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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燕安是為了何事?”
“燕安劉長青與我家有些交情,他這回要辦五十大壽,我此番出門就是為了替他賀壽的。”楚逍昀漫不經心道,“走個過場,喝杯酒水咱們就可離開了,聽說燕安的西華樓不論酒水彈唱都甚好,既然來了自然得走一遭。”
“是那個雁門派的劉長青麽,如今能将七十二式雁回劍法使全的只有他了。”
“使全了又如何,你沒見過他對我爹巴結讨好的樣兒,真真令人不屑。”
“劉長青不過是個順勢而為的人,可品性未必不好,燕安最大的三家濟貧堂都是靠他出資維持,是個真正能濟世的。”
楚逍昀聽罷只渾不在意地伸了個懶腰,竹青色衣袖就勢滑下,露出修長手臂。他尚未完全長成,可那份少年郎特有的骨秀神清卻已顯現無疑,匆匆束起的烏黑長發從耳邊滑落幾縷,柔柔的順着鎖骨垂下。
衛羽白看着他這神情,腦子裏忽然閃過許多年前另一人對他說過的話。
“羽白,我這竹青衫裙可是特意為你而制的,好不好看?”
說這話的少女穿青色雖不若眼前少年玉竹般挺拔,可她舉止溫柔,身如柳枝般窈窕可人。
“喏,這是我給你繡的荷包,若不喜歡盡管丢了,反正,反正你也不缺這種東西。”
“你,你怎麽出門一趟瘦成這樣?就說兩廣多瘴氣,要你好生保養,偏不聽,再不理你了!”
“羽白,你送我雀兒被貓叼了去,這,這可怎生是好……。”
她或嗔或怒,都是有溫度的,衛羽白這麽想着,胸口悶得幾乎喘不過氣,臉上神色就不大好。
“你怎麽了?”楚逍昀上前扶住他關切道。
“無事,不過有些倦了。”
兩個人距離極近,衛羽白幾乎能看清楚逍昀那雙桃花眼上顫動的睫毛,不由疑雲大起,這小子幾日來動作愈發親近,縱使兩人都是男人,被人瞧見一個不好也要疑心。他行走江湖素來不大留心旁人的陰私傳言,只聽聞秋泓山莊的少莊主是個既有手段又極為傲氣的少年,并不容易打交道,可這些天下來楚逍昀對他的态度卻好得有些莫名其妙。衛羽白張口想問,卻見燈下楚逍昀臉的如染了燭色的細瓷,眉眼畫般清晰,雙唇更顯得十分柔軟。他心裏莫名一跳,随即好笑起來,想來這楚逍昀身為高門獨子自小少了玩伴,又胡亂聽說過幾樁自己在江湖上的傳言,親近之意自然是有的,也不過是途中漫漫無以打發,自己足比他大了一十二歲,怎能因為一個半大小鬼而亂了心神,何必做些無謂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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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覺想清楚了,也不再糾結,又與楚逍昀說了些無謂的閑話就去沐浴。待他洗幹淨回了內室一掀床前簾幔卻發現楚逍昀散着長發正躺那兒睡得正香。衛羽白只道管家指錯了路,轉身欲離開手腕卻被人一把握住。
“這是要去哪兒?”楚逍昀揉揉了眼睛問。“今晚咱們睡一間吧。”
“你家只剩這一張床了?”
“何至于,只是泰山派此番也會派人祝壽,這兒離燕安近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再偷襲,和你一
塊兒總能睡踏實些。”
衛羽白總覺有些不妥,正想拒絕楚逍昀又道:
“難不成你個大男人還會為這種小事不好意思不成?”
聽了這話衛羽白立刻冷下臉哼了一聲,随即在楚逍昀身旁卧倒了,他雖背對楚逍昀,卻聽到背後有輕笑聲,只覺得十分尴尬。好在對方也就笑了那麽一聲,呼吸很快清淺平穩下來,衛羽白也漸漸放松,不知何時沉沉入夢。
夢中他似乎回到了幼時居住的庭院,有女子用溫暖的手輕輕撫摸着他說:
“哥兒身子不好,怎能送到那麽遠的道觀裏吃苦呢。”
另有一個面孔模糊的男人道:
“正是他身子骨弱才該去學些道家養氣的功夫,否則大了還病病歪歪又如何支持家業,也不是要
他學成個什麽樣,不過兩三年就接回家,男孩子沒什麽好舍不得的。”
“若哥兒身子真能大好,也是不錯,可我這心裏最近總有些不安。”
那男人不知又說了些什麽,兩人的聲音均模糊起來。下一個瞬間,卻是衛羽白的師傅拾心大師站在面前對他道:
“從今往後,過去的一切都與你無幹了。”
衛羽白聽見自己啞着嗓子掙紮道:
“不,不,師傅,我要報仇!”
“報仇?”拾心一指他身後,那原本熟悉的庭院早已連着前後燃起了通天大火,火勢蔓延了半個城,連原本皎潔的明月都染了血色,像不甘的眼珠子一般大睜着。
“你的家人和仇人都死了,從此有何人可愛,又有何人要憎。”拾心緩緩道,“無愛無憎,故而無喜無怖,赤條條而來,再歸結于塵土,早些看破了萬物自不再萦繞于心。”
衛羽白霍然睜開眼睛,天色已經大亮,楚逍昀正閉着眼雙手環腰靠在他懷裏,黑發纏了他一身。正要推開,楚逍昀卻敏捷的睜眼讓到一旁,原來是在裝睡。
“我還道一碰你就會醒,誰料竟會睡得那麽沉。”
衛羽白也不理會他,只是到了吃飯的時候,他仍覺得自己頭暈得厲害。
“拾心大師為什麽收了你做俗家弟子呢?”
若不回答又怕被這精明小鬼看出不對來,衛羽白喝口酒壓了壓道:
“師傅本想等我十八歲的時候給我剃度,可那時候我已打定主意不當和尚,他最後還是依了我,唉,是我辜負了他老人家的苦心。”
“當和尚有什麽好,每天白菜豆腐,光吃這一項就已沒了樂趣。”楚逍昀說罷便挑了塊燴炙牛肉給他。“不過能讓拾起心大師對你另眼相待,想必是你家裏與他頗有淵源了?”
衛羽白搖了搖頭。
“不,我父母與師傅并不相識,說起來原本他們是打算送我去道觀打坐的,只是出了變故,這才遇到師傅,憑他不棄收我入門。”
“什麽變故?”
“仇家找上門,除我以外的人都死了,連仇人都死了。”衛羽白又喝了一杯。
“你沒想過報仇?”
“什麽?”
“雖然害你家人的已經死了,可他們總有活着的親眷,你如今武功高強,沒去找那些人算賬?”
衛羽白看了他好一會兒方道:
“你小小年紀,殺戮之氣怎如此重。我從未那麽想過,自己遭了不幸,難道非要旁人也跟着一起傷心麽。”
“你這菩薩心腸,當初怎麽會不願當和尚的,莫不是動了什麽不該的凡心?”楚逍昀笑得頗為不懷好意。
誰料衛羽白點點頭。
“那一年我碰恰巧遇見幼年相識的遠房表妹,不當和尚正是為了她。”
楚逍昀臉上的笑忽然僵硬起來。
“她定是長得傾國傾城了。”
“誰知道呢,世上比她美的人大概是不少的,可有了她我再看旁人也就不過如此了。”
楚逍昀霍的站起來,面前的杯子被震得跌落于地摔得粉碎,他也不管,轉身離席了。衛羽白還在發愣,一旁站着的伺候的小厮已上前打起圓場:
“天氣燥,我家少主難免不耐了些,衛公子體諒則個。”
衛羽白擺擺手示意無礙,哪知這小厮過分小心,見狀還以為他心裏憋着氣,又頗費唇舌的解釋道:
“說起我家少主,平素是個誰也不服的主,就只有夫人的話能聽進一二。可這幾日下來小人冷眼看着,少主卻是生怕哪裏怠慢了衛公子,比起往日多了不止一倍的小心。可也難怪,衛公子的大名江湖上幾個人不知曉,武功高強又是一表人才。我家少主初學武時并不熱心,老莊主旁的都能容他,可祖宗的刀法卻不能丢,鬧得雞飛狗跳,結果我們那兒有個走南闖北的夥計,為了讨主子的歡心對少主說了好些您在江湖上的轶事,果然少主越聽越感興趣,練武也比先前用心多了。所以啊,您在我家少主心中那可是萬分緊要的人,有個什麽肯定不會是存心的,您好歹領這份情。”
這話剛說完,外頭忽然打鬥聲大作,衛羽白到外頭一瞧,只見楚逍昀已和一個粉色衣衫的姑娘打了起來,衛羽白還是頭一次見他認真動武,烏黑金刀竟也使得滴水不漏,正鋒緊持,直送緩結,轉須帶方,折須帶圓,雖無花哨招式,但行刀如筆,甚為老練。
那姑娘的一柄劍也舞得飒爽,只是顯然遜于楚逍昀一籌,衛羽白見狀也就不打算插手,只站在旁邊閑閑觀戰。
楚逍昀見他并不上前相助,眉間惱色更甚,明明一招‘馬踏玉林’就能抵上粉衫姑娘的頸子,他偏偏使到一半猛往回收力,那姑娘本意不過想要抵擋,卻一擡手刷的在他右臂上劃了道口子。
衛羽白吃驚之下正欲出手,卻見那姑娘手上的劍幾乎同時哐當落地,竟是比衛羽白還要焦急萬分的搶上前問:
“可傷到骨頭了?”
“一道口子而已你鬼叫個什麽,離我遠些,沒得身上臭味熏得我頭疼。”楚逍昀嫌惡的站開去。
“你,你這不長眼的臭小子,真以為自己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嗎!”粉衫姑娘氣的一跺腳,眼淚開始在眶中打轉,“我定要叫爹爹殺了你!”
“殺了我也不娶,難不成你打生下來自己就沒照過鏡子麽。”
其實這姑娘雖算不得絕色,卻杏眼桃腮自有動人處,實在和醜八怪聯系不上。她出手門風嚴謹,劍轉如圓,見招拆招不見滞留,可見用的是本門武功。認出她師承何處之後衛羽白心裏頓時了然大半。見楚逍昀傷處還滲着血,便從自己白衫上撕下布條,上前幫他包紮。
“這位姑娘是泰山派的……”
“泰山派掌門何重仙的女兒,何玉婉,爹是個沒二兩本事的老糊塗,女兒更是不要臉,一家子沒個好貨。”楚逍昀說完就往地上啐了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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