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張翼蘇在書房裏并沒有得到多少情報,所以心情很不好。他沉着臉,也不說話。
“張先生,都弄好了。”工人小王跑到他面前報告。
張翼蘇扯了一下嘴角道:“謝謝你們。”說着就從褲兜裏掏出錢包。
“哎哎,別別別,不用給了!”工人看見趕緊攔住他要掏錢的動作,道:“梁太太已經付完錢了。”
“付完了?”張翼蘇愣住了,道:“她沒和我說過啊……”
“确實付完了,在我們第一天工作的時候就全額付款了。”工人帶着些微的笑意說道:“張先生,我們還是去您家?”
“恩,回去。”張翼蘇點頭,倒是沒深究,把錢包又重新放了回去。
冥定看了冥冥一眼,那眼神明确表達了‘我要去’的決心。
冥冥回望了他,也沒答話,伸出手就把冥定抱在了懷裏。他抱着冥定來到了玄關處,看着外面刺眼的陽光,頭一次發起了愁。
怎麽辦?
貿貿然出去會被燒的灰飛煙滅,不出去又沒法跟着張翼蘇回去。一旦錯過這次機會,或許下一次就再難找到證據。
正當他一籌莫展的時候,張翼蘇開了口,“小王。”他在二樓喊着,“主卧的窗簾沒撤,我給扯下來了,你找個袋子裝一下。”
小王聽見聲,從屋外進來,道:“沒有袋子了,把它跟電腦放在一個箱子裏行嗎?”
“也行,你過來接一下。”
小王站到了樓梯的下面,接住了從樓上扔下來的窗簾。冥冥心念一動,在自己頭頂上寫了個‘小’的古字,他和冥定就縮成蒼蠅般大小,躲在了厚重的窗簾下。
冥冥能感受到人類行走時所帶來的颠簸,也能透過那層層的布帳看到模糊的太陽,冥定往他那邊縮了縮,冥冥輕輕拍着他的背,手上寫了一個‘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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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點了嗎?”他把手貼在了冥定的患處,以自己的身軀為他擋住陽光。即使并不直接接觸,那猛烈的陽光也讓他吃盡了苦頭。
後背灼燒的疼痛愈加明顯,冥冥笑容卻越發的和緩,他又寫了個‘遮’的古字,自他四周湧入了一片黑暗,終于将冥定周圍的光全部遮住。
以身軀為蓋,以血肉為面,以法力為骨,冥冥如同蝙蝠一樣張開了雙手,冥定安全的呆在冥冥為他創造的結界裏。
冥定有些不安,“爸,你沒事嗎?”
冥冥想擡手捏捏他的臉,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融于‘遮’的結界當中,只能笑着說:“你沒事我就沒事。”
冥定的眼睛眨個不停,他四下看看,心裏擔憂不已,但是他沒有表現出來,而是乖乖的呆在原地,并不敢擅自行動,他怕破壞冥冥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成果。
終于,颠簸停止,窗簾被放進箱子裏,箱蓋被蓋上,陽光徹底失去蹤跡,冥冥也撤下了自己的古字。一天之內開了五個古字,他的能力幾乎告罄,疲憊的坐了下來。
冥定趕緊上前扶住他。手上不自覺碰到了冥冥的後背,只覺得一片濕意,他驚慌道:“爸,你受傷了!”
“沒有。”冥冥靠在他的身上,伸出手與冥定握在一起,那份冰涼濡濕的感覺也傳達到了他的那裏,無力的笑了笑,“你看清楚這是什麽。”
冥定對着手掌看了半天,才開口,“……水?”
“你爸還沒這麽笨。”冥冥笑着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我在自己身上蓋了一層冰,冰不化我不傷。”
“真不愧是爸!”冥定雙眼亮了起來,“爸,你這法術也太厲害了,教教我吧!我也想學!”
“好啊,等回來有空就教你。”
“真的?”
“我騙過你?”冥冥挑眉,反問。
冥定搖頭,道:“沒有,我相信爸不會反悔。”
冥冥說:“呆會出去的時候估計還得再跑趟太陽底,到時候你好好躲在我的懷裏,知道嗎?”
冥定點頭,“知道了,我一直都是這麽做的。”
冥冥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就算你在家中遇到讨厭的親戚也不可以亂來。”
冥定:“我知道,爸,你真啰嗦。”
冥冥說:“啰嗦也是為了你好,你要不是我兒子,誰管你。”
冥定擡眼看了他一下,不說話。
氣氛一下尴尬起來,冥冥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說錯了什麽,他把冥定這喜怒無常的性格歸于青春期的躁動,于是也只好停下還想說的話題,沉默下來。
所幸沉默沒有多長時間,車子停了下來,冥冥隐約聽到一些張翼蘇與工人的對話,大致是要求工人們将箱子搬到後面的雜物間中。
他看向冥定,“雜物間?”
冥定想了想,說道:“張翼蘇進來就一定會往我姐姐那邊走,那是在主屋,距離雜物間有很長一段距離。”
冥冥揉了揉手腕,道“懂了。”
說完也不等冥定反應,抱着他就沖出箱子,陽光如利劍一般紮在他的身上,冥冥根本沒有抵禦的時間,只咬牙硬撐跑到了工人的口袋裏。
到了工人的口袋,他将已經有些模糊的‘小’字又寫了一遍,以此穩固他快要消散的靈力。
“爸!”冥定掙開他的懷抱,将冥冥護在自己身下,憂色展于眉間,“你還好嗎?”
“沒事。”冥冥背後痛的要命,卻還在安慰他,“我休息一會就好。”
靈力枯竭,陽光照到,哪一項都不是休息一會就能好的。
冥定抿了抿唇,鼻子有些發酸,道:“你先睡一會,我來看着你。”
冥冥點了點頭,他安靜的躺着,目光淡淡的注視着冥定,看他眼眶通紅的樣子不禁彎了彎唇角,片刻之後沉沉入睡。
冥定從冥冥背後抽出他的手,那濕漉黏膩的黑色血液從手指間流掉,不少黑色已經滲透到他的皮膚中。他把手放在嘴裏含着,腥臭的味道幾乎讓他作嘔,然而他還是忍着惡心将手上的黑血舔個幹淨。
——他本能知道這是好東西。
“爸。”冥定跪在冥冥的旁邊,輕聲道:“謝謝你。”
冥定的眼淚就在眼眶中蓄滿,又在他吸吮這血液的時候慢慢隐去。
再擡頭時眼中一片平靜。
血液讓他覺得喉嚨發熱,身體慢慢湧出一種無法說明的酥麻感,冥定動了動手指,一簇微小的藍色火苗出現在手心。
冥定看着這火焰漸漸入了神,這是力量,是可以讓他為所欲為的力量。
火焰熄滅。
冥定如夢初醒,他伸出手,再次觸碰冥冥的傷口,手指上的血液就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吸引着他去打開。之前還有的擔憂與愧疚似乎都在這力量面前褪去,沒有人知道他現在有多麽想要那血液存于腹中,然而,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忍住了。
不該是這樣的,冥冥與他相處的片段從眼前劃過。他不能再碰,不能對不起冥冥,恩将仇報與畜生有什麽區別?
冥定呼出一口氣,站起身,四周依舊熱的發慌,但是工人已經進了屋子,陽光不再直射他們。他從工人的口袋裏探出頭,打量四周,這裏是他們家的車庫,張翼蘇在前面走着,腳步有些亂。
“千雨?”張翼蘇開口,快步走到那輛紅色的法拉利旁,“你要幹什麽?”
“讓開。”
冥定聽到一個熟悉的女聲,腦袋裏出現幾秒空白,手腳并用從工人的口袋裏爬了出來。落地之後他才發現不對。
太小了……
冥冥的古字還壓在他的頭上,身體只有幾厘米,甚至還沒有工人的鞋跟高。
“姐姐……”冥定愣了一下,下一秒就用盡全力向那個方位跑去。
差一點,還差一點。
車子發動了。
“千雨!”張翼蘇跑到車前,伸開雙手攔住了她,“你出來!”
車子沒有停,梁千雨打了個急轉的方向,直接繞過了張翼蘇。
“梁千雨!你給我出來!”張翼蘇也怒了,他猛地朝車子撞去。
“你瘋了!”梁千雨猛踩剎車,才堪堪避開了他的撞擊,但也因此張翼蘇撞空摔倒了地上。梁千雨看到這一幕,汗毛都要豎起來,她趕緊沖出來去看他。“沒事吧?!”
“唔……”張翼蘇捂着胳膊搖了搖頭,冷汗直下。但是他沒去理這份疼痛,朝梁千雨吼道:“你想幹什麽?想讓梁叔把你廢了嗎!”
“他敢!”梁千雨瞪圓了眼睛,喝道:“我們家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他做決定!我家就這一個兒子,我就這一個弟弟!他憑什麽不能入祖墳?憑什麽要把他和爸分開?!”
張翼蘇道:“你冷靜一下。”
梁千雨道:“我挺冷靜,你不要勸我。”
張翼蘇扯了扯嘴角,“衡文算是夭折,按照習俗是不能入祖墳,更何況你覺得他會願意和爸在一起?”
冥定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張翼蘇會這麽說。
梁千雨沉默了下來,她氣色不怎麽好,臉色蒼白,嘴唇發青,眼底下還有着濃濃的黑影,她在弟弟死去的這幾天裏吃不好睡不好,每日每夜都在想着粱衡文的死相。
“太慘了……”梁千雨突然捂着臉哭了起來,“你沒有見到,你不會知道的……阿文太慘了……”
那被血覆蓋的臉,被擠到變形的腦袋,手上還緊緊的攥在一起……
他想活啊……
他應該活着,他才十三歲!
“是我對不起他,我不該放任他不管的……如果當時是我在那裏就好了,那樣的話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平日最重儀容,此時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難看的要死。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冥定這顆已經停止跳動的心卻覺得溫暖極了,他想笑,又想哭,最後只好安安靜靜的呆在他姐姐的腳邊,輕輕拍了拍她的鞋跟。
張翼蘇把梁千雨抱在懷裏,拍了拍她的背,小心翼翼的說:“不怪你,衡文不會怪你。”
“我怪我自己。”梁千雨小聲抽泣着說:“都是我的錯……”
弟弟還在的時候,小小的一團,總是板着臉,一點也不可愛。等到不在了,她一回頭,總覺得他還在屋子裏,還沒出去,還會在她下班的時候輕輕擡頭,與她眼神碰撞,然後不發一語的回自己房間。
“你沒有錯。”張翼蘇說着慢慢起身,他摟着梁千雨離開了車庫,工人被遺忘在一邊。
冥定在一邊冷冷的看着他,越來越覺得張翼蘇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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