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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不喊我輕侯了?嗯?”
夜靜靜睡着,秦莊也徜徉在夢鄉之中。
曲風眠的問話那麽認真,卻還是在無人回答的窘況裏消散于無形。
【系統提示:主線人物曲風眠愛意+10,當前愛意值85。】
【系統提示:心願“一個真心愛自己的人”達成50%。】
毒發以後,兩人之間的強弱形勢其實已然逆轉。
秦莊雖兩腿殘疾,到底還能動能爬,不像曲風眠,每日只能在輪椅上喘氣。
而當初被他拿來折磨秦莊的淫蠱,此時好像調轉矛頭針對了他自己。
曲風眠沒工夫應付他,便尋了個天高氣爽的日子,指揮他去山裏捉兔子。打算等他一天下來精力耗盡了,晚上好休息。
秦莊走後,曲風眠便坐在山洞洞口曬太陽,感受着這陽間最惬意的溫暖,免得來日身葬黃泉下,連丁點日光都攬不着。
在秦莊不曾發現的角落裏,他已拿刀清理過好幾次傷口處的爛肉。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少時日,每一天都覺得自己明天就會斷了氣,卻還是這樣一日日地熬了過來。
卻又難以抑制地想到了死後的場景,秦莊會吓得抱頭鼠竄麽?又或許,應該自己事先挖個墓坑,免得到時候曝屍荒野,着實難看。
讓那小傻子給自己收屍?還是別做這樣無根據的指望了。
他在山洞中吃完盡是瓜果的午膳,到了傍晚時分,外頭又倏地下起了雨。
第八十一章 冰炭不同爐(20) 曲風眠湊到近前,将一記吻烙印在他唇角,又在分離的瞬間,對着他輕聲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對不起”,還有一句是“我愛你”。
曲風眠被雨聲驚醒, 待擡眼去看時,才發現秦莊從清晨出發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暴雨傾盆, 山中情況又複雜, 若是摔到灌木叢中, 或是墜入深淵,只怕連爬都爬不出來。
曲風眠驅着輪椅來到洞口,望着外頭黑漆漆的夜, 思慮片刻後,終究還是選擇了出去。
他撐着自制的竹骨傘,一路尋到自己和秦莊分別時的地方。
陰風怒號,叢林在夜裏仿佛變成了一只吃人的野獸,将所有擅闖的人吞到連骨頭都不剩下。
落葉與刺藤足夠擋住他前進的步伐, 令輪椅卡在泥淖中, 無法穿行。
他徘徊良久,在暴雨中一遍遍喊秦莊的名字,卻一無所獲。
那人是被虎豹叼去了嗎?還是叫蟲蛇咬了?
曲風眠反反複複地驅動着輪椅,就像一只在熱鍋上徒勞掙紮的螞蟻。他想進去找找, 可他無法穿越這茂密的森林,他無法像矯健的雄鷹般肆意翺翔——如從前一樣。
暴雨中, 一切聲音都被掩蓋了。
他漸漸覺得有些冷,從外頭滲進來,透到骨髓裏。
等雨停了,那人還會在麽?
他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爬不上樹, 也跨不過深溝。若是山洪卷着泥沙來襲,他連躲都躲不掉。
也不知道要怎麽找吃的, 餓了整整一天,若是誤食了毒草與毒蘑菇,可怎麽辦?
曲風眠緊緊攥着那方竹骨傘,無數次在心裏祈禱,祈禱那人能活着回來。
他可以放下恨,放下那些永無止境的傷害,好好對那個人。
如果這是上天對他做錯事的懲罰,他認。他只期盼着老天開眼,認準些,把那些因果孽報都加在自己身上,不要傷到那個人。
他不該廢掉秦莊的腿,他不該種下那兩枚跗骨釘,他不應該讓那人變成一個殘廢,也不該為了仇恨這樣傷害他。
可他已如此清醒,為何秦莊還不回來呢?
曲風眠在雨中反複尋覓,終于在體力耗盡前頹然回轉,往山洞的方向行去。
雲散了些,墨般濃重的黑暗裏,隐隐約約有一個熟悉的影。
“秦莊!”曲風眠轉動輪子的速度加快了些,在黑影躲藏之前截住了他,來了個四目相對。
與曲風眠設想中的狼狽不同,秦莊身上并無多少泥沙,只是渾身濕透了,像一只絨毛耷拉的小犬。
“為什麽不回去?”長久的尋找讓曲風眠難以抑制地顯露出了焦急,盡管知道得不到解釋,他還是這樣問道。
小傻子自然是回答不上來的,他只是局促地趴在那裏,仰起臉來,對着他的主子笑了笑。
沒有泥沙,便代表秦莊也許在大雨來臨前便離開了叢林,甚至很有可能在那時起就回到了山洞附近。可他為什麽不進來?這麽喜歡淋雨嗎?
秦莊判斷不出曲風眠臉上究竟是喜是怒,他等了許久,沒有等到責打和辱罵,便大着膽子将手伸到曲風眠面前,道:“兔……兔……”
在他兩指中撚着的,赫然是一簇早已濕透的兔毛。
他定然是怕的。
怕捉不到兔子的他回去會挨打,所以即使到了門口,也局促不前,只敢龜縮在一旁。
他不知道那只是曲風眠的一句戲言,是一句玩笑話,他只是傻乎乎地去執行了。找遍能找的所有地方,從兔子窩裏尋了幾簇毛發出來。
他怎麽可能抓得到呢,跑也跑不了,爬也爬不快,對付不了那樣狡詐的小東西。
曲風眠以為他會抓不到就會乖乖回來,卻不想,恐懼将他拒之門外。
而這份陰影與恐懼,是他親手造成的。
“兔子,不要了。”曲風眠似也被這雨凍着了,嗓子是啞的,面上也染了濕跡——那是滾燙的淚痕。
他竭力去抓秦莊的手,在凄風冷雨中,在荒涼的夜裏,發現那人從手掌到指尖,涼得就像一塊冰。
曲風眠将傘遞給他,牽着他往山洞的方向走,走過那泥濘的彎路,走過他們的曾經。
第一次見面時,秦莊還是個金嬌玉貴的小少爺。拿着柄現寶用的珍寶扇,初生牛犢不怕虎地要求自己報恩。
再見時,他從天而降,看見自己時,驚喜地叫了出來。
後來……後來……沒有後來了。
曾經的秦莊已被他親手殺死了。
曲風眠燃了篝火,烘烤着兩人濕透的衣裳,又将凍得戰栗的秦莊拉上輪椅,放懷裏抱着。
他們用僅有的一塊獸皮取暖,緊挨在一塊,就像兩個最簡單不過的小情侶。
體溫漸漸回暖時,曲風眠也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以前我總想着,要一統中原,再不濟,也得讓那些名門正派看看,我回南教的鼎盛。現在想想,我若不是這樣急于擴張,也不至于根基不穩,被他們打成這樣。”他讓秦莊靠在自己右邊,以免壓到左肋下的傷口。
“年輕的時候,總是有許許多多的宏圖壯志,有很多想完成的事。可過了這麽多年,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其實我的願望很簡單。”他抓緊秦莊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扣,道:“我想跟你在一起,在這樣一個杳無人跡的山谷裏也行,就這樣待一輩子。”
他說,秦莊就聽着。盡管話裏的內容他根本聽不明白,卻仍是眨巴着那雙大眼睛,乖乖地坐在那裏。
“我要是死了,你怎麽辦呢?”曲風眠輕撫着他的頭頂,眼裏滿載憂傷。
他發覺,自己從未考慮過秦莊的未來。
哪怕是逃亡,也沒征求過他的意見。
這人本該是天之驕子,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小少爺。就算一輩子不學無術,也不愁吃穿。
可現在呢?簡單一場暴雨都能将他困住,随便一只豺狼虎豹都能将他殺死。
變成了一個殘廢,一個傻子,一個無法獨立生存的人。
而這樣的困局,皆由他親手導致。
“我明天試着給部下送信,讓他們來接你。去上京,好不好?讓你回家。”
聽到“家”這個詞,秦莊下意識點了點頭。
“山洞裏的東西,你都可以吃。要是渴了,就去喝水潭邊河水。要小心一點,別掉下去了。”
秦莊并不知道這是一場多麽慘痛的離別,他只是乖乖聽着那些字句,若能聽懂,就點頭答應下來。
“不要吃腐爛掉的果子。如果吃的都沒了,而接你的人還沒來,就在白日裏去樹林裏找找。越是鮮豔的蘑菇越不能吃,山果要是摘不下來,就拿長些的棍子去敲。”他小心叮囑着,越說越碎,越說越多。
“我以前是不怕死的,哪怕是傷得最重的時候,被圍攻的時候……可現在我怕了。我怕我走了以後,你沒法照顧好自己。我怕地底下太黑,找不到你。”眼眶裏的滾燙終于彙聚成河,在這個失而複得的夜裏,曲風眠終于抛開了那些可笑的面子、仇恨、恩怨,放肆地哭了出來。
直到一只溫暖的手湊過來,為他擦拭着臉上縱橫的熱淚。
秦莊什麽也沒想,也并非放下了懼怕,他只是本能地覺得眼淚應該被擦掉,所以就這樣做了。
曲風眠喉嚨裏似堵了什麽,他停下哭泣,隔着一層水霧看着這個近在咫尺的人——他愛過的人。
或許他們的相遇本就是錯的。
如果不是自己将他扯進這場恩怨裏,他不會從天上隕落到塵埃。
也不會有背叛和責怪,他們在意的人也還會好好地活着。
也許有一天,秦莊會過上一個普通人的生活,跟一個愛他的人攜手終身。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時如逝水,永不回頭。
傷害已刻入骨髓之中,即便拔除了鋒刀,留下的痕跡依然刻骨銘心。
“欠你的,下輩子再還你。”曲風眠湊到近前,将一記吻烙印在他唇角。在分離的瞬間,他輕聲說了兩句話。
一句是“對不起”,還有一句是“我愛你”。
【系統提示:主線人物曲風眠愛意+10,當前愛意值95。】
【系統提示:心願“一個真心愛自己的人”達成80%。】
召喚來的雄鷹帶走了書信,可他們最先等來的不是回南教的教衆,而是正道盟的追兵。
當第一聲爆炸的轟鳴聲響起時,秦莊近乎尖叫地跳了起來。
曲風眠最近已經很少蘇醒了,一天下來有半日時間在昏睡,卻還是被巨響擾了清夢,疲憊地睜開了眼。
“地震?”他睡眼朦胧,顯然還未搞清楚狀況。
但緊随而至的轟響否定了他的猜測,一聲接着一聲,顯然是有人在炸山。
“回南教的喪家之犬,速速束手就擒,六派可賞你們一個全屍。”灌注了內力的聲音傳遍整片山域,盡管到達谷中時聲音已有所削減,卻還是清晰地傳入了曲風眠耳中。
“到我這裏來。”曲風眠将吓得魂飛魄散的秦莊招至自己身邊,并拿起了床上許久未用的雁刀。
第一道關卡桃花林外,六派人士已經齊聚于此。
月亮山的确岔道無數,且難于追蹤,可耐不住六派使用了人海戰術,一路摸索,終還是走到了最內圍。
炸山,這是六派幾位掌門聚頭後想出的辦法。
在他們眼裏,這些桃花林之類的攔路障,定是那些回南教教徒留下的迷陣。與其花費大量時間來破解,不如直接一通□□炸了了事。
可這樣簡單粗暴的方式,卻急壞了身為盟主的林斂。
第八十二章 冰炭不同爐(21) 恍惚間,那些不絕于耳的□□轟響,也變成了他們成婚時喧天的鑼鼓聲,與噼裏啪啦的鞭炮響。曲風眠喜笑顏開,也淚如雨下。 “送入洞房!”
林斂早知後周寶藏就在這月亮山中, 之所以不來開采,一是那些機關他通不過,二則是起了獨吞之念。
可現下衆人皆圍聚在此, 能不能抓到曲風眠還是次要因素, 若是寶藏被發現, 只怕要被群起而分之。到時候自己還能拿到多少,就說不準了。
“諸位掌門,如此盲目地炸山未免有些打草驚蛇, 依我看,不如再派人沿着山路細細搜索一番,免得落入敵人圈套?”
“還搜索?都找了半個月了,弟子們也是有怨言的。”很快便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
“是啊。再說了,那回南教教主被曾予少俠傷及腰腹, 只怕此時屍骨都涼了。除他以外, 剩下的不都是烏合之衆麽?”
又有人道:“我們先前抓到的那個活口不是招了麽,跟随曲風眠成功離開虎牢關的不超過百人。咱們有十倍之數,怕他作甚?”
眼見衆人意見一致,林斂也只好悻悻地閉了嘴。
旁邊有位高瘦老者意味深長地看了林斂一眼, 卻并未說些什麽,只等衆人都三三兩兩地散去了, 才對林斂道:“餘清師侄,你怕不是還惦記着曲風眠的那個男寵吧?”
林斂驟然被點名,連忙将注意力轉移過來,對老者喊了聲師伯。
盡管他如今是統領流派的盟主, 可他到底是從六派裏出來的, 對曾經師門裏的這些長輩,還是得盡晚輩的禮數。
而這位師伯, 不是別人,正是他那位師弟曾予的師父。師父都是護短的,也會盡力将資源堆砌在自己的徒弟身上,以謀求己身的最大利益。
随着曾予卧底任務歸來,不僅曾予成了人人矚目的大俠,連帶着老者的威望也水漲船高,如今更有了公然跟他這位盟主叫嚣的資格。
“餘清并無此意。”林斂解釋道。
“沒有最好。若是你還執迷不悟,只怕會讓自己的盟主身份蒙羞啊。”老者毫不在意林斂的臉色,說完這一通話後便甩袖離去。
林斂恭敬地将他送走,等老者走得看不見了,便倏然變了臉色,低聲暗罵道:“老匹夫。”
這顯然是觊觎起他身下的盟主之位,想讓曾予取而代之了。
林斂咬牙道:“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靠着□□的助力,衆人很快便通過了所有路障,并順利抵達了那座有着兩只石蟾蜍的大門前。
這門落滿灰塵,看上去甚不起眼。可經過六派中幾位經驗老到的長老判斷,這是重達萬斤的斷山石,光靠人力根本無法推開。
“那怎麽辦?”
“繼續炸!”
整整一天一夜,曲風眠和秦莊都在這樣的轟響聲中度過。
秦莊極度害怕這樣的聲響,縱使被曲風眠抱着,也緊張到不停地戰栗顫抖。
曲風眠知道此地已不宜久留,可就算出了這個山洞,他們也跑不出這個山谷——山谷外四面皆是斷崖,縱有飛天之力,也難以逃生。
更何況,他還帶着一個人。
也許,這就是他的葬身之地吧。
許是死亡的號角激起了曲風眠骨子裏最後一點浪漫,他将秦莊帶回金室裏,翻箱倒櫃地找出绫羅與美玉,為他裝扮。
盡管寶藏已經置放多年,可那些絲縷之物并未腐化,穿到秦莊身上時,依然光亮如新。
佛靠金裝,人靠衣裝,當金玉上身以後,秦莊似乎又變成了當年那個珠光寶氣的小小少爺,看得曲風眠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撐着病痛,也尋了件合适的衣服換上,再領着秦莊在金室內跪了下來。
“從前我沒給過你什麽,以後,也無法再好好護着你。可是此刻,我想給你一個承諾。”曲風眠一掃之前那副病恹恹、行将就木的姿态,對秦莊道:“我們來拜堂吧。”
秦莊還以為是什麽好玩的游戲,想也沒想就點了頭。
曲風眠诓着這什麽也不懂的小傻子,對着金堆一叩首、二叩首,再與他交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恍惚間,那些不絕于耳的炸藥轟響,仿佛也變成了他們成婚時喧天的鑼鼓聲,與噼裏啪啦的鞭炮響。
曲風眠拜得喜笑顏開,也拜得淚如雨下。
“送入洞房!”
他領着“新娘子”回到他們的房間,離洞口最近,也最容易逃生的一處,帶着那人看星看月,說起了自己深藏多年的秘密。
“差不多二十多年前,中原大地依然深陷于戰火之中。五代十國的最後一個王朝,後周,面臨着改朝換代的危機。在山河破碎、局勢混亂的時候,皇室起了內讧。其中一派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寶庫,作為東山再起的資本,并将小皇子交托給當時的財政大臣,命他好生撫養。”
“大臣與小皇子在戰亂中失散,那時年紀尚小的孩子毫無自保之力,一路随着流民乞讨為生,結交了一位随行的大哥哥,并最終投入回南教門下。”曲風眠摸着秦莊的腦袋,道:“那個孩子,就是我。”
“最開始進到這山洞裏來時,我并未察覺這一切。可方才給你穿上這身衣服,看着那箱中的珍寶樣式,我也漸漸确定了這個猜測。門口的石蟾只有皇室之血才能開啓,這本就是為我留存的後周遺寶,只可惜,我再也沒有機會使用了。”
曲風眠輕撫着秦莊的發頂,溫聲道:“我将這些全都送給你。以這一路上的見聞來看,這裏定有防□□的裝置。如果我所料不差,在炸開斷山石之前,這裏便會先行坍塌,将珍寶盡數埋葬。”
“我死了以後,正道盟的人應該不會再難為你。你好好活着,來日若是恢複了神智,就帶人來掘出這些珍寶。也算,我賠償給你的。”
“對不起,當初一時利欲熏心搶劫了你家的庫房。若我當初不那麽糊塗,或許後來的一切便都不會發生了。”他正視着秦莊的雙眸,解釋道:“也許你不會信,可我還是想解釋清楚:那一日,我并未殺你的父親和兄長。”
那一日……
秦襄:“救命啊!”
秦父經驗老當,一邊退至牆邊,一邊拿出特制的尖哨吹響。可他剛吹了第一聲,哨子便被一把短匕擊飛,釘進了牆垣之中。
秦父這才明白來的并非尋常匪徒,當他擡眼去看時,正瞥見曲風眠手執長刀欺身而來。風乍起,吹起曲風眠蒙面黑巾,令他整張臉完完全全地暴露于秦父面前。
剎那間,萬籁俱寂……
雁刀停在秦父咽喉之前,再未深入半分。
“取財一用。”曲風眠劈手打暈秦父,高聲下令道:“只取錢銀,不傷性命。”
說完便閃身進了庫房。
于是衆人便都收了刀刃,專心致志地搬起箱子來。
不多時,教衆們将庫房洗劫一空,把金銀財物全部放上準備好的馬車,迅速驅車離去。
曲風眠墜在後頭善後,一邊重新綁着自己的面巾,一邊清理着作案的痕跡。
他們江湖人行事,素來不留後手。方才他急于打斷秦父的傳訊,險些便動手殺了人,得虧最後關頭理智拽了他一把,才讓他留了手。
錢財之事,有借有還。可要是失手傷了這幾位要緊人物,只怕那小家夥會活撕了他。
曲風眠自然不敢對自己的未來老丈人動粗,眼看着部下們都已撤離,便也收好武器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秦父悠悠醒了過來。
可他并未聲張,甚至沒有呼救,他只是趴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曲風眠的臉,直到對方做賊心虛,慌亂地施展輕功離開。
“哪怕到了現在,我依然沒搞清楚,他為什麽要放我走。”曲風眠笑了笑,語氣卻漸漸變得悲涼:“我做了虧心事,怕被你爹爹認出,更怕被你問責,在事發後馬不停蹄地逃了。當時想的是等風頭過了,再回去找你。卻沒想到,那是與你爹爹的最後一面。”
秦莊趴在他胸口,聽着他絮絮叨叨地講着過去的事,腦海中所有破碎的線索重新串聯,終于拼湊出完整的前因後果。
那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
後周的小皇子颠沛流離,拜入回南教門下,遠離中原。
而當初的財政大臣則隐姓埋名,做起了錢莊生意。
二十多年過去,財政大臣娶妻生子,卻一直未曾忘記當初對皇帝陛下的囑托,一直在竭力尋找着當初失散的皇子,并将打開寶庫的線索編成童謠,教給他的孩子。
卻不想,次子機緣巧合之下遇見了這位長大成人的皇子,而小皇子在大臣家中認出後周物件後,也起了打家劫舍的念頭。
或許是因小皇子分散時太過幼小,記不清人臉;或許是大臣隐姓埋名時,一并改變了面容。
當他們再次相逢時,大臣震撼于皇子熟悉的容顏,在未确定其身份的情況下,還是放任他離開。
可一切真相都被隐藏在緊随而至的殺戮之中。
那位自诩名門正派的林盟主,趁着這個機會殺死秦家的兩位頂梁柱及二十幾個夥計,在僞造傷口成功嫁禍以後,又自導自演了一出查探戲,将秦家最後一位小少爺推上風口浪尖,用美人計讓回南教兩位當家人一死一重傷。自此成功清除勁敵回南教,江湖之中,再無人可與正道盟争雄。
好一步陰狠毒辣的棋。
好一場完美的算計!
毀掉了一教之主的宏圖大志,也毀掉了秦小少爺本該安康喜樂的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大概還有兩章,一天一更,早上九點整發布。
第八十三章 冰炭不同爐(22) 他轉哭為笑,既瘋既癫,指着秦莊道:“你這個騙子,你怎麽可能比我先死……別裝了……”
曲風眠是被山體龜裂聲驚醒的。
他在瞬間便調整出戒備姿态, 将懷中安睡的秦莊喚醒,在裂縫再度擴大前,帶着他離開了山洞。
一直在門外炸山的六派弟子也被這突然的變化驚醒, 還沒來得及拔足離開, 整座山峰便往下重重沉了一尺、再一尺。
還沒來得及撤離的人盡數被掩埋在山體之下, 屍骨無存。
“快退!”
此時天剛蒙蒙亮,從山谷中往上望,濃霧恍若一片朦胧的白玉, 遮住了這天也遮住了這人間。
曲風眠在尋找,尋找逃生的辦法。
從發覺這是後周寶藏以後,他的思路清晰了許多。既然是寶庫,便是要給人取的,也肯定不會将人困死在這山坳之中, 極有可能還有別的出路。
山石崩摧的聲響震耳欲聾, 仿佛所謂天塌地陷的末日已然降臨。
在哪,究竟在哪?
秦莊此時也已醒了過來,他如往常一般想去水潭邊洗把臉,卻又忽然驚叫起來, 指着潭水給曲風眠看。
只見昨日還平靜無波的深潭,此刻就像被燒沸了一樣, 咕嚕咕嚕冒着泡。
曲風眠伸手去探,觸感冰涼,并不滾燙。心情便驟然輕快起來,對秦莊道:“有了。”
他驅動輪椅到林子前, 揮動雁刀斬下幾根碧竹, 将它切作幾段後綁到腰間。又削了幾根細細蘆管,令其刺穿竹筒間的分隔, 這才回到秦莊身邊。
“走吧。”他舍棄輪椅,将蘆管遞到秦莊唇邊,帶着他一躍而下。
深潭之中水逾千尺,冰寒之意轉瞬便侵入體膚。
曲風眠竭力在水中睜大雙眸,去觀測水流的動向,判斷真正的逃生之路。
然而這一路并不十分安穩,因山體崩塌的緣故,地勢變動、大量空氣湧入其間,導致地下水變得湍急無比,随時可将人卷入深淵。
曲風眠一開始憋氣前行,待後來便借助竹筒中的空氣呼吸。秦莊一直乖乖任由他抱着,只是随着行進時間的增加,也感到難受起來。
水湧進鼻腔,灌進咽喉,這感覺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像極了那場焚天的大火。
那些丢失的記憶慢慢在腦海中複蘇,與林斂的對峙、藏寶圖、殺人滅口……
秦莊呼吸不上來,只在影影綽綽的光線中,看清了曲風眠的臉。
他們只隔着一層薄薄的水幕,卻好似隔了一個前塵。
在那裏,沒有仇恨、沒有傷害,也沒有侮辱。
只有一個愛着他的曲輕侯,拐着懵懵懂懂的他上了床,又帶着他在車水馬龍的街道裏拿到了一盞花燈。
“我可不喜歡穿白衣,倒是那些武林正派,恨不得天天标榜自己纖塵不染似的,什麽素衣都往身上套。”
“可他很好看呀,像你一樣。”
“不過幾文錢換來的紙燈而已,也值得你這麽高興?”
那時,曲風眠會用低沉喑啞又深情的聲音,喚他“元寶兒”。
不是“狗奴才”,也不是“賤人”,而是由他所取的,專屬于他的稱呼:元寶兒。
許久未見的眼淚充斥上眼眶,又很快便彙入水流中,消散無痕。
秦莊陡然記起,他是愛過曲風眠的。
所以才會讓他登堂入室,與他交頸而眠。
才會在得知他“死訊”後魂不守舍,用忙碌的雜事填滿自己的生活。
才會一路忍下那些摧殘與折磨。
原來他從始至終恨的人,只有自己。
若不是他莽莽撞撞地救下曲風眠,林斂也不會盯上他。
若不是他引狼入室,爹爹和哥哥也不會死。
若不是他一意孤行,蘇然也不會死在林斂手中,他和曲風眠之間,也不會變成這樣。
許是已經靠近出口的緣故,前路變得越發艱險,充斥着各種暗礁和堅石,還有數不盡的急流。
曲風眠一直專心致志地望着前方,渾然不知秦莊已經放開了蘆管,在用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傷眼神看着他。
在下一波洶湧的暗流襲來時,秦莊掙開了曲風眠抱着他的手,将那人向着光源處推去。
曲風眠的眼瞳在剎那間縮成了一個針點,他眼睜睜看着那個人以一種無可挽回的姿态往深淵裏墜去,臉上卻帶着釋然的笑容。仿佛在這一刻終于卸下了所有重擔,也放下了一切。
爹爹,我完成了對你的囑托,找到了失散的小少爺。
寶藏給了他,我這條命也給了他,咱們秦家……再不欠他什麽了。
爹爹,我很後悔。我應該聽你的話,不該涉足武林,也不該與他們産生什麽牽扯。
莊兒沒能成為你所期待的模樣……你能不能……原諒我呢?
暗礁撞上腦後時,一切擔心與憂慮似乎都不複存在了。
他墜入一片溫暖的港灣中,而父親和哥哥,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秦莊!不!”
曲風眠調轉方向,向着深淵奔赴而去。
那裏有他此生最重要的人,也有他遺留下的一顆心。
“嘭。”
曲風眠帶着秦莊浮出水面,将他一路抱到河岸上。
“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曲風眠神經質地重複着這樣的話,将雙手放在秦莊胸膛上反複按壓。
“醒醒,醒醒。”曲風眠焦急地拍打着秦莊的臉頰,渴望他能給予自己一點回應,哪怕一點點都好。
秦莊的身體随着他的動作彎成弓狀,有水流從唇舌間湧出,人卻一直沒有蘇醒。
“不許睡過去,我命令你,這是命令!”曲風眠從未這樣惶然過,仿佛有人刺穿了他的胸膛,攥着他的心髒往外拉扯,拽得鮮血四濺經脈崩離,痛徹骨髓。
“你醒醒啊,求求你,醒過來好不好?”曲風眠跪在他身邊,與他臉頰緊挨着臉頰,面上滿載着悲哀與凄怆:“我再也不會傷害你了,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我不怪你了,我不恨你了,你活過來好不好?”
他就這樣徒勞地搶救着,直到看見那漸漸暈散開的血水,才後知後覺地去觸碰秦莊腦後。
那裏凹陷了進去……
于是他轉哭為笑,既瘋既癫,指着秦莊道:“你這個騙子,你怎麽可能比我先死……別裝了……”
“別裝了。”他呆呆地重複着,卻已潸然淚下。
【系統提示:主線人物曲風眠愛意+5,當前愛意值100。】
【系統提示:心願“一個真心愛自己的人”達成100%。】
日頭高懸,前方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長路。
曲風眠抱着他再也不會醒來的愛人,在崎岖的路上艱難地走着。
有黑色的血從他肋下湧出來,他也不覺得痛,只是重複邁動着僵硬的步子,向遠方行去。
他做了一個承諾,他答應過這個人,要帶他回家去。現在還沒到達終點,他怎麽能停下呢?
他懷裏的小家夥,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啊。
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變成兩彎月牙。粉雕玉琢的,可愛得緊。
明明什麽也不會,卻總是愛顯擺。穿金戴銀,拿着柄金玉扇子,一刻不停地問東問西。
哦,對了,他還把那扇子送給了自己,當成了他倆的定情信物。
可是扇子呢?扇子怎麽不見了,去哪了呢?
曲風眠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事,可既然想不起來,他便也不去想了。
“元寶兒,我的好元寶兒。”曲風眠癡癡地念着,道:“我們去上京。我給你買糖葫蘆,買桂花糕,不會讓你吃一點苦。”
他連聲音都顯得那樣虛浮,仿佛下一秒就會斷了氣去。可他仍是在不斷地絮叨,喊着這個許久不曾出口的名字,期盼他的元寶兒給予丁點回應。
可他讓這個人生氣了,元寶兒不理他了,也不願回他的話。
沒關系的,等元寶兒氣消了,就沒事了。
他脾氣很好的。
黑色的血滴落在曲風眠走過的地方,如靈魂般污濁肮髒的顏色。
他走了很久很久,以為自己走了一個百年,其實才過了幾個時辰。
從山頭現出的箭簇令神識回到了曲風眠腦中,他覺得腦子嗡嗡嗡的,在噪雜之中,聽見他們說:“盟主說了,見到回南教的人,格殺勿論!”
話音剛落,無邊的箭雨便飛馳而來,襲向了這兩個靶子。
曲風眠來不及發話,也來不及求饒,在那電光火石的瞬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元寶兒緊緊護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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