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威脅嘛,總要用最在意的……

鐘敏嗯了聲,看着她繡的雲紋圖樣,道:“阿雲繡的,自是好看。只不過為何全是雲紋?阿雲不覺得如此太過單調麽?”

楚雲搖頭,看向手帕上的一團團雲,“怎麽會覺得單調呢?敏敏,你不覺得雲就足夠好看嗎?雲多好呀,想聚的時候就聚,想散的時候就散。”

鐘敏莞爾,又與她說了些旁的趣事。

陛下有意立後,這麽大的事自然瞞不住人。後宮那些人原還在笑楚雲不過是個新歡,笑不了多久,哪裏能想到竟真要讓她笑到最後。後宮衆人原先還互相各自看不順眼,雖沒恩寵,也要鬥個你死我活。如今多了楚雲這個共同的敵人之後,便都同仇敵忾起來。

幾個人約在一塊出來禦花園散心,讨論的話題自然是清瀾殿那位。她們在深宮裏無事可做,平日裏便熱衷于打聽打小事務,如今更是賣力地打聽楚雲。

恨不得把她家底都翻個底朝天,最好是連她老子睡過幾個女人都扒出來。可別說,還真挖出些東西來。

“陛下有意擡舉她,要她是鐘家二小姐。可再怎麽擡舉,她也不可能真變成個鳳凰。我爹說,這個楚雲可大有來頭,是前朝的五公主。”

說話這人正是劉妃,她這話一出,如滴水進油鍋,炸得沸沸揚揚。幾個人哪裏坐得住,一時間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什麽?她是前朝的公主?可前朝那些人,不是早都搬得老遠了嗎?怎麽會……?”

“是啊,可不是嘛。而且我還聽說,這個前朝五公主本來都說得病死了,怎麽會又忽然活過來了,別是什麽妖邪吧?”

“妖邪?不會吧,她應當是人吧。這世上也沒那些七七八八的東西吧?”

幾個人被妖邪一說弄得心裏發毛,隐約覺得後背發涼,眼看着重點都歪了,劉妃趕緊将話題拉回來。

“哎,對了,你們不知道吧,前朝的五公主曾經還與陛下有過婚約,可大婚之日,陛下……”她噤了聲,懂的都懂。

“那陛下怎麽還要鐵了心立她做皇後?這不是……”明擺着打自己的臉嗎?

三載春秋,早就人事更疊,如今她們的父親在朝為官的,早不是從前那些人。她們說起這天下改換之事,也沒有什麽怨怼之言,只是覺得這是不能提的禁忌。

“莫不是她真是妖邪?使用什麽法術蒙了陛下的心?”另一人膽怯道,被幾個人呸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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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危言聳聽了,什麽法術啊。你不知道吧,聽說她母親當年便是個狐媚子,頗有手段,爬上了前朝皇帝的床,這才有了她。只怕是一族狐媚子血脈,私底下放蕩得很。”

人一旦成為談資,不管多少年過去,總能在茶餘飯後再被人提起。

楚雲冷漠地聽着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面上沒什麽表情。春桃有些忐忑,輕咳了聲,示意她們在。

今日春桃只是覺得楚雲成日裏在宮裏悶着,勸她出來走走,沒想到一出門就碰上這種事。

聽得一聲咳嗽,幾個議論的後妃擡起頭來,對上楚雲的臉。背後說人壞話被人抓個正着,幾個人臉色都很難看,但還是假笑道:“妹妹今日怎麽得空出來了?”

說罷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人的年紀只怕比她們還大些,不應當喚妹妹,而當喚姐姐。

“姐姐今日可是見禦花園景色好,也出來瞧瞧?”劉妃比她們都鎮定些,看着楚雲說話。陛下要立她做皇後又如何,她們議論她又如何,難道這不是事實麽?又不是她們瞎編亂造的東西。她們不必如此心虛。反倒是她,身份低微,她才更應該心虛。

劉妃與楚雲對視一眼,理直氣壯道:“既然姐姐要看景色,咱們幾個也看夠了,便騰地方給姐姐吧。姐姐也別生氣,即便生氣呢,也沒什麽辦法。畢竟姐姐如今還不是正兒八經的皇後不是,等日後姐姐真成了正兒八經的皇後了,再回來找妹妹們算賬也不遲。”

劉妃發了話,幾個人便都跟着走了。

春桃看着她們背影,有些不平,“您別同她們一般見識。”

楚雲輕笑了聲,攤手在一旁尋了個位置坐下,一眼看見從前還叫金鱗池的地方。

就像談資一樣,不管多久時間過去,出身也總是會成為一個把柄。

她收回視線,問春桃那個池子叫什麽名字。春桃答道:“回皇後娘娘的話,叫金鱗池。”

“還叫金鱗池啊。”楚雲喃喃,聲音很輕微,春桃并未聽清,因而多問了一句。

楚雲搖頭,說沒什麽,也沒計較被人說閑話一事。

聞盛要立後的動作這樣大,朝臣自然反對,說到底,皇後是一國之母,一個來歷不明的,甚至有風言風語在身的女子,他們不可能同意。

但聞盛鐵了心要如此做,并不聽任何勸谏。便有人來尋點思,要他多勸勸。點思看在眼裏,未置可否。

想起前幾次的事,點思若有所思,他不能放任公子,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的。點思握了握手中的劍柄,心中有所盤算。

他知曉聞盛近來都宿在清瀾殿偏殿,而楚雲則睡正殿,只要他動作夠快,解決了楚雲,便再無後顧之憂。不管之後公子要如何責罰他,他都能承擔。

但他非這麽做不可。這個女人留不得。

夜裏,一切照舊。

聞盛堅持要留在清瀾殿用晚膳,楚雲趕人,他死皮賴臉慣了,自然任楚雲說什麽都不走。聞盛才是這宮裏的真主子,沒他發話,自然也沒人敢動手。

楚雲勢單力薄,空手難敵,她要抽東西動手,聞盛察覺到她的意圖,先一步攔截。

他拽住楚雲手腕,輕輕一帶,便将她整個人帶進懷裏。楚雲的下巴被迫微擡着,這個姿勢只能與他對視。

“你放開。”她無能狂怒,聞盛并不放在心上,趁機在她額上落下一吻,“你先前不是說,我在哄騙你麽?可我并沒有哄騙你,我真要封你做皇後。”

他松了些力道,楚雲趁機用手肘撞在他心口,掙脫他的束縛。

“我并不需要,你大可以給旁人這份殊榮。”

聞盛眼底泛起笑意,拍了拍旁邊的空椅子,道:“別鬧了,坐下吃飯。”

楚雲轉過身,胸膛起伏着,像一只被欺負狠了的小貓。從前她像兔子,似乎乖順可愛,如今更炸毛,但也還是可愛。

聞盛擡手執筷,給她空蕩的碗裏夾了一塊肉,“阿雲當多吃些肉,你太瘦了,應該好好養養。在他那兒這麽久,看來夥食不怎麽好。”

他故意提起梁述。

楚雲果然轉過頭來,反駁他:“不是,梁大哥待我很好,你別妄自猜測。”

聞盛挑眉,将筷子遞給她,示意她吃飯。楚雲氣鼓鼓拿過筷子,偏不吃他夾的那道菜,自己夾了些菜,幾口咽下,将碗一放,便算吃過了。

聞盛仍慢條斯理吃自己的,只忽然開口說:“阿雲,你有沒有發現,你已經三天沒見你的梁大哥了。”

楚雲似乎是愣了愣,原本還支棱的氣質陡然松懈下來,微垂着頭,沉默片刻。

才道:“那又如何,我們心裏挂着對方,我知道他好,就夠了。”

聞盛将她全部反應盡收眼底,只淡淡地哦了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再吃些吧,今日的菜做得更好吃些。”

有什麽更好吃更難吃的,那些禦廚每日做的東西滋味都是那樣,好吃,标準的好吃,但不會有什麽變化。

楚雲沒理人,徑直繞過三扇的小檀香屏風出了門。她走不遠,便在庭中散步。庭中原有一顆紫緣花樹,被聞盛命人移走了,後來又想栽回來,樹卻死了。

他就命人重新種了一棵,意味着從頭開始。

如今紫緣花樹不過比楚雲頭頂好些,樹下的石凳沐風栉雨。楚雲在石凳上坐下,感受着風吹過來。

聞盛吃過東西出來,見她安靜坐在那兒,忽然一擡頭,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紫緣花樹。聞盛只看見她的側臉,神色哀傷,像是記起來了似的。

聞盛心頭一緊,喚了聲:“阿雲。”

楚雲回過頭來,看着聞盛,又是這些日子的眼神,冷冷的,沒什麽感情色彩。讨厭,但似乎沒到強烈的恨的地步。

他竟覺得松了口氣,一步一階下來,至楚雲身側,道:“它長得快,明年就會長得和從前一樣了。”

楚雲反問:“什麽是從前?”

聞盛沒回答她,只是伸手将她的手掌整合包在掌心,聲音輕柔:“外邊風大,我們進去吧。”

晚上他想得寸進尺,轉進正殿,楚雲沒準許,差一點鬧開。聞盛妥協,退了一步,回了偏殿。

楚雲躺在那張床上,閉着眼許久,未能入睡。她睜開眼,好像聽見輕微的風聲。

在她沒看見的角落裏,有人跳進窗,步步緊逼而來。

影子閃了一下,楚雲還未反應過來,下一刻一道寒光從她眼前閃過,她認出那是劍光,下意識地避開。

第一招落空,給了楚雲呼救的機會。

“來人吶。”她喊了聲,聞盛聞聲而來。

聞盛喚侍衛進來,同時親自出了手,将楚雲護在身後。以聞盛的武功,他足夠應付。

可是為什麽要應付呢?讓那黑衣人從後背一劍刺在自己心口,血從他心口淌出來,淌進楚雲眼裏的時候,她會有何種反應?

她瞳孔震了震,看着他心口的傷,顯然被震驚到。

聞盛想,與他所料不差。

“你看,阿雲,你還會呼救,你明明就不想死,何苦總是拿自己的命威脅我呢?”聞盛眉頭皺着,說話有些虛。

楚雲似乎呆住,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他,喃喃回答:“因為你怕我死,不是嗎?”

聞盛笑了聲,“是,威脅嘛,總要用最在意的東西才管用。”

楚雲沒接話,她扶不住聞盛,聞盛一個成年男子,若将全部重量都搭在她身上,她只能與他一起下墜。

聞盛謹慎,因此身邊總是有保命的侍衛,聽見動靜後他們很快過來。那黑衣人單打獨鬥,很快不敵,被人制服。

扯下面紗,楚雲認得,是聞盛身旁那個小将軍。聽聞是微時便跟着他的人。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手邊的人已經昏迷不醒。

最後還是春桃先喊了聲:“快去請太醫。”

點思看着聞盛,不知笑些什麽,又擡頭看楚雲,不是恨意,楚雲也不知如何形容,大抵是很複雜的情緒。但其中一定包含了敵意。

他是個忠心耿耿的屬下。楚雲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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