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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帕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這一夜非常暖和，就像全身浸在溫泉裏一樣舒服。醒來時，兩條毯子都卷在他身上，達托不見了。

帕特揉揉眼睛，晃悠悠走出去，發現外面小屋的壁爐已經重新燃起火苗，鐵架子上還炖着一鍋濃湯。一定是達托早早起床去通了煙道。

帕特披好防寒衣物，打開門，天已經放晴，原野和山脈白皚皚一片，在藍天的映襯下，視野可及之處全都明亮得有些刺眼。

達托正在屋外劈柴，小屋裏的舊斧頭在他手上好像變得鋒利了很多。半獸人确實比人類穿得少，就算雪停了，外面也還是挺冷的，但達托只穿了靴子、皮褲和一件帶皮毛的軟布甲，肌肉強健的雙臂就這麽露在外面。

看到帕特，達托咧嘴一笑：“屋裏有早飯，我找了點幹蔬菜熬了湯，你櫥櫃裏還有土豆，我也煮了幾個，放在餐桌上了。”

“我們不需要這麽多柴火，不用繼續劈了，之後鎮裏的人會給我炭塊的，”帕特說，“呃，你不歇會兒嗎？進來一起吃？”

“我已經吃過啦！我一睡醒就會餓，哪等得了這麽久。那都是給你熱的。”

帕特看得有些真心感動，自己不僅是撿了個半獸人，也不僅是收留了異母弟弟，這簡直是得到了一只家務小妖精……或者說是一頭巨大妖精。

準備去鎮裏之前，帕特讓達托拿上了一把大掃帚和一面塔盾。

“你先留在鎮外路上，別跟進來，等着我去叫你，”半精靈說，“等我的時候，你就在那條路上掃雪，能掃多幹淨就多幹淨。”

“好，”達托看了看塔盾，“不過這是什麽？幹什麽用？”

“是塔盾，父親留下的。”

“我知道是塔盾，但咱爸不是吟游詩人嗎？怎麽還有塔盾？”

“是這樣的……我和你說過，他以前特別有名，一大群男男女女對他有好感，這個盾呢……是一名騎士留給他的。據說，有個騎士在某家酒館裏聽他彈唱，聽完就淚流滿面，視他為知己……一夜之後，騎士離開那座城市去執行任務，在戰鬥中以身殉職了。臨死前，他把塔盾交給了侍從，說要留給某家小酒館裏的誰誰誰……騎士的劍折斷了，盔甲被擊碎了，身上也沒有什麽飾品財物，只有這面塔盾雖破舊了點但還算完整。”

半獸人眼珠轉了轉：“等等，‘視他為知己’和‘一夜之後’這兩處之間，你是不是省略了點東西？”

“有詳有略嘛。再說你覺得父親會對我詳細描述那些省略的東西嗎？”

“也是……”

“說到那個侍從，他很忠心而且十分守諾，等他背着塔盾找到酒館時，父親已經離開那裏了，于是侍從就一路打探，花了三個月找到了父親……在一家妓’院裏找到的。”

達托驚叫：“天哪，咱爸得罪誰了？怎麽被賣到妓‘院了！！”

“你腦子沒病吧！是他去嫖’娼了！”

“啊，也對……可是咱爸不是總在旅行嗎，他一直帶着個塔盾走？”

“沒有。父親三言兩語就說服了那個老實侍從，讓他千裏迢迢把塔盾送到了父親家鄉瑟洛鎮外的老屋……也就是這裏。你看，鎮上沒人需要塔盾，這附近也沒有商隊路過，所以盾就被這麽一直放在門外。幾年後父親回到這，才開始用它。”

“怎麽用？”達托看着布滿戰損的盾，這東西和“吟游詩人”的形象完全不相配。

“拿它曬東西。”

達托面露苦澀：“我怎麽好像……有點替那個騎士難過？”

“反正他都死了，”帕特聳聳肩，“總之你帶上這個盾，和掃帚一起用。”

“怎麽用？”

“遇到大量的積雪就用盾推開，還可以當簸箕。”

“我更替那個騎士難過了……”

雪後的道路非常難走。達托在前面邊清理邊前進，帕特在後面深一腳淺一腳地跟着。

從山下小屋到石頭路走了好久，每次帕特差點摔倒時，達托都能提前察覺，并回手扶住他。半獸人說這是在旅行冒險中鍛煉出的直覺，他能敏感地聽出身邊人腳步不對頭的地方。

到了鎮外，達托留在外面清理道路，帕特自己走進去找鎮長和酒館老板。瑟洛鎮居民都早早起了床，正在忙着清理道路和房頂的積雪，帕特沒走幾步，就聽到鐵匠鋪裏有人叫他。

老鐵匠的兒子捧着一只巨大的烤土豆跑出來，土豆上豎切了一刀，裏面撒了些胡椒鹽巴，熱氣騰騰的。

“半精靈！這個給你！”年輕人湊上來，“你是去酒館嗎？這會兒謝斯力先生估計還沒起床，你得等他。”

“謝謝，我吃過早飯了。”帕特攏了攏兜帽，微笑點頭致意。

于是小鐵匠開始吃土豆，邊吃邊跟了上來：“那我陪你一起去，現在路滑，小心摔跤。”

路過肉鋪時，老板的女兒雅爾娃也跟了上來，一手挽住帕特的胳膊：“早上好啊，半精靈。”

“早上好，雅爾娃小姐。”

女孩從小就生活在這個北方小鎮，平時根本沒有人會管她叫“雅爾娃小姐”。她本來就紅撲撲的雙頰變得更紅，繼續跟在帕特身邊，并且和小鐵匠分土豆吃。

和父親完全不同，帕特在瑟洛鎮還算比較受歡迎。其實這多半要歸功于他母親的血統，精致些的長相總是比較容易引起人的好奇。

不過，身為混血兒，有時帕特也免不了被少數人嘲笑。現在大多數人喜歡他，自然也有少數人排斥他。剛到鎮上時，因為人們從沒見過精靈和半精靈，所以不少女孩叽叽喳喳地圍着他問東問西，那時，有幾個年輕男人嘲笑他，用很難聽的詞辱罵他的精靈母親……然後小鐵匠和肉鋪老板女兒挺身而出，雖然他們暫時阻止了沖突，但讨厭半精靈的人偶爾還是會出現，抛來幾句叫人不舒服的玩笑。

帕特想着，雖然自己不打算一直留在瑟洛鎮，但在天氣好轉之前肯定還要住一段日子，從今以後肯定沒人敢嘲笑我了……我帶着個半獸人弟弟呢！

突然，身邊的小鐵匠和雅爾娃停下了腳步，帕特回過神，看到前面路中間堵了一群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高個子中年人，衣着比路邊掃雪的鎮民講究很多，脖子上圍着整條皮毛做出的護頸，皮手套外面還戴着寶石戒指。

他揪了一下唇邊精神抖擻的小胡子，笑嘻嘻向帕特伸手，做出邀請的姿勢：“帕特先生是要去酒館嗎？正好我也要去那一帶的裁縫店，我們順路，我能享受一下與美麗的半精靈邊走邊聊的榮幸嗎？”

這是維肯先生，瑟洛鎮最有錢的鄉紳，據說是某位爵士的旁系親戚，鎮外能耕種的土地基本都屬于他，鎮裏也有不少房産也是他的。看到他，小鐵匠面露厭惡，雅爾娃也撅着嘴放開了帕特的胳膊，他們不敢得罪維肯家，而維肯先生對帕特的……友愛，顯然是不允許他們參與的。

帕特安慰地拍了下雅爾娃的肩，對她眨眼一笑，女孩臉上的烏雲頓時稍微減少了一點。

然後帕特走向維肯先生，大方地把手搭在了他手上：“好的，維肯先生。”

“你連手套都沒戴，将來我送你幾副吧，”維肯先生把帕特的手攏住，“你也真是的，其實我家有客房，你何必非要住在斯托利留下的山下小屋呢？那麽遠，走過來需要好久。”

帕特用精靈的杏眼向他投去感動與羞澀交雜的目光：“也許是精靈血統讓我更喜歡安靜。而且，在那邊我可以靜下心寫歌，這樣才能多唱一點給你們聽。”——其實是因為住酒館要被收錢，而且我非常不願意住你家。

“真的嗎？天哪，你又寫了新的歌？”

“嗯。不過我并不是個很優秀的詩人，新曲子還需要多練習。”——其實我是剽竊了父親從前寫的曲譜。

“你太謙虛了。歌聲如其人，你的演奏與嗓音，就像你潇灑俊美的外表一樣迷人……”

大概因為雪後路滑，今天人們的步速比平時慢很多，維肯的溢美之詞也比平時更多。終于遠遠看到酒館時，又一個人出現在了帕特面前。

“我正在等你，半精靈，”也只有這人敢攔在維肯先生和其仆從面前，“今天一早，父親出發去高林城了，他得在約定日期前趕過去對領主例行述職。現在由我代行鎮長之職。聽說父親打算讓你在酒館繼續勞動，以償還令尊的欠債，所以我過來看看。”

這位是鎮長的兒子馬克，現在的代理鎮長。他一頭金發，年輕又強壯，防寒鬥篷下是一身預備騎士的打扮，還配着教習劍。據說他家有一把領主賜予的真正附魔重劍。

維肯先生和馬克彼此點頭致意，走在帕特一左一右，就像剛才的小鐵匠和雅爾娃一樣。走進酒館時，女侍麗塔本想撲上來擁抱一下帕特，發現旁邊的兩位男士後，又怯生生地收回了手。

酒館尚未開始營業，坐在大廳裏等老板時，帕特捧着熱飲，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啊，又是一個舒暢的早晨。這一個多月以來，我真是越來越受歡迎了啊，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