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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風聲越來越大，看來真的會有暴風雪。半精靈和半獸人對坐在小木桌前，一人捧着一杯牛奶熱可可。

“你為什麽會到這裏來？”帕特問，“這裏又偏僻又冷，再往北走就是霧凇林、凍湖和瑟洛雪山，你不會是想去雪山吧？”

“不，我想去瑟洛鎮，”達托所說的就是距這裏不遠的小鎮，帕特白天時還在那裏，“本來我已經在鎮裏了，想去打聽事情，但是……人們不怎麽歡迎我，看到我就關門。看着天氣越來越差，我就想先在附近找個獵戶小屋或者舊倉庫什麽的避避雪，于是就到了你家。”

帕特說：“你真倒黴。鎮上那些人都封閉得很，他們看到半精靈都覺得新鮮，更別提半獸人了。”

“你也被趕出來了？”達托問。

“并沒有……對了，你去瑟洛鎮是要幹什麽？”

“我要找個人，”達托看似兇惡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憂郁，“我爸。”

帕特把毯子裹緊了點：“你的人類父親？他叫什麽名字？”

“我不知道他叫什麽……我媽也不知道。”

“那你怎麽知道要來這裏找他？”

“我爸留下了些私人物品，上面有文字，我拿着它們問過一些識字的人類傭兵，他們說他的故鄉可能是瑟洛鎮。我沒見過他，在我出生前他就逃跑了。”

帕特低頭扶額。這麽看來，達托他爸大概是被獸人綁架的，不然幹嘛要說逃跑……以及，似乎達托不認識字。一個不識字的半獸人，孤身旅行這麽多年，竟然十分懂禮貌，簡直是諸神的奇跡。

“你都不知道他長什麽樣，怎麽找呢？”帕特又問。

達托想了想：“根據我媽的形容，他很矮小，紅頭發，瘦瘦的，除了肚子上有贅肉外身材基本上還可以……哦對了，她還說他有黑眼圈，愁眉苦臉的，穿着很破舊的衣服，帶了一堆東西但沒幾個錢，傻乎乎的。”

“你媽到底看上他什麽？”

“這個……”達托有點難為情地低下頭，“他們的相遇是個意外，如果我講了，你不要笑話我。”

“你說你說。”半精靈身體向前探，眼神因為能聽八卦而閃亮起來。

“我媽說，那是個春天的夜晚……她剛和前任丈夫打了一架，獨自離開了部落。因為那個男獸人很小氣，總是只給她一個豬腿，而自己獨占豬的其他部分，而且他還奴役我媽，讓她幹重活……我媽受不了了，就和他打架，但是男獸人比較高壯，她打不過，就只好跑了。她跑到一片莊稼地附近，看到了看守田地的小屋，因為又累又餓，她就撞碎了門，進去休息……”

帕特心想，你媽又累又餓還撞碎了門，要是吃飽喝足大概會拆房子吧……

達托繼續說：“我媽在屋子裏翻了翻，沒什麽東西，也沒有錢，只有一些幹糧，大概是人類幹農活時填肚子用的。她吃了一些，沒有都吃完，留下了一塊豆餅，她打算先睡一覺，醒來要是又餓了再吃。”

半精靈噗地笑出來：“這個故事好耳熟啊，接下來難道你媽會遇到七個小地精，地精們一進門就高喊誰吃了我的食物，誰睡在我的小床上！然後他們就發現了你媽……”

“你說的這故事我也聽過，但不是這樣的。”達托一臉嚴肅地解釋，似乎根本聽不出帕特話裏的揶揄，“我媽睡覺的時候，有個人類摸進來了。因為我媽太累了，一開始沒醒過來，那個人類也又累又餓，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豆餅，就……拿起來吃掉了。我媽醒過來的時候，這人正吃完最後一塊，我媽就哭着撲上去把他抓住了。”

說到這，達托悲涼一嘆：“……這人，就是我爸。”

帕特想，這他媽真是我有生以來聽過的最“浪漫”的男女邂逅了……他問：“你爸他……進屋時沒看到有個獸人嗎？”

“看到了。我媽說，她也問過我爸當時的想法，似乎他也是太累、太餓，顧不上那麽多。”

“你爸好像很落魄呀。”

“是啊，可能是欠很多錢？或者也可能是惹了什麽大人物？具體發生了什麽我也不知道，我媽也說不清。”

“然後呢？”帕特問，“然後你媽和男性人類是怎麽在一起了的？”

“在一起？他們才沒在一起過。”

“沒在一起怎麽會有你？”

達托抓了抓頭，目光游移，一臉的難為情：“這個……我是說，他們沒有結婚啊。是我媽把我爸強奸了。”

帕特噗地噴出了一口熱可可：“什麽？什麽？”

達托急忙解釋：“強奸是一種非常殘忍和邪惡的行為！別擔心，我和我媽不一樣！我從沒有強奸過任何人！将來也不會！”

“沒問你這個！”帕特說，“你媽為什麽要……她又具體是怎麽才讓你爸的那個……算了，別回答，當我沒問。其實我并不太想知道細節……”

半獸人站起來，到櫥櫃那邊去拿來一塊抹布，擦幹淨了帕特面前桌上的熱可可：“之後，我媽把我爸連人帶東西一起擄走了，帶着他走了一段山路，暫住在森林裏。有一天我爸跑了，我媽也沒追……我爸跑得急，沒來得及拿走全部行李，也多虧了他留下的這些東西，現在我才能按線索尋找他。”

“如果瑟洛鎮是你父親的故鄉……”帕特摸摸下巴，回憶這些天來在鎮上見過的每張面孔，如果特征是“矮小、紅頭發、瘦瘦的、肚子有贅肉、傻乎乎的”，那符合這特征的人可有不少，瑟洛鎮以及附近村鎮的居民有一多半都是紅發，成年男人有小肚子的也不在少數，而且确實大家都看起來傻乎乎的。

正想着，帕特咳嗽了幾下。現在暴風雪似乎已經來臨，狂風像女妖的哀嚎一樣，室內溫度也越來越低。半獸人站起來想去看看壁爐，剛走過去，卻大驚失色地打翻了燒好的熱水，将火撲滅了！

“你這是幹什麽？”半精靈叫道，“沒有火我們會凍死的！”

達托指指壁爐和煙道：“你屋子的煙囪堵了。我剛剛才發覺……從煙和火焰的狀态我能看出來。現在外面刮着暴風雪，不方便通煙道，也沒法開門窗，如果不及時滅火我們就要被毒死在屋子裏了！”

帕特愣了一會兒：“是嗎……我不知道……”

“你住在雪山附近，怎麽會不懂怎麽生爐子？”

“其實我也是旅行者，一個多月前才到這裏的，”帕特說，“而且以前負責弄這些東西的也不是我……”

“這不是你的房子？”

帕特聳聳肩：“以前不是，現在就是我的了……這是我父親的屋子，前幾天他死了。”

達托從背後靠近，寬厚的手掌能覆住帕特整個肩膀：“呃，節哀。”

“沒什麽。”也許因為裹得太厚，帕特竟然就這麽接受半獸人的手掌留在肩上，“他是酗酒過度而死的，睡過去就沒醒過來，大概也不痛苦。說真的我對他的感情并不深，以前我們沒見過面，從我在瑟洛鎮找到他，直到他去世，我們才相處了一個月。”

沒了爐火，屋裏氣溫急劇下降，就算穿着禦寒衣、裹着毯子，兩個人也開始瑟瑟發抖。小屋緊貼一處石頭山的緩坡，屋內連接着山洞，洞裏被分割出了幾個作為起居室和倉庫的房間。帕特帶着達托向山洞深處裏走，即使沒有爐火，那邊也比外面要暖和得多。

帕特找了一間山洞深處的屋子，這裏平時冬暖夏涼，現在外面天寒地凍，這裏的溫度也跟着降了很多，但還算可以接受，不至于把人凍壞。

屋內有一張凹凸不平的舊沙發，除此外的家具都是硬硬冷冷的，讓人看着就不想坐上去。半精靈和半獸人一起蜷縮在沙發上，把雙腳也收進毯子裏，将身體團成球。

“帕特，你父親也是瑟洛鎮的人？”半獸人問。

“對，是母親告訴我的。”

“你母親一定很漂亮。”

“确實，”帕特笑了笑，“她是寂靜樹海的精靈。在外旅行時我也遇到過不少女人，說實話，還真沒有比我母親漂亮的。”

“你父母的相遇一定也很浪漫。”

“他們的相遇啊……應該算是挺浪漫的吧。母親告訴我，父親是個十分俊美的年輕人，臉蛋漂亮得不輸給精靈，眼睛像綠寶石一樣迷人。有一次母親外出，遠遠聽到一陣清澈的歌聲，她循着聲音走過去，就遇到了我父親……當然，是他年輕的時候。”帕特望向牆角的魯特琴，嘆了口氣，“他老了之後就只知道喝酒，嗓子也不行了。”

達托問：“這麽說，你父親是個吟游詩人？”

“對。他不僅會唱歌，還擅長彈奏各種樂器，能譜曲填詞，甚至可以和舞姬配合着邊歌邊舞。遇到我母親時他才二十歲出頭，總被各地的酒館甚至貴族官邸邀請去演出，挺有名氣的。”

壯碩的半獸人抱着雙膝，歪頭想象着：“你的父母是俊男美女。真好啊，他們結婚後一定很幸福……”

“幸福個鬼！”帕特嗤笑，“我母親的家族不贊成她和人類交往，她就離開了家，和我父親住在森林外的村子裏。一開始父親确實很喜歡這種生活，後來他就漸漸開始厭煩，他更喜歡熱鬧，喜歡那種紙醉金迷的環境。有一次他受邀到什麽城主的家裏……我不記得了，反正是個女伯爵的官邸，他去了就再也沒回來。那時母親已經懷了我。”

達托感嘆：“你爸竟然是這樣的人。那你為什麽要找他？留在樹海和你媽一起生活不就好了？”

帕特縮了縮，把毯子包得更緊些：“我母親已經回到樹海的家族裏了，而我，身為半精靈……在精靈之中很尴尬。這有點一言難盡。總之，成年後我就離開了家……也成了一個吟游詩人，就像我父親當年一樣。當然，我的歌聲肯定沒有他好，演奏技巧也一般般，所以不怎麽出名。”

達托突然扭動身子，一把捧住帕特的臉，帕特吓了一跳，對上半獸人閃亮亮的眼睛時，才發現他竟然雙目含淚！

“別這樣說！”達托盯着半精靈，“你比你爸好！你比你爸好看！”

帕特哭笑不得地睜開他：“謝謝誇獎。我有精靈血統，大概真的比他好看吧……我也就臉還能當招牌了。”

達托又問：“那你希望和你爸一起生活嗎？”

帕特說：“我想見他，一方面是因為确實有點好奇，另一方面是因為……畢竟他從前很有名，而我現在也靠譜曲、奏樂、演唱為生，所以我希望從他那裏學點東西。我好不容易在瑟洛鎮見到他……唉，他卻堕落得令人難以想象。他又娶了個人類女性，但對她不好，他整天喝酒，喝醉了就到處惹事，最後也死在了喝酒上。”

剛說完，達托一把将帕特抱了過來，還揉了幾下。“你怎麽啦！”帕特掙紮了幾下，半獸人的胳膊像鐵箍一樣紋絲不動。

“我……我在溫暖你？”達托試探着說，但沒放手，“人們低落消沉時，最需要的就是擁抱。”

“我不需要，謝謝！而且抱一下就可以了！不用一直！”

被巨大的身體抱在懷裏時确實很暖和，就像多了一層會自體發熱的厚毯子，但還是令人有種被熊襲擊的錯覺。帕特推搡着達托，手碰到了對方腰間的袋子，也許是搭扣有些松，袋子掉在了地上，袋口露出棕紅色的一角。

達托終于放開了帕特，拾起袋子。“哦，你看這個，”他從袋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皮面記事本，“這是我父親留下的，我就是拿着它去問了別人，才知道他的老家在瑟洛鎮。”

“你父親的日記？”帕特接過來，随便翻了翻。

“應該吧，”達托說，“他逃跑時留下了好些東西，包括這個本子，只可惜我和我媽都不認識字。”

說到這，半獸人眼睛一亮：“帕特！你肯定認識字對不對？”

“當然了……”

“那你幫幫我！你肯定能看懂更多字，幫我看看這上面還寫了什麽好嗎？也許有我爸的更多線索呢！”

這又不難，帕特點頭同意了。本子裏的字跡相當漂亮，其主人大概受過很好的教育，帕特一邊翻閱一邊想，這樣的人究竟是怎麽流落到餓得吃了獸人的餅，還被獸人強暴的……

“天啊，你爸挺有才華的。”帕特邊看邊說。本子上什麽都有，有些是賬目和雜事，也有些詩歌散文，篇篇文筆優美，韻律流暢。

再往後翻，還記了一些個人經歷。比如去過哪些大人物家，哪個富商大方或小氣，哪家大小姐長得美又身材好，最近交往過的女人或男人的住址等等……看起來這位父親也極擅長招蜂引蝶。

又翻了幾頁，一個熟悉的單詞映入眼簾。帕特怔住了一會兒，趕緊繼續往後看。

這一看下去不要緊，他臉色越來越難看，一會兒漲紅一會兒蒼白，幾十頁看完後，他已經目光發直、面色鐵青。

達托在旁邊幹着急，雖然他不識字，卻能看出半精靈的表情像見了鬼一樣。

“怎麽……怎麽了？”達托小心翼翼地拱拱帕特的肩。

帕特帕特雙手一抖，本子又掉在了地上。

他先是看到了“寂靜樹海”這個地名。然後又是更多熟悉的人、事、物……

筆記的主人離開了樹海與小鎮，被女伯爵邀請到宅邸，負責在酒宴上演奏。

順其自然地，筆記主人滾上了女伯爵的床，這還不算完，之後他竟然還和伯爵的丈夫也發生了關系……

事情暴露後他被趕出門，順手牽羊帶走了好幾樣值錢的東西，逃到另一座城市賣掉。沒想到贓物裏有伯爵家的家傳寶物，于是他和收贓者一并被捉拿歸案。

他在監獄裏唱了幾首悲哀的歌（此處還附帶歌詞），引起了一名官員注意。這人愛慕他已久，就找了個機會把他弄出了監獄，偷偷養在自己家。

筆記的主人在形容官員時用了不少蔑稱，卻将其女兒形容成愛與美的化身。不久後，筆記主人溜出了官員家，還騙走了其女兒，兩人逃到很遠的地方生活了一陣子。這位少女年輕天真，而且身體病弱，根本不能适應颠沛流離的生活，不久後就病重不起。

從這裏開始，筆記主人講述的都是其他的事情，似乎他離開了少女，根本不再提她。等再次提起時，說的是她的父親派人找到了她，得知種種情況後，一怒之下派人追殺筆記主人。

落魄的逃亡生涯中，筆記的主人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件倒黴事——在田地邊的小屋裏遭遇了獸人。

再之後，他慘兮兮地回憶起故鄉瑟洛鎮，希望将來能夠回去……然後，記敘停止，後面就是空白的紙頁了。

達托撿起本子，一臉擔心地看着帕特。帕特蜷縮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把本子拿過來，翻到第一頁。

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艾西·斯托利。他父親的名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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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餅的部分，致敬經典模組《獸人與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