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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色降臨，天又陰又冷，讓人覺得關節裏鑽進了冰做成的針。父親的葬禮結束了，帕特裹緊羊毛鬥篷，提着煤油燈，沿石頭小路離開小鎮，希望能在下雪前趕回山下的小屋。

陰風開始呼嘯，好像雪馬上就要來了，幸好他已經能遠遠看到了小屋。正琢摸着要怎麽加固房門時，帕特發現事情不太對勁……屋門前有一串并不明顯的腳印。

有一些細雪開始落在地上。這間依山洞而建的木屋通常沒有訪客，就算有，從落雪的時間看來，腳印也是剛剛留下的。而且，從腳印方向看來，有人走入了屋內，還沒離開。

帕特眯起眼睛，放輕腳步，無聲地裝填好随身的小手弩。

屋門虛掩着。靠近後，他能聽到裏面傳來翻找東西的聲音，門縫裏透出一股熱氣，那人生了火，聽聲音火上還煮着什麽東西。

帕特靜靜等了一會，壁爐方向響起了腳步聲。闖入者真的在做飯，他似乎盛了點東西在容器裏，嘴巴滋滋作響，還滿意地哼了一聲。然後他離開了壁爐，朝着木屋與山洞結合的方向走去。這房子從外面看起來很小，裏面卻別有洞天，估計闖入者也在贊嘆這一點。

确定闖入者不在附近了，帕特輕輕推開門，側身閃進屋裏。他的小手弩上塗了點麻痹藥——旅行時難免遇到麻煩，他又不是什麽戰鬥天才，所以他特意花錢請人幫忙做了幾支淬毒弩矢。毒藥不夠致命，卻足以讓受傷者疼痛和麻痹。

桌上點了蠟燭，壁爐燒得很旺，鐵架上架着一鍋肉，好像是某種鳥類的，鍋裏還放了香料，煮出來的味道竟然還挺誘人。

帕特今天一整天都在忙葬禮，沒怎麽吃東西，肚子不争氣地叫了一聲。但願這點小聲音不要驚動闖入者……他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持弩，繼續向裏走。

突然光線搖曳了一下，就像一陣風擾動了燭火，又像是有什麽東西擋住了它……還沒等帕特反應過來，一只粗壯有力的胳膊抓住了他。

闖入者一手從身後摟住他的肩頸，另一手緊緊握住他持弩的右手腕，并富有技巧地扭了一下，帕特痛叫一聲，手裏的弩掉在了地上。

木屋遠離小鎮，就算喊救命也沒人會聽到。帕特扭動着掙紮，鐵箍一樣的手臂紋絲不動。對方的力氣大得不可思議，而且個子也非常高，帕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腦袋磨蹭在對方肩部，偶爾會碰到堅硬的胸甲。

“別緊張，我不傷害你。”闖入者貼近他的耳朵，他聽到一種帶了點口音的通用語，“我只是想來借宿，外面太冷了，而且就要下大雪了。”

帕特稍稍平靜了點：“那你先放開我……”

“我看到你有武器才伏擊你，”對方說，“現在還不能放開你，你可能還有別的武器，我要保護自己，所以……”

帕特很想高喊：你老老實實在門外等我回來再談借宿的事不好嗎！現在誰能信你沒惡意啊！沒等他說出來，對方仍然一手控制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摸索起來，從手腕到肋下，從腰間到大腿，找到了弩矢包和一把匕首。

把這些都扔遠後，對方終于放開了帕特。松手的瞬間，帕特鬥篷上的兜帽從腦袋上滑下來，露出了微卷的朱紅色頭發和一對短短的尖耳朵——帕特是個半精靈，人類與精靈的混血兒。無論是樹海還是城市都沒有紅發精靈，顯然他的頭發繼承自人類一方的血統。

看到這些，闖入者後退了一步，發出了“哦”的一聲驚嘆。

帕特也退開一點距離，轉過身，看清了闖入者的模樣……然後發出了“啊啊啊啊啊啊——”的慘叫。

闖入者有點做賊心虛，趕緊撲上來又抱緊了帕特，一手捂住他的嘴。

半精靈激烈地掙紮着，眼裏明明白白地寫着“放開我讓我繼續慘叫我需要慘叫”！因為，他眼前的闖入者竟然是個獸人……淡棕灰色的皮膚，過短的鼻子，露出獸牙的嘴巴，高大健壯的身軀……身上是胸甲和有些破舊的鏈甲衫，背上帶着重劍，腰裏別着手斧……還他媽是個全副武裝的獸人！

“我真的只想借宿！”獸人有點着急，“我不傷害你，而且你可以和我一起吃肉，好嗎？”

說完，他放開了帕特，帕特剛想縮到角落去，獸人卻一把拉住他，把他按坐在桌邊。

“煮的肉就快好了，你呆着別動，”獸人說，“剛才我聽到你肚子叫了。”

帕特羞憤地攥着拳：“你……我……誰知道你那是什麽東西的肉！”

“是以前獵的大雁，兩只，為了方便保存，我把它們烤制風幹過一次，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再煮一次。你家有鹽巴，我身上還帶着點香料，再配上之前挖到的野菜和蘑菇……我保證是能吃的蘑菇，我已經吃過了。”

帕特覺得肚子又要不争氣地叫了，不知道緊按住它管不管用：“你……真的不殺我嗎？”

“為什麽要殺你？”獸人把鍋端下來，從牆上的雜物櫃裏拿出兩個木碗。

帕特也答不上來為什麽。他知道獸人都不是什麽善良之輩，以前旅行的時候，他見過獸人搶劫屠戮整個村子。

“我知道你害怕，”對方嘆了口氣，“這麽說吧，我和你知道的那種……那種人，不一樣。”

帕特問：“你是說你比較善良，脫離了族群嗎？就像某個知名卓爾雙刀游俠一樣？”

對方有點茫然，大概是沒聽過那位英雄。他搖搖頭：“自己說自己善良又不算數。我是說……我是個半獸人，你看我的頭發。”

帕特這才留意到，闖入者的頭發顏色蠻特殊，介于姜黃色和橘紅色之間。獸人的毛發一般是枯黃色或者純黑色，還真沒見過紅色系頭發的。

“還有，我的膚色，我的……”對方繼續解釋着，“我的牙！”

獸人的皮膚通常是灰色、灰綠色，很少有這種帶點棕黃的膚色。還有，獸人的下獠牙很長，而這位闖入者的獠牙雖然也算明顯，但并沒有那麽誇張。

嫌解釋得不夠，半獸人突然站起來解開胸甲搭扣，好像是想展露肉體來說明些什麽，意識到胸甲下面還有鏈甲、鏈甲下還有衣服時，他幹脆放棄了，改為一把褪下了褲子。

“你幹什麽啊！！”帕特簡直覺得自己要患眼疾了，他想遮住眼睛，可惜手夠不快，他還是看到了某個安祥沉睡在茂盛毛發之間的碩大深色物體……而且它還晃蕩了幾下。

“你看我的……這個！”半獸人越說越着急，“我的毛！分布方式和獸人不一樣！我的■■！和他們的也不一樣！我的像人的！他們的就像剛毛巨猿的……”

“誰的啊？！我沒見過剛毛巨猿！更沒見過它的■■好嗎？！你別過來！！我看得清！！你把褲子穿上！！”

“我爸是人類！”半獸人提上褲子，“我……我和你知道的那種獸人不一樣！”

帕特倒吸一口冷氣：“什麽？父親是人類？那你母親是獸人？你父親口味這麽重？”

半獸人很老實地點了點頭。帕特小時候讀過相關的書，這些年也游歷過不少地方，他知道半獸人與獸人的區別。這位客人是人類與獸人的混血兒，人類特征在他身上體現得很少，任何人看到他，都會第一時間認為他是個獸人，根本難以發覺他的人類血統。

帕特聽過一個說法：獸人不僅經常被人類和精靈驅逐，還經常發生大規模內部毆鬥，而且沒有成體系的醫療系統，按說他們的數量應該減少得很快才對，但恰恰相反，他們簡直無處不在……這是因為獸人的繁殖能力非常強，比人類和精靈都強。這不僅體現在他們性欲旺盛、多子多孫上，還體現在……其他種族與他們結合後，所生的孩子會大量繼承獸人特征，另一半的血統則相對不顯眼。

作為人類與精靈的孩子，帕特就不一樣——他身板像人類，臉型像精靈；耳廓像人類，耳尖像精靈；發色瞳色繼承自人類父親，膚色和五官更似精靈母親……兩種血統的特征在他身上進行了中和，讓人一看就知道是混血兒。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半獸人站起來去檢查了一下門窗，回頭問：“你這裏有多餘木料嗎？等會兒我加固一下你的門窗。”

“有，不過不用太費勁弄這個。”帕特已經在吃碗裏的東西了，出乎意料，味道竟然還不錯，“門不會被吹開就可以了。如果晚上太冷，我就躲到山洞裏去。往裏走還有別的房間呢。”

半獸人也回到桌前繼續吃東西：“太好了。對了，我叫達托，達托·碎骨——這是我母親的姓。你呢？”

“帕特，沒有姓，”半精靈說，“父親不在家鄉，我本來也該繼承母姓……但是混血兒不能繼承家族的姓。”

達托好像并不覺得這是太值得難過的事情，所以沒有對此發表看法。他一邊吃東西一邊四處觀望，最後目光又落回帕特身上：“你真是個好人。”

“啊？”帕特從熱湯裏擡起頭。

“你很好。剛才我肯定吓到你了，但你原諒了我，還和我一起吃飯，還同意我住在這。”

誰原諒你了，誰同意你住了……帕特心裏這麽想，卻沒膽說出來。就算對方自稱無害，他光是看着對方強壯的身軀也沒膽說出來。

吃完東西，達托披上鬥篷到外面去，從堆放在牆根的木料裏挑了一些适合的拿回來，向帕特要了工具，開始加固門窗。帕特在後面像監工一樣看着他，他解釋說：“雪會很大，暴風雪。如果不做加固，你房子的門窗可能會被吹開，那時就不好收拾了。”

“是像要下雪，但你怎麽知道會是暴風雪？”帕特問。

半獸人邊釘釘子邊回答：“哦……我從十歲起就一個人流浪了，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各種事。今天的天氣就是像要下暴風雪。”

“十歲！”帕特感嘆着，“十歲你還沒我高吧？”

達托回頭看他，伸手大概比劃了一下：“那時的我差不多和你一樣高。”

“呃，你現在幾歲了？”

“十六歲。”

帕特發出一聲怪叫，達托還以為他犯了什麽急病，趕緊放下手裏的活靠過來。帕特退了幾步，離開半獸人的巨大陰影：“你十六歲！”

“是啊，對于獸人來說，這個年紀該開始建功立業了，是我起步太晚了……”

“晚個屁！”帕特看着眼前肌肉飽滿的壯漢，怎麽也沒法承認這是個……少年？

“部落裏的純血半獸人們十四五歲就成年了。我還比他們長得慢呢，就為這個，小時候沒少挨打。”

“你還會繼續長嗎……”

“會啊，我還在繼續長高呢！”達托又參照着帕特比劃了一下，“将來估計能比你再高……這麽多，”然後他又擡高手，在比自己高一個頭的位置比劃了一下，“我媽有這麽高。按說男獸人都比女的高，但因為我爸是人類，我可能不會比我媽高了。只要能和她一樣高我就滿足了。”

做完活，達托把工具碼放好還給帕特，又到壁爐前忙碌起來：“我帶着可可粉，要不要來點？我燒水。”

達托打開随身的小罐子，帕特聞着可可香味舔了舔嘴：“呃……好。那我去倉庫一趟，這裏有奶磚，把它融了加進去更好喝。”

現在帕特已經不害怕這位客人了，達托确實和別的獸人、半獸人都不一樣，那些生物通常掄着戰斧燒殺搶掠，而他雖然全副武裝私闖民宅，卻在不停做家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