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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柱上。又回轉過來,看着他的階下囚。
“在茶中給我下蒙汗藥?這一招是我教給你的,你覺得徒弟還能騙到師父嗎?”林斂點了點自己胸前幾處穴道,扭頭吐出方才飲下的茶。他拭盡唇邊水漬,又掰着秦莊的臉去吻他。
秦莊幾次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躲閃,還是被林斂親到了側臉。
林斂濕熱的呼吸就噴吐在他的耳畔,不再是讓他寧靜的安全感,而是令人厭惡的欲望。
林斂:“你的确長得很不錯,若你我不在此刻撕破臉,我本還打算将你帶在身邊,好些養着你的。”
秦莊緊緊盯着他,目光中有仇恨,也有一絲計劃得逞的笑意,他道:“藥不在茶中,在我的衣襟上。也不是蒙汗藥,而是迷疊香。”
“好。很好。”林斂松開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可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不錯。那你猜猜,在藥性發作的這段時間裏,夠不夠我殺死你呢?”
他走到房內燃燒的燭臺前,将其推倒在地,看着燈油蔓延到秦莊腳邊,滿意地退了出去。
身後,熊熊烈火,頃刻焚燃。
【系統提示:副線人物林斂愛意+10,當前愛意值70。】
在真正身陷火場中以後,秦莊才明白,原來奪人性命的并非是火,而是嗆人的濃煙。
他被困在那裏,看着不遠處的輕紗幔帳漸漸燒灼,看見燃着的木塊從高處落到自己身側,看見濃煙阻隔雙目的視線,又湧進自己口鼻之中。
那一瞬間,他什麽也沒想,只是覺得有點遺憾。
似乎他這麽些年的努力,都不過是一場笑話。認錯了殺害父兄的兇手,還被真兇玩弄在股掌之中多年。
雙腿被廢,尊嚴盡失,即使逼問出了真相,也無法親手血刃仇人。
他無力地倒在火海中,臉貼着地,恍惚間看見有人從門口闖進來,來到他的身邊。
那個輪廓有些熟悉,卻死活想不起是誰。
是死去的親人來接他了嗎?
原來還有人記得他,記得他這個不聽訓的孩子。
可是父親啊,一事無成的我,為秦家帶來滅頂之災的我,有什麽資格繼續活下去呢?
他想放肆地痛哭一場,可幹涸的眼眶裏再流不出一滴眼淚,仿佛他所有為人的情感,都在這幾年的囚困生涯中耗了個幹淨。
他被那人抱了起來,用雙手護着,就像回到母體中的幼兒。
若永遠只是個孩子就好了,大人的世界,太多陰謀算計,半點真心都尋不到,太累了。
在絕望的促使下,他終于徹底失去了意識。
第七十八章 冰炭不同爐(17) 那個熟悉的讓人動心的秦家小少爺,早已在無人所知的角落裏靜靜死去。躺在眼前的,是一具石頭般的軀體,裏頭藏着一顆木頭做的心。
“戰, 或不戰?”曲風眠坐在主位上,底下是十幾位門派長老和來自各分舵的主事人。
若是在三年前的回南教全盛時期,相信不少人都會贊同他的提議。畢竟江湖就是一個大蛋糕, 誰搶了先機、占了鳌頭, 誰就會拿到更多的東西。
但左護法蘇然之死是這場博弈的分水嶺, 之前,曲風眠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将門派發展壯大, 撈到更多的錢銀;之後,曲風眠完全被仇恨支配,一心一意與那些江湖門派死磕,弄得底下怨聲載道,都不想再與他為伍。
共富貴時, 趨之若鹜;同苦難時, 來者寥寥。
堂下一位長老當了這次會議的出頭鳥。只見他上前數步,對着曲風眠抱拳行禮,道:“教主,我年紀大了, 堂下諸弟兄也有老有小,還請教主允許, 讓我們退回南疆故地,休養生息。”
曲風眠玩着扶手處的雕花,眸色深沉,不發一言。
緊随着, 更多的怯戰者站了出來, 向曲風眠請辭。
“望教主準我們回鄉……”
“懇請教主……”
“……”
不出半柱香時間,大廳裏半數頭領都站了出來, 請求離開。
說曲風眠心裏一點悲哀都沒有,那是假的。
想當初他和蘇然聯手奪下回南教大權時,是何等地風光與壯志雄心。可如今人走茶涼,連這些跟随者也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
就算他想留,也留不住。
士未戰,氣先竭,縱使他驅趕着這些人為自己效命,只怕他們也會在戰場上丢盔棄甲、狼狽而逃。
思慮良久,在衆人或希冀或恐懼或忐忑的目光中,曲風眠開了口:“也好。諸位皆是我回南教中的精銳,如此生死存亡之際,當退守南疆,保全這股精銳力量。右護法,就由你行駛暫代教主之位,領他們離開吧。”
“教主……”右護法顯也是忠心于曲風眠的,不願看他親率部族去送死,剛想出言阻攔,便被曲風眠截斷了話頭。
曲風眠:“這是命令。”
右護法:“是。”
曲風眠:“若我回不來,你便是新的教主。就這樣吧。”
右護法滿臉擔心地領着衆人離開,偌大個議事廳裏人瞬間少了大半。
餘下這些,或無牽無挂,或願為曲風眠效死,都不願離開。
在曲風眠心力交瘁之際,那位新提拔的心腹曾予上前一步來,單膝跪地道:“吾等願為教主殺盡六派狗徒!”
“殺!殺!殺!”
感受到衆人昂揚的鬥志,曲風眠心中稍稍寬慰了些許,面上也重新現出笑來。
“好,三日後,決戰虎牢關。”
散會之後,曲風眠帶着幾許振奮與幾許疲憊,離開議事廳,去了寝居之地。
床榻之上躺着人,不是從哪個煙花柳巷裏找來的消遣玩意,而是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被他從火海之中救出的男人,秦莊。
從獲知消息,去往韋陀山莊救人起,已經過了整整十天。
秦莊一直沒有蘇醒,也無法說話,只靠着曲風眠每日喂給他的流食續命。
曲風眠曾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他死的人。
畢竟這個人算計過他、背叛過他,還害死了他最好的兄弟。
可當這一刻真正到來時,他卻遠遠沒有想象中來得開心。
甚至有一種名為後悔的情緒在胸腔中蔓延,讓他眼眶克制不住地發酸,心口也仿佛堵了什麽一樣難受。
最初幾日,曲風眠并不相信他是真的昏迷,只當做這是他躲避逃跑懲罰的手段。
可随着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這點憂慮也随之消亡殆盡。
秦莊是真的不能再給予他任何回應,哪怕淫蠱在這人身體裏反複地發作,令他痛苦難忍,他也不曾有過太大動靜。
仿佛他的魂魄與意識都被困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只将這具無關緊要的軀殼遺留在人間,抵抗那些也許會到來的霜刀劍雨。
曲風眠已很久不曾這樣細致地看過他。
這張曾讓他一見傾心的容顏,在那些波折之中喪失了原本的純粹與天真,令他生出厭惡與倦怠的情緒。可當曲風眠擰幹手巾,一點一點擦拭秦莊的面容時,才發現他憔悴了很多。
曾經金嬌玉貴的小少爺,是細皮嫩肉,吃不得一點苦的。稍微掐他一把,或是弄他一弄,都會惹來半天或是撒嬌或是嗔怪的抱怨。
可現下仔細端詳,才覺察那曾經還算豐腴的下巴已變得尖削,凝脂般滑膩的肌膚變得滄桑,曾挺立的背脊變得微微佝偻,會在歡愉時輕勾自己腰際的雙腿也變得扭曲。
那個熟悉的讓人動心的秦家小少爺,早已在無人所知的角落裏靜靜死去。
躺在眼前的,是一具石頭般的軀體,裏頭藏着一顆木頭做的心。
曲風眠為他擦幹淨身體,這才停下手來,将耳朵一點一點,湊到他胸口處。
那裏有着微弱而緩慢的心跳。雖然不甚明顯,但它仍像一根牽系着他的繩子,将他從那個陰暗無光的冥界裏拽了回來。
他們已許久不曾如此親近過。
清醒的時候,曲風眠并不願意在他面前展現自己的脆弱。哪怕只是對他表露半點溫情,都會讓曲風眠生出無盡的負罪感。
只有在夜深人靜,或是這人沉沉睡去時,曲風眠才會像此刻一樣,享受片刻的依偎與溫存。
他依然愛着這個人,他明白。
當秦莊無知無覺地躺在火海之中,連最後一絲氣息也近乎斷絕時,曲風眠痛了。
他難受得好像那個被濃煙與火舌籠罩的人是他自己一樣,顧不得即将倒塌的房梁與迅猛的火勢,瘋了一樣地沖進其中,将這個人抱了出來。
他陡然間明白,自己是不願他死去的。
哪怕恨着,怨着,也不想看到他變成一具冰冷的枯骨。
若是蘇然責怪自己的優柔寡斷、心慈手軟,就讓他去怪吧。等到了九泉之下,再向他好好賠罪。
可秦莊這條命,他得好好護着。
【系統提示:主線人物曲風眠愛意+10,當前愛意值75。】
【系統提示:心願“一個真心愛自己的人”達成30%。】
曲風眠最先等來的并非秦莊的蘇醒,而是與六派的決戰。
盡管教衆已去大半,可憑借着天然的地勢,回南教仍是有與六派一戰的資格。
正午時分,烈日當頭,兩方旌旗迎風而立,高山與沃野處,曲風眠與林斂率領着自己的厲兵秣馬的部下,目視着彼此的敵人。
“林斂。”曲風眠直截了當地喊出了他的名姓,嗤笑道:“你還不配當我的對手,滾回去吃奶吧!”
“曲風眠,你作惡多端,還有膽在此猖狂。”林斂顯然沒把他的挑釁放在眼裏,叫陣道:“休要再做困獸之鬥,速速投降,六派可饒你一條生路。”
“生路,你林斂何時這般好說話了?哦,對了,我聽聞你也有龍陽之好,莫不是看上本教主了吧?我那狗奴才被你偷了去,你享用得如何啊?”曲風眠說這些,本只是為了鼓舞士氣,給對方難堪,可字裏行間的蔑視與醋意,明顯至極。
林斂拔劍出鞘,指着曲風眠,道:“休要胡言亂語。我林餘清身正不怕影子斜,分明是那賊子與你勾結,想陷害于我。今日我便要以汝之鮮血,洗淨我的聲名。弓箭手準備!”
在下方挽弓搭箭的同時,曲風眠這邊也斬斷了繩索,将火油桶與巨石推下山谷。
一時間亂箭齊發、人仰馬翻,随着戰鼓擂起,雙方前鋒也迅速交戰在一起。
江湖厮殺不同于領兵打仗,回南教在第一波交手占得先機後,很快便派遣第二批教衆殺進重圍中。
曲風眠亦在此之列,這些年來他手上沾染了不少正道人士的血,一瞬間宛如虎入羊群,殺得渾身浴血。
在連斬數位六派長老後,林斂跳下陣來,與曲風眠鬥到了一起。
縱使這些年來兩人沒少明争暗鬥,卻還是第一次如此激烈地正面相擊。
林斂一柄君子劍使得出神入化,重在靈敏與疾刺,而曲風眠卻行的大開大合的路數,雙刀并處,将林斂的攻擊限制在極窄的範圍內,任他千般變化,也使喚不出。
曲風眠宛如貓捉老鼠一般,尋着林斂招式的弱點進行攻擊。他玩得趁手,并享受着對方躲避逃竄的窘迫模樣,可當他想起蘇然的死狀時,攻勢驟然變得迅猛無比,令林斂持劍的手都被震得隐隐發痛。
高手之間的對決,常常是瞬間便能決出勝負。
林斂于權術上勝過曲風眠數倍不止,可論殺心,卻遠遠不及。
眼看林斂已被逼得退無可退,連接招都有些艱難時,曾予跳将出來,對曲風眠道:“教主,我來助你!”
“不必。”曲風眠回轉刀勢,在林斂肩部割出一條見骨血痕,卻還有餘隙回答,道:“且看着我如何殺了他!”
他話音還未落,便覺肋下一股寒涼,低頭一看,刺穿身體的匕首猶帶藍光,顯然是淬了毒。
曾予慢悠悠抽了刀,站到林斂身旁,沖曲風眠笑道:“教主,得罪了。”
第七十九章 冰炭不同爐(18) 財寶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是發家的資本;對于一個枭雄來說,可能是勝負的關鍵;可對于一個将死之人來說,只是一堆破銅爛鐵。
“你是……他們的人?”曲風眠捂着湧血的傷口, 話語中充滿了驚愕。
但他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麽,便覺心頭猛地一跳,回首去望時, 那些留在高處的教衆們已經開始自相殘殺起來。不用想都知道, 叛徒定是曾予帶來的人。
曲風眠此時再顧不得什麽, 倉促擲出一柄雁刀,靠它擋住曾予和林斂二人的追擊,同時抽身離去, 以內力灌注于聲音中,呼喚部下回返。
地勢之便不再,六派與叛徒們裏應外合,仿佛兩架無情的機器般瘋狂絞殺着腹背受敵的回南教弟子。
曲風眠連點自己身上幾處大穴,穩定傷勢後, 領着剩下的弟子倉促向西逃去。
六派自不會放過這等擒賊立功的機會, 一路窮追不舍,直殺得回南教四潰奔逃,十不存一。
待曲風眠等人繞回己方時,大本營已被洗劫一空。他吩咐下屬簡單收拾些金銀細軟, 自己則回程帶上了昏迷的秦莊,踏上了向南的旅程。
他們有兩個選擇。
一, 是追上之前去往南疆的舊部,鼓動他們一起殺回來。二,就此放棄與中原諸派的争鬥,于故地終老。
曲風眠看向自己肋下無論如何都治不好的傷口, 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走了。
他讓部下們帶上財物先行離開, 自己則在簡單修整後,逃往了附近的月亮山。
之所以會選擇這處, 是因為在逃亡中途,秦莊突然醒了過來。
他沒有表現出任何恐懼或是害怕,準确地說,他已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表露出适當的情緒。
他傻了。
當曲風眠将他放到地上時,他不知道要走開,也不知道明白要去做些什麽。只像一條聽話的狗般趴在曲風眠腳邊。喂他吃的,他就張嘴,喊他睡覺,他就躺下。
曲風眠連去檢驗他瘋傻真僞的心力都沒有,一連串的打擊與變動已耗盡了這位一教之主的雄心壯志,讓他連日常生活都有些吃力。
唯一不同的一點,就是秦莊在醒來以後,一直在叨咕一個地名:月亮山。
曲風眠問過他為什麽,他也不知道回答,就是反反複複地碎碎念。
在大小城鎮都埋伏着正道盟眼線的情況下,無人的深山的确是個比較好的躲藏地點。
曲風眠在簡單的思索過後,帶上秦莊和新買的傷藥,走上了漫漫無涯的山路。
被曾予一匕首捅穿的傷口并未見好,那毒也不知是何來歷,金瘡藥倒上去也無濟于事,毒素更在不斷往別處擴散。
曲風眠靠着強橫的內力,将它壓制在傷口附近,但他明白這并非長久之計。若能天降一個神醫給他醫治,或是有什麽天材地寶,還有可能有得救。
但他也不過想想而已,人生不是一場随時都能翻盤的賭局,氣運這種東西到了頭,誰都挽回不了。
讓他奇異的是,秦莊似乎知道這裏的路應該怎麽走,每每到了分叉的地方,他總能伸出手來指指路。
這樣的反應讓曲風眠幾度懷疑他的傻是裝的,問他是不是來過他也沒有回應。任曲風眠心裏的疑惑堆成了山高,也不聞半句解答。
一路繞過重巒疊嶂,路途的終點是三座連在一起的山峰。遠遠看去,就像一方巨大的筆架。
山峰陡峭,遠非此時實力大損的曲風眠能爬上去的。更何況他還帶着秦莊這樣一個負累。
一路朝着山峰走,視線便從叢林轉移到了一片茂密的桃林處。
此時已過了花季與果季,光禿禿的樹幹伫立在山石間,一派蕭條。
曲風眠試圖穿過這片桃林,可這林子看着不大,愣是走了一個時辰也沒走到頭。
“莫不是奇門遁甲?”曲風眠暗自嘀咕,又低頭去問秦莊:“你知道怎麽走嗎?”
秦莊被他抱在懷裏,本是閉眼睡着,卻忽地念起詞來:“月亮山,月亮泉,月亮住在桃花間……太陽到那西邊落,西邊七枝敲三聲……”
曲風眠聽了半晌,才明白這是一段短短歌謠。憑着秦莊的提示,他先在五步外的山石周圍繞了六圈,又去生了七根枝丫的桃樹上敲了三聲。等把一系列動作全部做完,桃樹也紛紛移動起來,讓出一條寬敞的過道,讓兩人通行。
“可真有你的。”曲風眠誇贊道。
秦莊臉上并無太多表情,只微微蹙着眉,像是在沉思。
他那個早已變得混沌的腦海中,浮現了一段本該被遺忘的記憶。
那是在他約莫四五歲的時候,父親讓人給他做了個結實的秋千架,在為他推秋千的同時,就這樣哼歌給他聽。
哥哥就坐在不遠處的石凳子上噼裏啪啦地打算盤,一邊吃着桌上的葡萄,一邊扭臉沖父親道:“爹爹,這歌連韻腳都不對,你就別唱了。”
那年母親新喪,父親心疼他倆,連話都不舍得多苛責兩句,态度也是千般好萬般好,只笑着回道:“爹爹只會唱這個。等以後爹爹不在了,你們想起這個歌,就會想起爹爹了。”
“爹爹,不在了是什麽意思呀?”秦莊抓着秋千繩,仰着小腦袋問道。
還未等父親說話,哥哥便搶答道:“就是去木頭房子裏睡覺覺了呀,笨。”
“為什麽要在木頭房子裏睡覺?一下雨就會垮掉的呀!”秦莊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卻又被哥哥笑了一通,道:“你怎麽這麽多為什麽呀?你跟哥哥一樣上學堂了,夫子就會告訴你的。”
他說着便要将最後一串葡萄往嘴裏送,卻不想護食的秦莊猛得跳下來,追趕道:“是我的,是我的,哥哥給我。”
哥哥溜着他跑了兩圈,看他摔倒在地、嗷嗷大哭,便趕緊回轉過來扶他,将葡萄喂到他嘴裏。
那串葡萄的味道究竟是什麽樣的呢?是像人生一樣苦,還是像眼淚一樣鹹?
曲風眠靠着秦莊的提示,從桃花林到迷蹤格,接連過了亂石臺、箭陣,又繞道神木嶺。當再無機關攔路時,才發現他們已走到了山洞之中。
七拐八拐的通道盡頭,是一扇沉重的石門。
門口置着兩只落了厚厚一層灰的石蟾蜍,瞪着兩只警惕的大眼望着這兩位來客。
“究竟是什麽地方,要防範得這樣嚴密?這裏有人工開鑿的痕跡,不像是山民能做出的功績,更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所為……”曲風眠還未想明白,秦莊已率先将手指伸進了那蟾蜍口中。
“別!”曲風眠生怕他觸發要命的機關,忙将他手指拽出,而這時秦莊手上已多了一圈血痕,像是被什麽怪物咬了一樣。
可詭異的是,秦莊像是根本感覺不到痛一樣,只怔怔地望着那兩只石蟾蜍,連曲風眠給他包紮手指都沒反應。
“血……”他說。
曲風眠:“什麽?”
秦莊緩慢地重複了一遍:“血……開門……”
曲風眠這才會過意來,他将目光在秦莊和石門中反複游移,半信半疑地将手指伸進另一只石蟾蜍口中。
這次尖銳的疼痛很快傳來,伴随着曲風眠将滲血的手指抽離,石門也轟然一聲洞開。
預料中的暗箭與毒針并未到來,門後是一個巨大的空腔,高達十數丈,仿佛把整個山腹都挖空了一樣。
秦莊邁動四肢,慢慢爬了進去。
曲風眠只得緊跟其後。
石門在他們身後閉合,在秦莊的帶路下,一路上再無半點危險。曲風眠也順利地到達了這山洞秘密之所在。
金子。
堆了滿室的金子。
許是用了銅鏡折射一類的法子,令外界的陽光輾轉到了這山洞裏來。但見面前無數金銀珠寶,像谷子一樣随意堆疊着,其數目之驚人,實乃曲風眠平生罕見。
珠寶堆邊上,置着無數大大小小的箱子,內裏金條、绫羅、首飾,數不勝數。
曲風眠感嘆于此處財富之多,秦莊卻對此毫無反應。
他有些遲緩,也有些輕松,仿佛完成了一個很重要的囑托,只慢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慢地挪動雙膝,向外爬去。
在金室外,跨過重門,是一片被群山圍繞的山谷。
鳥鳴聲從樹林裏傳來,山泉水嘩啦啦地彙入深潭中。陽光俏皮地從他肩頭躍到草尖,又掉到松軟的泥土上。
他等了許久,不見曲風眠出來,便又調轉頭去找。
當他在金室裏尋到那人時,才發現曲風眠暈倒在箱子邊。肋下傷處,緩緩滲出黑色的血來。
曲風眠毒發了。
財寶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是發家的資本;對于一個将軍來說,是無盡的糧草;對于一個枭雄來說,可能是勝負的關鍵;可對于一個将死之人來說,只是一堆破銅爛鐵。
從昏迷中醒過來時,曲風眠便感覺到了從骨髓中透出的無力感。仿佛他所有的精神都在這一場昏睡中耗了個幹淨,死亡的腳步聲已如此臨近,縱使閉着眼,也能從越發緩慢的脈搏中聽出來。
趁着還能動,他砍下山谷中幾棵樹木,做了個簡易的輪椅。
秦莊顯也嗅到了那股異樣的氣息。可走完關卡後,他又變成了那個八杆子打不出一句話的傻子,眼見曲風眠在那拿刀削木頭,也不知要去幫他打口水喝。
第八十章 冰炭不同爐(19) 空洞得仿佛他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器皿,處在這裏也僅僅是為了給主人玩弄,生理上的歡愉被複雜的情仇包裹,便不再被心髒所感知。
除卻日常所需的皮毛、柴火、幹草, 曲風眠還摘了不少果子野菜,俱堆在山洞裏頭。
顯然,他是做好了久不出門的準備。
以他如今的情況, 不說好不好, 基本上只剩下混日子, 能拖一日是一日。
也虧得他武功高強,能壓制毒素的蔓延,若是換了個無半點武藝傍身的, 怕是此刻連屍首都下葬了。
每每到這時,曲風眠便忍不住惋惜蘇然的逝去。
醫毒不分家,以那家夥的能力,就算自己只剩一口氣了,他也能把自己從鬼門關裏拽回來。
可惜, 蘇然救人千次, 卻唯獨救不了他自己。
想到此處,曲風眠垂眸瞥了眼在自己腳邊埋頭啃蘋果的秦莊。
這三年時間裏,他用了很多心思在這人身上,成功把秦莊馴化成一個只知道為自己鋪床疊被、供自己席間取樂的奴隸。
從天之驕子到階下囚徒, 此間落差足以摧毀一個人的心志。而曲風眠享受着破壞這一切的快樂,一旦秦莊表現出對處境的木然, 便加大力度。
無論是裝的還是真的,如今的秦莊都成了以他為中心的傻子。菜蔬茶水、飛禽走獸,都只敢吃他給的,多的一分都不敢擅動。
以往曲風眠得意于他的聽訓, 如今看着他這副凄慘模樣, 多少生了幾分唏噓。
還未等他将發散的神思收回,那只被啃了大半的蘋果倏然落到地上, 方才還如兔子般小口小口啃食的人,此刻已渾身抽搐地倒在了地上。
淫蠱。
種下以後,無藥可解,若不得纾解,每日便如油煎火燒一般,痛不欲生。
曲風眠看他在自己腳邊掙紮,臉蛋因痛苦而扭成一團,兩道濃眉皺成了一團。
并非他不想幫忙,只是實在幫不了。
為了遏制毒素蔓延,他封住了周身幾處大穴,這間接導致了他此時無法人道的結果。何況,如今這具殘破不堪、前路堪憂的身體,也經不起太漫長也激烈的運動。
曲風眠的無力,在秦莊眼裏被自動解讀成了漠視。
拿他淫蠱發作時的醜陋模樣取笑,這種事,曲風眠幹了不止一兩次。
可秦莊實在想不起自己最近做錯了什麽事,要惹得曲風眠這樣懲罰他。勉強抗過幾波浪潮後,他四肢并用地爬起,像條野狗一般擡高腦袋,用臉頰磨蹭曲風眠的腳面。
“主子……”他的姿态既謙卑又下賤,是曲風眠以往最喜歡看到的模樣。每每到這時,曲風眠總能想出一大堆話來譏諷他,等他痛苦到神志不清的時候,才恩賜般地占有他。
秦莊欲火焚身,秦莊情難自禁,他就像條處于繁殖期的畜生一般,祈求着曲風眠的憐憫。
曲風眠試圖推開他,他卻輕車熟路地抓住曲風眠的手掌,俯身到他腿間。
“夠了!”曲風眠厭倦了這種感覺,近乎粗暴地喝止了他。
秦莊便不再動了。他老老實實地收回手,四肢着地,像一只饑餓的、渴望着肉骨頭的幼犬,眼巴巴地望着曲風眠。
看他那副如履薄冰的模樣,曲風眠只覺越發煩躁。
馴化秦莊的是他,不耐煩的卻也是他。曾幾何時,他恨不得将秦莊的脊骨踩碎,讓他将腦袋都埋進地裏,向自己跪拜,可如今,目的達到了,他卻生出些許悲哀來,好似在這個過程裏失去了他所珍惜的、極其重視的東西。可任他掏心掏肺,搜腸刮肚,也尋不到那東西的名字。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秦莊額頭上滾落下來,他的面色開始漲紅,身體也忍不住打着顫。可因着曲風眠的那聲“住口”,他再不敢靠近一步。
曲風眠單手擡起他的臉來,清楚地看到他眼裏的欲望、懼怕,卻唯獨沒有屬于戀人間的溫情。
那點僅有的愧疚與愛情,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逝去。他留在自己身邊,也不再是因為喜歡與愛慕,僅僅只是無路可逃罷了。
“你恨我嗎?”曲風眠迫切地需要一個結果,來安慰自己那顆忐忑不安的心。
盡管猜不透曲風眠的用意,秦莊仍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曲風眠稍稍放下點心來,卻又覺得這樣直白又坦率的自己有些軟弱,好似一個把弱點暴露在強敵面前的笨蛋。
所以他在秦莊反應過來之前及時改了口風,嘲笑他道:“也是。要恨也是本教主來恨,輪不到你。”
他等不到秦莊的回答,端詳對方片刻後,道:“你果真是傻了。若是換了以前,就算你僞裝得再好,眼底也有藏不住的怨怼。”
他指指一旁鋪着幹草與野獸皮毛的石床,道:“躺上去吧。”
秦莊如蒙大赦,連忙解了自己身上衣物,爬上石床。
夜風吹不進山洞裏來,耳邊只萦繞着淺淺的蟲鳴,一聲挨着一聲,此起彼伏。
秦莊仰面躺在石床上,兩眼呆呆地望着天頂,像是滿腹心事,又像是什麽也沒想。
或許這裏應當有一個豁口,讓他能直接看到天上的朗月與星辰,在他那雙黑黝黝的漂亮眼睛裏增添幾分亮色。
最起碼,不要這麽空洞。空洞得仿佛他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器皿,處在這裏也僅僅是為了給主人玩弄,生理上的歡愉被複雜的情仇包裹,便不再被心髒所感知。
結束時,曲風眠用秦莊的精華暫時安撫了淫蠱帶來的副作用。
他剛想拿衣裳擦幹淨手指,那人便已撐着疲軟的身體,無比熟稔地湊過來為他清理。
這亦是羞辱中的一環。
逼着他用唇舌舔舐完一切,無論是手指還是其他,哪怕再髒亂再污穢,若他表露出半點不願,等來的便是掌掴和毒打。
長久的訓練,将這些事情變成了習慣性的反應。就算他現在是個連溫飽問題都無法自行解決的傻子,也時刻記着要将主子伺候好。
曲風眠想用另一只手推開他,可陰影的到來讓秦莊産生了誤解,在那一瞬間他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而後迅速捂住了頭臉。
他滑稽得像只傻狍子,連自我保護都顯得如此笨拙可笑。曲風眠下意識扯了扯嘴角,卻只拉出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驟然心裏堵得慌,需要一點酒或煙草來麻痹自己。但這荒山野嶺中并不會有他需要的東西,是以片刻後,他只是輕輕拉高獸皮,蓋到了秦莊身上。
“睡吧。”他安撫道,語氣溫和,仿佛長者哄着幼兒。
等了許久都未等到本該落下的巴掌,秦莊也漸漸放下了戒心。他帶着汗濕的身體與些微的疲憊,很快便沉入了夢鄉,并發出陣陣平緩的呼吸聲。
直到這時,曲風眠才得以卸下那堅硬冰冷的面具,湊到近前靜靜地看着他。
秦莊已然睡得熟了,濃密纖細的睫毛遮住兩彎眼睛,鼻頭像雪堆出似的可愛讨巧。那場大火沒能破壞這張漂亮的臉蛋,或許老天爺也不忍讓這樣好看的小家夥變成破破爛爛的模樣。
說來奇怪,明明濃情蜜意不過幾月時光,遠遠比不得後來這見面眼紅的漫長幾年。但他在曲風眠腦中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仍是當初那個莽莽撞撞、不知天高地厚的金貴少爺。
他已學會乖乖地喚自己為主子,活成了一個真正的“狗奴才”。
征服與報複帶來的歡愉麻痹了曲風眠的腦子,竟讓他一時間想不起,秦莊上一次喚他名字是什麽時候了。
輕侯,輕侯。
他喊起來的時候總像剛吃完蜜糖,唇齒喉舌間蹦出來的字眼,連尾音都顯得那樣動人。
此刻的曲風眠,便是一個在糖果鋪前癡癡地望着,卻身無分文、無力購買的小乞兒。
他伸手戳了戳秦莊的唇,含糊的,祈求般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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