年的眼神卻帶上了明晃晃的無辜,“世界大戰嘛。”

他嘟囔,“傷及無辜,也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事情,不是嗎?”

白年冷眼看他,這個哨兵好像在疼痛期過去之後,臉上表情變得豐富得像是戲臺上唱戲的戲子,在幾分鐘之內就能變幻出好幾種表情和情緒。

“那你不阻止我精神體進入你的大腦?” 白年問道。

遲等眨了眨眼睛,無辜的像是林間某些野生動物的懵懂幼崽,他砸砸嘴說道:“你又沒讓我告訴你。”

白年點了點頭,他單手阖上了自己手中的筆記本,随後壓下身子湊近躺在床上的遲等。

他低頭看向遲等的臉,沒什麽情緒地給對方教學:“在我們正常人的思維裏……”

遲等呼吸重了重,他鼻尖好像又聞到了大海的氣味,聞到了來自白年身上廣闊幽深而又寂靜無聲的深海氣息,他在這氣息下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白年手中拿着筆記本,在遲等的臉頰上 “啪啪” 拍了兩下,力氣算不上多重,節奏緩慢又規律。

白年補充解釋道:“你這種說話方式,我們正常人一般會理解為挑釁。”

這種侮辱性極強的打臉方式,讓遲等的眼睛珠子在眼眶內滾動了數下。

白年覺得自己似乎能感受到對方強壓下來的怒火,他覺得有些可笑。

筆記本拍打在對方臉頰上的動作都稍微重了起來。

“而一個危險性極強又躺在床上,完全不能動彈的哨兵的挑釁。”

白年語速稍稍慢了下來,他說道,“除了換來毆打責罵外,換不來別的什麽東西。”

遲等的呼吸聲很重,喉嚨間甚至隐隐傳出近乎野獸憤怒時的氣聲。

白年嗤笑了一聲,随後問道:“你是狗嗎?”

遲等卻在他的問話中,突然十分下流地笑出了一聲:“我想知道您在床上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像站在我病床前一樣帶勁。”

他甚至開始意淫了起來,他閉上眼睛,在大腦裏勾繪些十分美好的畫面,“您會哭嗎?紅着眼睛求我,跪在地上動都不能動一下,求着我放過您。”

他啧了口氣,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因為這種遐想而變得亢奮起來了。

而站在他床邊這個他幻想外的白年,嘲諷似地發出了一聲冷哼:“非常美好的幻想。”

遲等仍舊閉着眼睛,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暢游着。

白年不急不緩地直回身體,他把剛剛拍打遲等臉頰的筆記本放到床頭櫃子上,随後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鋼筆夾在筆記本的封皮上。

他低下頭,推了推自己鼻梁上因為彎腰而有些下滑的眼鏡,再伸手暫停了正在工作的錄音筆,甚至不急不緩地拆下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手表放到筆記上。

在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後,他冷淡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遲等。

随後十分迅速地一個巴掌掴在了仍舊閉着眼睛遲等的臉上,他的力氣之大,讓床上的遲等臉上瞬間便浮起了一個巴掌印。

白年收回手,在對上遲等驟然睜開的、幾乎要吃人的目光時,面色不動地向對方問起話來,那姿态像極了老師在教育一個腦子不太聰明的學生,他問:“作為一個處在劣勢情況下的人類,他最應該做的是什麽,你知道嗎?”

遲等雙目赤紅,被同一個人連續的毆打,讓他大腦內的每一根神經跳舞似地在他腦內狂躁地舞動着。

那些不可控的神經扭曲古怪地在唆使它們的主人,它們想讓遲等立刻從這張被束縛的病床上跳起來,掐住面前這個不知死活向導的喉嚨,讓這個該死的向導對着自己尖叫哭泣求饒。

白年從自己衣服口袋拿出一張紙巾,開始擦起手來。

他不急不緩地一邊擦手,一邊從鼻腔裏緩慢地 “嗯” 出一個音節。

這個音節具有十分明顯誘導性反問意味,音節短促精煉,尾音微挑。

從面色冷靜的白年鼻腔中哼出來,卻給人一種有重壓上身的錯覺,好像自己就該是個犯錯的學生,只能站在自己的老師面前垂頭向對方認錯。

而在這空間內被詢問的另外一個人,他繃直着手腳躺在病床上。

他的喉嚨十分努力地吞咽了好幾下,他興奮得一直在口腔內分泌唾液,他連續好幾個吞咽的動作,才把這些因為白年而産生的唾液咽回肚子裏。

他啞着嗓子,帶着十足的侵略性哼笑道:“我真想看您哭的樣子。

想看您哭都哭不出來的樣子。”

白年的手掌還覆蓋着一張白色的帶着茶味清香的紙巾,他隔着那張紙輕輕地拍了拍遲等沒有巴掌印的另外半張臉。

那動作不像是在毆打侮辱躺在床上的病人,反倒像是一個關懷備至的醫生在安撫他躺在床上的病人。

“嗯?” 白年平靜吐出一聲,“說什麽?” 他聲音短促冷漠。

遲等白年近乎安撫的動作下,眼睛微微地閉了起來,他甚至還拿自己的側臉去蹭了蹭白年的手掌。

白年挑眉,覺得對方下一秒可能會從喉嚨裏吐出兩聲狗吠來示意他此刻的臣服。

白年收回手,臉上表情帶着些稱得上無聊的百無聊賴。

——訓狗嘛,白年懂。

随後他就見到遲等睜開眼睛:“我錯啦,白老師。”

他聲音誠懇,認錯的态度似乎十分虔誠。

白年收回自己的手,繼續緩慢地用紙巾擦自己的每一根手指頭。

而後就看見遲等眼睛裏帶上些笑意,像是一個反社會分子發現了一個自己喜歡的玩具一般,遲等的雙眼中帶着他藏也藏不住的好奇心以及破壞欲。

遲等扯着嘴笑問:“您是不是希望我這麽說啊,白老師?”

白年扔下手中的紙巾,他打開床頭櫃上暫停錄音的錄音筆,拿回上面放着的筆記本、鋼筆還有自己的手表,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他看向遲等,也覺得有趣。

十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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