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白年把攝像設備放到三腳架上,他雙手環胸看了會兒鏡頭裏的遲等。

“盯着這。”

白年吩咐道。

遲等本來就一直盯着鏡頭的,聽見白年吩咐反倒挪了下視線,有些疑惑地想要去看攝像設備後面的白年。

白年又開口:“盯着,不許看別的地方,我一會兒回來。”

遲等微微挪了挪的眼珠收了回來,他直勾勾地盯着鏡頭,聽話萬分地應了聲:“好。”

白年就從攝像設備後離開了,他拖鞋踩在木制地板是上的聲音催響。

遲等能跟靠聽力分辨出白年走向了卧室方向。

遲等有些好奇,他想知道白年回卧室幹什麽,也想知道這個直播軟件裏自己是什麽樣子,還想知道到底有沒有觀衆,想知道這些人都在說些什麽。

遲等的身形高大,雖然在治療組躺了近一個月時間,身上肌肉有部分流失,但是相較于普通人來說,他的體态仍舊保持着肌肉線條的美感。

這麽一個男人幾乎是縮着坐在一個算是兒童使用的小馬紮上,顯得有些荒誕可笑。

甚至他的坐姿乖巧異常,眨眼睛的頻率都控制的非常好。

遲等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的覺得自己的身子發熱。

他的視線十分迅速地微微往旁邊瞥了一下,他看見很多條評論在上下彈動着。

遲等“倏”地一下立刻收回了視線,他像是犯了錯般心有餘悸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随後有些漫無邊際地想了想自己剛剛瞥一眼,看見的那些瘋狂彈動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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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等坐在小馬紮個上想這些看起來數量龐大觀衆評論些什麽?遲等的身子微微頓了頓,他幾乎沒忍住視線往自己身下看了看。

他身上穿着一件印有卡通圖像的白色T恤,身下是一條在膝蓋上的寬松沙灘褲,他沒穿鞋子,赤着腳踩在地板上,腳指頭蜷着緊緊抓着地板。

遲等從腳底開始發燙,他想到自己現在這副模樣被很多人看見,他像是一件陳列出來的物品,被人評頭論足。

那些人隔着網線,隔着屏幕,隔着很多他此刻難以理解的東西,在分析、在觀察他。

遲等想要逃。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個無形的東西綁了起來,身上插滿了無數管子,有人隔着一面巨大的通明玻璃看着他。

他們在對他指指點點,他們對着他評頭論足,像是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

【不愧是……的……】【他的大腦承受能力很好,精神的承受力也很強大,我們準備……”遲等猛地赤紅起了眼睛,他身上驟然散發出的狠厲氣息像是沿海地方刮出的一場能摧毀一座城市的飓風。

遲等從地上下馬紮上站了起來,他一腳踹翻了自己坐着的小馬紮。

白年重新打開卧室門的聲音正好響了起來。

站在原地喘着粗氣的遲等立刻幾乎倉皇狼狽地朝白年往了過去。

他像是一個遠征的戰士,在戰場上跟敵人厮殺,被一顆子彈貫穿了胸膛,滿身血腥氣,帶着怨氣戾氣怨怼仇恨等着死神降臨,突然就被一只妙手撫上了滿身的瘡痍,撫平了滿腦躁郁。

遲等說:“白老師。”

白年手上正拿着個眼罩,想着為了防止視力優秀的遲等視線亂瞟,而影響自己這場虛拟直播,準備拿來給他戴上。

打開門就見遲等這副在外面淋了一場暴雨,又跟野狗搶食失敗後落湯狗的可憐模樣。

白年站在門口頓了頓。

相較于第一次見以及遲等剛來家裏時,白年想要快速獲得控制權的強勢,他這會兒非常清楚遲等聽話及馴服的程度。

見到了這副造反模樣的遲等沒有立刻黑臉上前責罵,白年倚在門框上:“有需要解釋的嗎?”遲等伸手搓了把自己的臉,他看起來狼狽極了。

“我覺得我像是個物品,在被放在一個固定的地方來評估價值。”

遲等邏輯混亂地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白年顯然也沒聽懂,他不懂聲色,面無表情。

遲等語氣就更加混亂了:“沒有人把我當成人,我逃不掉。”

遲等可憐兮兮地看向讓他回春的拿雙妙手的主人,“白老師。”

白老師再是個邏輯天才,也沒辦法從他這種話裏面分析出前因後果。

他蹙着眉頭朝遲等的方向走了過來,邊走邊分析:“你因為直播想到別人在看你、在觀察你,讓你覺得自己是個沒有生命的物品?”遲等的視線直勾勾地看着白年朝自己的走近,他的情緒平靜下來,在漫長的呼吸過後,他的語氣、邏輯總算是正常了起來。

“因為一個人坐在那裏,想到很多人在看我,”遲等頓了頓,随後才繼續道,“好像腦子裏突然閃回了下記憶。”

白年問:“被很多人看着的回憶?”遲等的臉沉了下來,他皺着眉頭,認真思索的模樣:“隔着很大的透明玻璃,有人在外面觀察我。

我想走,我想逃,我想動,但是都做不到。”

遲等說完看了白年一眼,他情緒平靜下來,突然想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立刻給出了個讨好的笑容出來:“然後我就不受控制站起來啦,白老師。”

“我不是故意不聽話的。”

遲等解釋。

白年點了下頭,他盯着遲等看了會兒:“你……”欲言又止片刻,他沉吟,“你可能被人困在過一個地方,沒有自由。”

遲等情緒恢複過來,此刻聽見白年的分析像聽別人故事一樣,他全然不在乎,聞言嗯嗯點頭:“可能吧。”

白年皺眉看了他一會兒,随後決定不繼續這個暫時肯定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他擡起手指了指被遲等踹飛了小馬紮:“扶起來,坐回去。”

遲等遲疑:“還要繼續嗎?”白年看他,臉上沒什麽表情,說出的話卻顯得有些冷酷無情:“效果不錯,不是嗎?”遲等伸手抓了下自己的頭發,他抗拒了兩秒鐘,随後便乖乖地走過去扶起了那個可笑的小馬紮。

——他媽的上面甚至還有個嘲諷般地卡通圖像。

遲等瞪了小馬紮兩眼,随後把它擺回了原位。

白年說:“坐下。”

遲等長腿一跨,直接規矩地坐上了小馬紮,手搭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做完了這套動作,他才有些後知後覺地埋怨起來,他拖着嗓子:“白老師,訓狗呢——”白老師走到了他身旁,鏡頭能照到坐在馬紮上的遲等,能照到站在他旁邊白年穿着家居服的褲子。

白老師像是興致頗好,聽見遲等的埋怨聲,竟然還配合起他來了:“嗯,握手。”

“……”遲等側擡頭看白年。

白年低着頭挑了下眉。

遲等擡起自己的手往白年手上搭,兩只手搭在一起“啪”得一聲輕響。

“無聊喔。”

遲等邊搭手邊埋怨。

白年說:“換手。”

“你無不無聊啊?”遲等繼續埋怨,接着換了另外一只手搭上了白年的手心。

白年被遲等逗得眼睛裏浮了些笑意:“叫兩聲。”

他又道。

遲等說:“你真的很無聊唉白老師,你不是人民教師嗎?”白年言簡意赅:“被辭退了。”

遲等從鼻子裏短促的笑出了聲,他嘀咕道:“不被辭退才有鬼了。”

他嘀咕的聲音算不上小,分明就是要讓白年聽到的意思,他見白年心情不錯,也能明顯地感覺到白年對他的容忍度已經變高了。

果然白年并沒有生氣,語氣平靜地反問了一句:“什麽?”遲等的喉嚨發出了幾聲古怪的氣音,随後他“汪汪”喊出了兩聲。

這次學狗叫不像在治療室時一樣,吊兒郎當地帶着逗弄白年的心思,他叫完後耳後根到後脖頸一片火辣辣。

因為頭發偏長,又被遮擋的嚴嚴實實。

白年輕笑出了一聲,他收回自己的手掌,在遲等腦袋上揉了下,調侃道:“你學狗學得非常像。”

白年收回揉頭發的手後,遲等擡起雙手揉搓了會自己的頭發,故意粗着嗓子道:“白老師,您摸狗呢?”白老師毫不客氣地回說:“是啊,我摸狗。”

遲等也不知道是因為羞恥還是別的,突然就不會回嘴了。

他心有不甘,哼唧了兩聲,然後決定繞過這個話題:“白老師,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白年這會兒才想起來自己之前進房間是為了什麽,他緩慢地“哦”出了一聲。

他拿起眼罩放在遲等眼前:“你不是眼睛好嗎,戴個眼罩。”

白年也知道自己這句話的邏輯有問題,但是那又怎麽樣,他要做什麽直接做就好了,不需要給遲等過多的理由。

遲等要問:“為什麽?”白年說:“作為懲罰。”

“……”遲等頓了頓,不知道戴眼罩算是什麽懲罰,他伸手接過了白年給的眼罩。

白年的眼罩是純黑色的,上眼後嚴絲合縫,遮光性好到能讓使用者覺得自己是個瞎子。

遲等用過哨塔治療組給他戴的眼罩,跟白年的這個完全可以說是兩種東西,那玩意的遮光性很差,就跟在大太陽底下微閉着眼睛一樣。

遲等剛開始以為這個眼罩跟哨塔的一樣,他把眼罩套上自己的頭,越過太陽穴,一點一點的往下遮蓋光源。

直到他視線範圍內的最後一絲光線也徹底消失了以後,遲等猛地掀掉了這個眼罩。

他幾乎是心有餘悸,但仍舊十分勉強地維持着自己的鎮定:“白老師,咱不用戴這個眼罩吧?我可以閉着眼睛讓您打手心啊。”

白年在對于遲等的事情上,目的十分明确。

就是對方不想做的,那就一定要做。

本來倒不是必須要戴這個眼罩,但是遲等如此抗拒,那麽顯然就更加必須要做了。

白年板下臉來,說一不二的姿态:“戴上。”

遲等拿着眼罩手都緩慢地顫抖了起來:“真的不用了。”

白年說:“戴上。”

遲等的嘴唇顫了顫。

白年又道:“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遲等抿了抿唇,他的表情顯得異常狼狽。

他看了一眼白年,白年表情嚴肅地像是個刑場的行刑官。

遲等睜大了眼睛。

白年皺起眉頭,伸手:“給我。”

遲等沒動。

白年伸手去拿,他扯了扯才把眼罩從遲等手中扯了出來。

遲等的喉結動了動,白年面無表情地給遲等戴眼罩。

遲等擡手想要攔,白年厲聲呵斥道:“小白。”

遲等的胳膊微微一個哆嗦,他放下自己的胳膊,攥成拳頭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喉結反複吞咽數下,幾乎是從喉嚨口裏咽下了一句提醒白年小心的話。

遲等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會在完全看不見光的地方做出什麽。

白年的聲音從他頭頂響了起來:“我說過什麽?”白年說道,“我會叫醒你,我會救你。”

眼罩緩慢地遮住了遲等眼前最後一絲光亮,遲等十分勉強地應了聲,甚至他自己都不太清楚那應聲到底吐出來了沒有。

他眼前變得一片黑暗。

遲等覺得自己掉入了一片混沌之中,裏面沒有時間、空間,甚至沒有自己的概念。

遲等覺得自己不存在,萬事萬物都不再存在。

他耳朵異常敏感地在傾聽自己周圍的聲音,電子設備微弱的聲音,衛生間水管水流的聲音。

——不夠、不夠、不夠!這些都不夠。

“白老師!”遲等倉皇失措地喊人,他擡手想要摘掉自己的眼罩。

“不能動。”

白年的聲音驟然響了起來。

遲等的呼吸變粗,他的手指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奮力地探過去,他勾到了一個綢緞般的衣物。

“白老師!您說說話!”遲等懇求道。

話音才落下,他眼前的眼罩被突然扯掉,光線鋪天蓋地充斥進他的視線。

遲等像是個即将溺斃的人,驟然呼吸到了空氣。

他連呼吸聲都喘得像是帶着能夠淹沒人的水汽。

白年手指勾着眼罩,低着眼睛看驚慌失措的遲等:“怕黑?”遲等驚懼地擡眼看向白年。

白年頓了頓:“哭什麽?”遲等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白年的雙腿,他小聲喘道:“白老師,我怕黑。”

-------------------害!差點又沒更上。

錯別字下次再改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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