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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這些定是曲風眠事先教給他的。

“當真?你在回南教中,可有吃什麽苦?”林斂仍有些沒放下心來。

秦莊搖頭,道:“沒有的。就是在牢裏關了幾天,後來就把我放了。”

“是我無能。”林斂道:“若我當初折返回來将你帶走,也不至于讓你受這些罪。”

“我現在也很好啊。”秦莊在回南教裏吃香的喝辣的,還有幸重逢了曲風眠,過了一段如膠似漆的小日子,感謝林斂還來不及,又怎會怪罪。

“對了,餘清哥哥,你怎麽不走大門,要跳窗?”正人君子也會有這樣關心則亂的一面,秦莊忍不住便想發笑。

“我……這個,我怕他們彙報有誤,又恐你出事,這才有了唐突之舉,見諒。”林斂說完,又道:“對了,被擄走之事,你可有告知家中長輩?”

秦莊:“還沒有。我怕爹爹擔心,就先不說了。”

林斂:“也好。你如今有何打算,是繼續去襄陽游玩,還是回家?”

秦莊:“先回家吧。若是在外面待太久,爹爹會擔心的。”

林斂:“可有馬車?”

秦莊:“準備明日啓程時再租。”

林斂:“你既是在我看管下出事,若讓你一人回去,我心裏多少有些過意不去。要不這樣,明日我親自護送你,如何?”

林斂的熱情出乎秦莊的意料,但想到自己一去不回,讓人家擔驚受怕了這麽久,心想林斂怕是要如此才能安心,便也只好答應下來。

林斂見他點頭,當即在秦莊隔壁開了間房,約定明日再會,這才推門出去。

“诶,吓死了,差點就穿幫了。”秦莊見林斂走了,這才拍了拍胸脯,為自己成功騙過他而慶幸。

用曲風眠的話來說,回南教教主的身份到底有些敏||感,若是說明實情,定會引起不必要的争端。還不如編造一個信得過的理由,将這一頁揭過。反正他們與林斂也不過萍水相逢,料定也不會深交。

秦莊雖不太懂人情世故,但卻把曲風眠的話奉為聖旨,句句依從。

曲風眠與秦莊作別後,便去往了總舵所在。

蘇然埋首在如山高的文書中,聽見他腳步聲來臨,便擡頭來看。見曲風眠一臉春風得意,登時調侃道:“怎麽,教主大人舍得從銷魂窟裏出來了?”

曲風眠笑笑,說:“總不好一直讓你代勞,若是讓你累死了,那本座可得孤軍奮戰了。”

蘇然:“要是真累死了,我也得拉你一起墊背。免得我鞠躬盡瘁,你還留在這千丈軟紅裏逍遙。”

曲風眠:“行了行了。你說有重大發現,是什麽?”

蘇然擡指飛出一封密信,被曲風眠穩穩接過。後者低頭一看,見上面漆封已拆,知道蘇然已事先閱過,便施施然将信紙打開。

曲風眠越往下看,眉頭便越皺越深,待一紙信箋全部掃完,他眸中已遍布驚濤駭浪:“武林盟想借朝廷的力量鏟除我們?”

蘇然:“何止我們,他們是想将所有不服于自己的力量全部剪除,建立一個以他們為尊的世界。”

曲風眠:“黑白兩道百年來互相權衡,誰也沒那個能力吞并誰。縱使有所摩擦,也最多在小範圍內進行。武林盟有這麽大的野心,就不怕一口把自己撐死麽?”

蘇然:“若是放在以前,或許還能放任我們互相撕咬。可據說當今聖上有吞并南疆和邊境諸國之心,欲攘外,先安內,武林盟那些人又慣會與朝廷打交道,只怕……”

曲風眠:“且不說能不能實現,武林盟若想對我們開戰,武器、兵馬,都是一筆不小的支出,他們哪有這種精力與資本。”

蘇然:“這就是我想跟你說的第二件事了。你可知那郯城首富給林斂送的是什麽禮?”

曲風眠:“就是咱們誤打誤撞護了一回的镖?”

蘇然:“正是。”

曲風眠:“不會是一箱金子吧。可若想在江湖裏攪動風雲,一箱又哪裏夠?”

蘇然:“不是金子,是藏寶圖。據說與後周皇室有關。”

聽到蘇然最後一句,曲風眠的眸子暗了一暗。

曲風眠:“那可有意思了。他既拿了藏寶圖,為何未見動作?”

蘇然:“那藏寶圖似乎只是殘卷,僅靠部分根本無法探明寶藏所在。”

曲風眠:“另一半現在何處?”

蘇然:“不知。不過,最後的知情人曾出現于上京,或許我們可以去那裏打聽打聽消息。寶藏這種東西,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若是能先武林盟一步找到其所在,便能将主動權握于掌中。若是真到了不得不正面對抗的時候,也能多一分勝算。”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也更

第六十九章 冰炭不同爐(8)  曲風眠摸摸他的腦袋,道:“那不如你早些跟了我,我去跟你爹爹提親,如何?”

曲風眠生了幾分興趣, 再度确認道:“上京?”

蘇然:“是,怎麽了?”

曲風眠:“我去看看。”

蘇然:“你這剛回來,就如此踴躍出行, 怕不是為了你看上的那個小玩意吧?”

曲風眠:“聰明。”

蘇然:“想得美, 先将這比山高的事務料理完吧。那邊我會先找幾個教衆幫忙盯着的, 教主大人!”

他都将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曲風眠便也知道轉圜無望,只得收斂起浪蕩心思, 老老實實做事了。

在林斂的護送下,秦莊順利回到了上京。

秦父熱情招待了這位年少有為的俠客,卻在将其送走後,剎時間變了臉色。

秦父:“跪下!”

秦莊:“啊?”

秦父:“我叫你跪下。”

秦莊嘭咚一聲跪了下來,又揚起臉來疑惑道:“為什麽呀, 爹?”

“出門之前我是怎麽跟你說的, 不要總想着什麽江湖武林,也不要跟這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可你呢?”

秦莊:“我沒有啊,他就是送我回家而已。而且林盟主也不是什麽九流,他很厲害的……”

秦父:“狡辯!”

他擡手就甩了秦莊一鞭子, 打得那人險些跳起來,卻因忌憚秦父的威嚴, 只得忍着。

秦父:“還敢不敢了?”

秦莊咬着下唇,委委屈屈地搖頭:“不敢了。”

秦父:“去看書吧,這幾個月不必出來了,好好收收心。功名和商賈, 二選一。”

見他又讓自己走這樣無聊的路, 秦莊忍不住生出幾分逆反心理,但到底不敢當面跟他爹嗆聲, 乖乖回屋去了。

被關禁閉的日子,可比外出游玩難熬多了。

秦莊看着桌上擺着的珠算與四書五經,提不起半點去碰的心思,只仰頭去看屋檐下的蜘蛛結網,或趴在牆角看蟋蟀蹦跶。門口的小厮與他串通好了,每次他爹一來,就敲門示警,是以秦莊每次都能在他爹來之前,将算盤打亂、書本攤開,做一副苦學模樣。

秦父又哪會不知他的用功是真還是假,每每見到他這不上進的模樣,便忍不住嘆氣。若非還有個早早出去另立門戶的大兒子頂着,秦父只怕早被秦莊這小兔崽子氣死了。

白日難熬,晚上更難熬。

秦莊自出籠玩了月餘,心便化作飛鳥般逃去了海角天涯,總歸不在這一室之內。

高床軟枕、錦被繡褥,俱無法讓他睡得安眠。他于夜間輾轉,似煎餅般來回翻騰,除惦念那自由自在的生活,便是回味與曲風眠的那段故事。

也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日他睡着睡着,竟真看見曲風眠出現在他床邊。

“唔……”秦莊也顧不得夢會不會醒,只将那人腰身一抱,半個身子都挪到了他腿上。

曲風眠:“怎麽了元寶兒,就這麽想我?”

秦莊甕聲道:“嗯。家裏好無聊。”

曲風眠摸摸他的腦袋,道:“那不如你早些跟了我,我去跟你爹爹提親,如何?”

秦莊只當這是夢,放肆地依偎在他懷裏,道:“我爹爹最讨厭江湖人士,才不會答應呢。而且我又不是女孩子。”

“那慘咯,本座還想明媒正娶來着……”他看秦莊跟只蟬蛹般縮在被窩裏,覺得他可愛,便脫了靴子,挨着他躺了下來。

秦莊卻只覺得這夢實在過分真實,連手掌下的軀體都這般溫熱。他被曲風眠抱着,不知不覺就睡得沉了,一覺直到天明。

翌日一早,秦莊被溫熱的太陽曬醒,迷迷糊糊把眼一睜,就撞見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曲風眠先他早起一刻鐘,也不鬧他,就撐着腦袋看小家夥的睡顏,認真得像在欣賞一張名家水墨畫。

看這冤家如此突兀地出現在自己眼前,秦莊忍不住感慨:“我一定還沒睡醒。”說完便準備再補個回籠覺。

“還睡,都日上三竿了,懶蟲。”他這一聲調侃,成功将秦莊的睡意驅逐出腦海。那人瞬間來了精神,鑽出頭來左看右看,又掐了自己一把,等覺出痛來,才驚喜道:“你來啦!”

“不然呢?你何時做過這麽長的夢?”曲風眠哭笑不得。

秦莊緊張得都結巴起來:“你,你不是回去了嗎?”

曲風眠:“忙完了呀,這都多久了。”

秦莊:“那你在上京待幾天?”

曲風眠:“這要看你,看你能不能留住我。”

秦莊聞言一喜,趕忙将他手一抱,道:“那你別走了。”

曲風眠正準備說些什麽,房門便被敲響:“少爺,卯時了,您得起床用早膳了。”

秦莊趕忙擡頭,道:“馬上馬上。”

又沖曲風眠小聲道:“你趕緊躲好。”

本座素來敢作敢當,何時做過躲躲藏藏的勾當。曲風眠腹诽着,到底沒說什麽,翻身上了橫梁。

秦莊在仆人的伺候下換好衣裳,又被趕鴨子似地喊出了房間,只得不情不願地起身離開。

曲風眠看人都走了,這才輕巧墜落于地。他跟進自己家一樣,在八仙桌邊坐下來,翻開白玉杯倒滿茶水,輕嗅一口後道:“雨前龍井,小家夥日子過得還不錯嘛。”

他喝完冷茶,又在屋子裏逡巡起來,翻翻花瓶、研究研究屏風,繞完一圈後得出結論:這小家夥的生活,比他這一教之主還來得滋潤。

“過分,實在過分。本座辛苦撐起偌大一個教派,過得還不如一個富家子。”他感慨着,正準備離開,卻又瞥見案上放着塊圓形玉璧,那略有些熟悉的紋理令曲風眠眼神微暗,忍不住拿起來細看。

還沒瞧上幾眼,門便被人從外面推開了。秦莊提着個食盒,跟做賊似地竄進自己屋裏來,沖曲風眠招手:“輕侯,來吃這個。”

“你叫本座什麽?”曲風眠當即放了玉璧,勾着笑朝他走近:“沒大沒小。”

“不然要叫你什麽?教主?我可不是你的手下。”秦莊才不管他,将內裏點心和飯菜端到桌上,又為曲風眠擺上筷子。

曲風眠坦然坐下來,又伸手一攬,将秦莊抱到自己腿上坐着,道:“喂我。”

“自己吃,你又不是小孩子。”秦莊嘟囔,可他話還沒說完,曲風眠就夾了塊粉蒸獅子頭放進嘴裏,又按住他後腦勺來與他接吻。

“口水……唔……”小菜鳥又哪是老油條的對手,沒幾下就被他親得氣喘籲籲,那粉團也被唇舌碾碎,混着津液滾進了食道。

曲風眠捏捏他通紅的小臉,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怎麽還這麽青澀?”

“胡說八道。”秦莊不輕不重地掐了把他的腰,又小聲提醒道:“我爹還在家呢。”

“那不是更刺激麽?”曲風眠不以為意,甚至直接扯起他衣帶來。秦莊本就沒那個阻攔他的心思,半推半就之下,就讓他扒去了下裳。

兩人在吃飯時胡天黑地鬧了一通,餐盤都來不及收拾,胡亂塞進食盒裏,擦淨手後,便又到了書桌前。

曲風眠一手抱他,一手去拿桌上書冊,笑話他:“果真是小孩子,還要看詩書。”

秦莊臉上紅暈未褪,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爹爹讓我看的。”

曲風眠:“一看你就不像會讀書的料。”

秦莊:“我本就不想讀。”

“那你以後想做什麽?詩書不通,算術不精,也無一技之長,難不成,以後要坐吃山空?”曲風眠道。

秦莊:“才不會坐吃山空呢。我家裏的銀子,都夠我孫子的孫子的孫子過活了。”

“喲,財大氣粗?”曲風眠想了想,覺出不對來,笑道:“你不是跟本座斷袖麽?哪裏來的孫子?”

秦莊不滿被他看扁,憤憤踩他一腳,道:“你真讨厭。”

曲風眠看他真惱了,趕緊收場:“好了好了,你就算真把這金山銀山吃空了,本座也能讓你衣食無憂。”

他說到這裏,又忽地轉移了話題,問他:“元寶兒,你家是靠什麽發跡的?”

“發跡?我不知道呀。我出生的時候,家裏就有這麽多錢了。”秦莊老實答道,問他:“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沒什麽,就是好奇。”曲風眠笑笑,如是道。

當晚,将秦莊弄睡後,曲風眠便披着外袍下了床,鋪開紙筆來寫信。

在回南教中,他最信任也最依仗的人物,便是蘇然。在遇到無法解決的難題時,他也常常會詢問蘇然的意見。

而此刻,他便陷在一個選擇的分叉口處,不知下一步應當如何走。

思索片刻後,他提筆寫了起來:“藏寶圖之事,終究過于虛幻,真假難辨。與其追逐螢火般缥缈的東西,為何不直接選一條更快捷的路?既要搶在武林盟之前籌措軍費,何不直接對看得見摸得着的萬貫錢莊下手……”

寫到這裏,他下意識看了眼床上安睡的秦莊,心中略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便被他自己壓了下去。

他心想,反正這些錢銀,終究是這小家夥的,早些取而用之,也無傷大雅。

寫完一整封書信後,他用呼哨喚來信鴿,将折疊好的薄紙塞進信筒中,令它帶出去。

三日後,蘇然回信,上頭一個醒目大字:可。

又附了一句:萬事小心。

曲風眠借燭火燒毀信紙,才将窗戶打開,翻身躍了出去,沒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要打劫老丈人了。

第七十章 冰炭不同爐(9)  他胸膛似乎和後背緊貼成了一塊,壓得肺無半點餘隙去呼吸,卻唯獨流不出半點眼淚,仿佛淚腺也遲鈍得忘了反應,或是還未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

萬貫錢莊庫房處。

秦莊的大哥, 秦襄,順着門廊一路過來,剛停步就被父親訓了一頓:“怎的現在才來, 等你多時了。”

秦襄忙道:“對不起, 父親, 宅子裏出了點事,耽擱了。”又說:“這次為何要提取這麽多錢銀?”

秦父:“官府要新開河道,建一條由北向南的水路。庫銀經不起這麽大的耗損, 只得向我們借了。你那些小厮們沒帶進來吧。”

秦襄:“放心吧父親,他們都候在外頭,進不來。父親将庫房的一半鑰匙交給襄兒,這是對襄兒的信任,襄兒定不會讓父親失望。”

見狀, 秦父欣慰之餘, 也生出幾分感慨來,道:“若是你弟弟有你一半懂事,我也用不着這把年紀還如此勞心費力了。”

秦襄:“弟弟怎麽了?”

秦父:“近來也不知犯了什麽渾,日日待在屋裏不出來, 連窗都關得嚴實。依他的性子,定不會是在看書, 指不定在胡玩什麽呢。”

秦襄聽完笑了起來,道:“他年紀還小,貪玩點也算正常。等以後成家立了業,就不會這樣了。”

秦父:“但願如此吧。”

兩人邊說着話, 邊拿出屬于自己的那份鑰匙打開庫房大門。

屋檐處, 一只蒼鷹靜靜觀察着這一切,待到兩人不見了蹤影, 才一縱而起,飛到數十丈外一個黑衣人的肩頭。

曲風眠摸了摸鷹首,沖身後埋伏着的十數精銳道:“準備行動。”

他會選擇對秦家下手,跟秦莊的關系其實并不大,更多的,是從那房中玉璧上獲得的啓示。

那是後周皇室之物,依秦家商賈出身,不可能拿到規格如此之高的東西。而且據他近日在秦家的探訪,他們所持有的東西,遠不止如此。

是否所謂的後周寶藏已被消耗殆盡了呢?或者說,那就是秦家發跡的資本?

無論哪一種,曲風眠都有将之拿回的資格。

當秦氏父子将整箱黃金搬出庫房時,等待他們的不是小厮們的搭手幫忙,而是一隊訓練有素的黑衣殺手。

“救命啊!”秦襄大喊。

秦父經驗老當,一邊退至牆邊,一邊拿出特制的尖哨吹響。可他剛吹了第一聲,哨子便被一把短匕擊飛,釘進了牆垣之中。

秦父這才明白來的并非尋常匪徒,當他擡眼去看時,正瞥見曲風眠手執長刀欺身而來。風乍起,吹起曲風眠蒙面黑巾,令他整張臉完完全全地暴露于秦父面前。

剎那間,萬籁俱寂……

“嘭。”

秦莊伸着懶腰,一把推開了寝房的門。

今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倒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枝頭雀鳥叽叽喳喳地叫着,經他推門聲一吓,便都揮舞着翅膀遁逃遠去。

“爹爹怎麽沒來催我早讀?”秦莊暗自疑惑着,又探頭往樓下看了看。

旁邊的小厮問:“少爺找什麽呢?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不用。”秦莊擺擺手,閃身又回了屋內。

父親不在,昨夜曲風眠也什麽都沒做,倒讓他難得地睡了一個好覺。

秦莊換好衣裳,确保脖子手腕俱被衣裳遮住,不會顯露出半點青紫痕跡後,才施施然出了門來,準備去膳房裏尋些吃的。

他剛走到轉角處,還沒來得及下樓,就見一個夥計風風火火地沖進門來,嚷嚷道:“不好了!老爺和大少爺出事了!”

秦莊腦子裏嗡地一聲,炸了。

秦家議事廳內,秦父、秦襄,以及兩人帶過去的二十幾個夥計,整整齊齊地躺在地上,身上鮮血彌漫,俱已氣絕多時。

秦莊見到這一幕的時候,腦子是木的。

腳下也打着飄。

這場面像極了一場無厘頭的噩夢,來得倉促又唐突,仿佛只要一睜眼,等天光從窗外灑入,夢魇就會被驅散,現實的風會吹進來。

可為何這個夢如此漫長,等他将顫抖的手撫上父兄青白的面龐,依然不見醒?

“爹爹?”秦莊輕輕推了推他,一時間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像平日裏撒嬌一般,道:“別吓我,我起來了,我讀書了,你不是說要抽背我的課文嗎?怎麽還不理我呢?”

又去抓他哥哥的手,道:“哥,你來了怎麽不告訴我?嫂子還好嗎?爹爹又找你告狀了是不是?”

他胸膛似乎和後背緊貼成了一塊,壓得肺無半點餘隙去呼吸,卻唯獨流不出半點眼淚,仿佛淚腺也遲鈍得忘了反應,或是還未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

四周是噪雜的人聲,熙熙攘攘,聽不分明。

勉強自人群中分辨出一張熟悉的面容,似乎是他的堂叔,正與一旁的人交談着什麽。

堂叔:“若非少俠發現不對及時通傳,只怕大哥和侄兒如今還……”他重重嘆了一口氣,似乎真為二人的逝世而惋惜,面上卻無一滴眼淚。

他将目光投向一旁呆跪着的秦莊,道:“莊兒,還不來謝謝這位旭陽峰的馮少俠。是他和師兄弟将你父兄的屍體送回來的。”

極大的悲痛令秦莊變成了一個牽線木偶,他怔怔地撐着起站起身來,沖那位馮少俠鞠了一躬。

馮休:“秦公子不必拘禮。我與師兄弟們恰巧在野外踏青,聽見喊叫聲,這才前往救援。可惜我們去得太晚,那夥賊人已經離開。不過公子莫怕,那一帶是我旭陽峰的地界,此事我已上報武林盟,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處理了。”

“是……是誰幹的?看到了嗎?”秦莊的身軀搖搖欲墜,卻還是竭力捋直聲線去問。

馮休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道:“這我并不知曉。尋蹤問跡并非我的擅長,而且我也并未看清那夥賊人面目。不過六派中有擅長此道的前輩,相信他們定會給小公子尋出真兇來。”

“謝,謝謝。”秦莊又行了一禮,現下他除了重複地道謝,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堂叔問:“究竟是江湖尋仇,還是匪徒搶劫,或是同行陷害?那些丢失的錢銀,還能找得回嗎?”

秦莊:“堂叔,現在主要是找到元兇……銀子的事,不重要。”

堂叔:“怎麽不重要?要是因財喪命,不就能縮小搜查範圍了嗎?”他這樣說着,半點不掩飾眼裏的貪婪。

就在衆人吵吵嚷嚷、片刻不休時,一道通報聲傳入門庭中:“盟主到。”

秦莊等人還沒什麽反應,旭陽峰的人便先行收劍做出行禮姿态:“旭陽峰弟子參見盟主!”

林斂帶着一隊武林人士走了進來,自報姓名道:“諸位好,在下武林盟主林斂。此次正是為調查秦氏受襲之事而來。”

聽聞這年輕人就是令六派馬首是瞻的林餘清,除卻已有所感知的旭陽峰弟子,餘下衆人都露出恭敬神色來。連方才還一副主事人姿态的堂叔,也面生巴結之意。

林斂卻仿佛看不見那些人各異的神色,徑直走到秦莊面前,道:“此事本可交由手下負責。但我與秦公子是至交好友,這才親自跑了這一趟。”

說罷,他溫聲對秦莊道:“秦公子,還站得住嗎?”

未等秦莊回話,他便先行伸手托了那人一把。

秦莊本已被父兄之死打擊得夠嗆,又要獨自應付這些外來客,早已心力交瘁,被林斂撐了下場子,才終于緩過一口氣來。

“謝謝你,餘清哥哥。”秦莊扶着他有力的臂膀,如是道。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林斂沖馮休道:“馮少俠,事發地點在何處,可否帶我們前去?”

馮休說清地址後,林斂便要先行離開:“秦公子,你且在此稍微等上一等,待我們查清匪徒的路數和來歷,再來說予你聽。”

想他也是看出秦莊心力不濟,恐他出事,這才如此安排。

卻不想秦莊直接攥緊了他的手臂,鄭重道:“不,讓我一起去吧。”

他不等林斂拒絕,便喊了信服的管家過來,讓他看護好父兄和夥計們的遺體,待确定如堂叔這樣的人不會在自己離開時亂來後,才同林斂一起往外行去。

堂叔本還打算趁着秦家守備空虛時,順手牽羊,趁機撈點油水,卻不想小小年紀的秦莊,還有這樣的大人物來撐腰。眼看着将秦家守得嚴嚴實實的武林盟弟子和秦家下人,堂叔只能暗暗罵道:“這小兔崽子何時結識了林餘清這樣的江湖客,晦氣!”

先前秦莊只顧着跟那些人轉圜,根本顧不得自己。現下精神稍稍松懈,才發現自己已發了一身冷汗。

林斂與他共乘一車,能清楚看到他面上的悲戚與痛楚。被握着的那只手,也涼得厲害,仿佛血液已從那單薄軀體裏抽離。

“難受麽?難受就哭出來吧。”林斂單手摟着他,勸慰道。

秦莊緩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殺死爹爹和哥哥的兇手還沒有找到,我不能哭。”

林斂:“沒事,有我在。我會為你父兄讨回公道的。”

許是他的話太有魔力,許是這半日的見聞太過難熬,秦莊拽着他素淨無塵的衣裳,仿若被一片輕柔的雲包裹着,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秦父與秦襄遇害地點距離秦家并不算太遠,馬車奔波大半個時辰後,便到達了目的地。

第七十一章 冰炭不同爐(10)  短短的藍色絨毛,那樣不起眼,卻又那樣明晰,像極了無數次抵死交纏時,從秦莊頰邊輕輕蹭過的錦衣。

秦莊跟在林斂身後下車, 滿院子盡是未能及時清理的血跡,觸目驚心。

那血腥氣拼了命地往人鼻子裏鑽,秦莊扶在車轅邊忍住反胃感, 努力打起精神去看院中情景, 想分辨父兄究竟是在何處喪了命。

林斂領着幾個好手在院中查探, 血跡從院內一直延綿到庫房。因錢財被洗劫一空,房門大敞着,像妖獸般張開大嘴候着衆人。

眼見那些江湖客都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 生怕破壞了現場了痕跡,秦莊也只得按捺住心焦,等首批進入的人出來。

盡管死者屍體在第一時間被搬回了秦家,但經過林斂等人一番尋找,還是搜羅出些許蛛絲馬跡:

一具藏在門後的夥計屍體, 幾塊刀刃殘片。

“是雁刀。”林斂經驗豐富, 拿起那刀刃一看,就辨明了來歷:“回南教教衆的武器。”

回南教……

秦莊整個人如被重錘擊中,一時間僵立在那裏,不知要作何反應。

林斂彎下腰來, 仔細檢查那屍體上的傷口,從血跡模糊的脖頸, 到染血的胴體。

那位首先發現屍體的馮少俠就站在秦莊身邊,沖他解釋道:“每一個特殊的刀客和劍客,使用的武器、出手的習慣都不盡相同。查驗傷口後,能大大縮小搜查範圍。”

秦莊已有了些不詳的預感, 對于馮休的話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唯一能指望的, 就是這是一場烏龍,或者這是在曲風眠不知情情況下發生的事, 最好……最好不要跟那個人攙上半點幹系。

可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奇特,你越是不希望它來什麽,它就越是要出現什麽。非要把你推到十八層地獄裏再狠狠地踩上一腳,叫你粉身碎骨屍骨無存的好。

林斂将現場來來回回檢查了數遍,臉色不大好看,卻沒有在衆人面前明言,只尋了個機會叫走秦莊,與他在一牆之隔的風亭下,說了詳細。

“俱是一刀封喉,與你父兄脖頸處的一致……”他似有些猶豫,一貫清晰有條理的人,也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秦莊攥着自己的衣裳下擺,努力積聚着勇氣,等他覺得自己可以承受一切後果時,才對林斂道:“餘清哥哥,你說吧,我……我能接受……”

林斂:“雖然你父兄皆是不通武藝的普通人,但根據院子裏的血跡判斷,能在鮮血噴湧之前奪人性命的人,定然不是普通刀客。即使是我,也不一定能做到這種地步。你可知回南教中有一位護法?”

秦莊點了點頭。

林斂:“據我這些年與回南教打交道的經驗,能有辦法在這麽短時間內殺死這些人的高手,偌大個回南教內不會超過兩個人。左護法蘇然就有此能力。”

入耳的不是那個名字,秦莊緊攥的手稍微松了松,可林斂的下一句話又讓他把心重新提了起來:“除他以外,便只有那大魔頭曲風眠了。”

秦莊低垂着眉目,睫毛劇烈地輕顫着,仿若暴雨中抖簌的風荷。

他知道自己不該想太多,可……依那兩人親密的關系,蘇然若是動手,曲風眠會不知曉麽?又或者,這一切本就是曲風眠策劃的呢?畢竟……這陣子曲風眠一直在他家中來往,有充足的下手時間。

林斂:“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

秦莊:“什麽?”

林斂:“天下錢莊如此多,為何回南教偏偏對你家的下手。而且,你們之間也沒有仇怨啊。”

他細思片刻後,還是将疑問抛給了秦莊:“秦公子,在回南教的那些日子,你和那魔頭有什麽沖突麽?”

秦莊難受地咬着下唇,搖了搖頭。

“那就奇怪了。他既放了你,為何又要殺個回馬槍,難道說……”林斂突然止住話頭,目光變得凜冽起來:“他放你回來,本就是為了探清來路,伺機下手?”

“不會的!”秦莊近乎急切地喊了一聲,也不知是要否定林斂的猜測,還是要壓下自己心頭浮動的陣陣懷疑。他不願接受這件事背後的凄慘結果,所以只能逃避開來,縮進自己內心的小小龜殼裏。

“沒關系,你父兄新喪,心情難以平複也算賬正常。”林斂沒有計較他的無理,只安慰道:“你我是朋友,我會幫你查清楚一切,還你父兄一個公道的。”

秦莊無暇去與林斂探讨曲風眠下手的動機,他近乎倉促地結束了對話,回到了自己家中。

夥計們的屍體已被家屬們領了回去,由秦莊點頭,每戶給了些安置費,以便其親人辦理喪事、維持生活。

這一夜,曲風眠沒有出現。

就像非要驗證秦莊的猜測般,他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音訊都不留。

整個秦家空蕩蕩的,尤其是夜幕降臨時,連院子裏的風聲、鳥鳴聲,都顯得那樣噪雜刺耳,令他一身都生出刺來,輾轉難眠。

左右睡不着,他幹脆披了外衣,提了盞四方風燈,走出門去。

庭院裏月色微涼,落在他的趾尖,像一片看不見底的深海,要将他整個人都吞沒進去。

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放置父兄遺體的地方。

因兩人去世得倉促,棺材也得匆匆趕制,現下只能委屈地躺在木板床上,等待入殓之日。

秦莊到底只是個半大少年,對于死亡有着最本能的恐懼。他本打算稍作停留,就提步離去,卻不想忽然聽見內裏傳來了奇怪的碰撞聲。

唯恐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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