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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老板趕來後，帕特慢慢解釋着有半獸人想來這工作的事。他說達托是被人類和精靈撫養長大的半獸人，是他的義弟，從小生活在人類社會中，絕對沒有任何危害。

老板還沒表态，維肯先生有點不樂意，他認為半獸人始終是危險因素，不能掉以輕心。帕特聽完他的意見，面露難色：“達托是我的義弟，他忠誠、勤勞又勇敢，從認養他那天起他就一直保護着我，我希望他得到公平的待遇。如果他不舒心，我也不會好受，如果連弟弟都照顧不了，我還算什麽哥哥？唱歌還有什麽意義？我留在這還有什麽意義？還不如讓我去幫你們做點收集柴火或者去凍湖釣魚的粗活，反正我留在這裏也會傷心……”

“那就讓半獸人來鎮上工作吧！”維肯先生立刻改口，轉向酒館老板。

老板看向代理鎮長馬克，馬克安慰了一下帕特，想了想，還是有點不放心：“可獸人血統畢竟是邪惡的象征……”

這時一個年輕衛兵慌張跑進來：“馬克先生！鎮外道路上有個獸人！”

帕特小聲說：“是半獸人。那就是我弟弟達托。”

馬克問衛兵：“半獸人是否有武裝？”

“帶着小戰錘和手斧，拿着塔盾。”

“他在做什麽？”

“在鏟雪……”

“鏟雪？”

“呃，他把道路清理得差不多了，通往高地的大路基本被清開了……他把積雪壓到路邊，鏟出了一條能走的路。”

帕特在一邊說：“你看，我就說他很善良的。”

馬克還是不太敢相信：“他除了鏟雪，沒做別的事？”

“也做了點別的事……”

“是什麽？”

“他在鎮入口的木栅欄門外堆了兩個雪人……”

酒館裏的兩名女侍一邊擦桌子一邊噗地笑了出來。

經過代理鎮長和維肯先生的同意，半獸人達托終于被允許來鎮上找工作了。衛兵去把他叫了進來，一路上人們依然看到他就回屋關門，不過，這次偶爾也有幾個小孩子從木窗縫隙裏偷偷看他。

看到酒館門口的帕特時，達托加快腳步想沖過來來個擁抱。不過帕特後退一步，用手勢制止了他。

“等一會兒，那些人會問問題，”帕特換了一種語言，“你簡單回答，不要講父親的事，只說你是我弟弟就可以，關于父親和你母親，不要提。”

達托的小眼睛睜得圓溜溜。昨天見到帕特後，他們一直用通用語對話，達托小時候并不太會說通用語，現在的對話水平都是過去六年裏練出來的……他倍感意外的是，帕特剛才說的竟然不是通用語，而是獸人語言！當然，帕特的獸人語也有點奇怪，喉音不夠重，語調輕飄飄，聽起來不夠兇狠……

“愣什麽，”帕特依舊用獸人語說，“你意外我會說獸人語？詩人都會刻意多學語言，我學得還不算好。總之，剛才我說的，你明白了嗎？”

獸人語缺少長句，也沒什麽修飾詞，這樣講話的帕特和平時有點不一樣，還挺新鮮的。達托咧嘴笑着，重重點了點頭。

酒館老板沒和半獸人打過交道，看着面前高大壯碩面露兇相的生物，他的每句詢問幾乎都帶着顫音。對話艱難地持續了好一會兒，老板突然發現，當女侍端來兩杯熱飲時，達托竟然會捧着杯子道謝……于是他逐漸放松了不少，知道帕特沒說錯，達托也許真的不是壞人。

老板問達托會幹點什麽，達托說只要是體力活都會幹，不會也可以學。最後，在代理鎮長和維肯先生的建議下，達托同時得到了三份工作：上午協助衛隊修繕小鎮的栅欄籬笆，幫居所受損的居民修葺房屋，下午休息，但在維肯先生需要時得和他的家仆一起去收租收債，晚上和帕特一起在酒館服務，但只在屋後幹活，盡量不出現在客人面前。

午飯後，達托正酒館後院整理木炭，帕特走過去問：“我說，他們給你的工作是不是太多了？聽起來很累的。”

“工作不算多啊？”半獸人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他竟然也能出汗，“我以前的生活才叫累呢，現在輕省得很。而且，我是你弟弟，我總不能只讓你一個人在這做工還債吧。”

“呃，關于這個……”帕特聽得有點心虛，“其實我的工作很簡單的，和那些酒館女侍差不多。只要我晚餐時間出去服務，就會有客人來，有人點歌我就唱幾句……也就這樣了。”

達托歪頭想了想：“還是你比較辛苦。”

“是嗎？”

“我只要幹完活就好，砍樹就是砍樹，燒火就是燒火，搬石頭就是搬石頭，很簡單的，這些東西不會哭也不會笑，沒有開心不開心的區別。而你的工作是給人唱歌什麽的……你幹的活裏，有人會哭，有人會笑，你要讓人開心。讓人開心多難啊！所以你比較辛苦。”

半精靈盯着眼前這位渾身上下寫滿粗犷一詞的異母弟弟，愣了半天才說：“你……你他媽怎麽這麽有文化？誰教你的？”

“別說髒話，”達托認真地說，“我是真這樣想的，還用人教嗎？”

說着，他似乎想起了些什麽別的東西，四下看了一下确定附近沒人，就湊到帕特身邊，還特意把沾滿髒污的手背到身後：“帕特，我總覺得有人對你不懷好意。”

“哈？誰？”

“鎮長，維肯先生，還有好多人。”達托小聲說。

帕特輕笑聳聳肩：“哦，他們啊。放心吧，他們喜歡我。如果你說的不懷好意是指喜歡我……這沒關系的，對我又沒壞處。原來連你都能看出來？”

“當然能看出來啊，”達托憂愁地低頭，“那個維肯先生，他動不動就摟着你，連我都沒有一直摟着你！還有鎮長，他還親你的臉！”

“你是說馬克？他不是鎮長，是代理鎮長。放心吧，他父親——也就是真正的鎮長，其實并不喜歡看到我，那人希望我早點做完該做的事就離開瑟洛鎮。他可不希望獨生子被一個男性半精靈迷住。”

嘴上雖然自嘲着，帕特卻一臉得意。達托大概誤解了他的笑意：“帕特……這麽說，你是不是很喜歡這樣呢？”

“喜歡哪樣？”

“就是，比如女侍挽着你，殺豬的那個小姑娘對你飛吻，還有維肯先生經常抱着你，還有代理鎮長親你……這些。”

帕特說：“他親我的臉而已。他是白晝女神信徒，還向高林城申請了神殿騎士修行資格，他們這種人就愛行親吻禮節。你多留意就會發現，他動不動就親別人，額頭啦，面頰啦，手背啦。又不是只是親我一個人。”

大概是這句話裏有太多達托不熟悉的詞，達托沒能領會其中意思，思路還堵在原處：“那我能親你一下嗎？”

帕特面部僵硬了好一會兒：“……什麽？”

“我……我旅行的時候，見過一些人類家庭，他們全家走在路上，爸和媽會互相親，也會親身邊的兒子女兒，還抱他們……他們看起來好溫馨。而我呢，我沒有爸，我媽也只會打我，從來沒有人親我，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哥哥，我……”

雖然有點奇怪，但帕特好像還真聽得有點心疼。他再次提醒自己，這半獸人雖然壯如棕熊，但其實是個只有十六歲的少年。

“好啦，乖，別想這些了，”帕特擺擺手，“小孩才被爸媽親呢，你不是說自己成年了嗎？既然都成年了，就別惦記這些了……”

話還沒說完，眼前突然被巨大的陰影籠罩。帕特愣了一下，半獸人彎下腰，大臉近得不能更近了，微熱的氣息幾乎噴在他眼皮上。

嘴巴被有點幹燥的觸感籠罩，它只輕碰了一下，就倉促地分開。

達托親了帕特一下，然後迅速站直，抱起一堆炭塊，轉身大步跑進庫房。

帕特愣在原地，好一會兒之後才意識到：我被吻了？而且吻的是嘴？

我和半獸人接吻了。

我和我弟弟接吻了。

帕特看着雪後的晴空，突然懷念起了父親……如果您還活着，經驗豐富的您能不能告訴我，這兩樣，究竟哪個更驚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