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縣主

楊妧笑道:“沒有什麽了, 我也是道聽途說,不一定正确,往後你多請教嚴總管,他人老成精又一直掌管庶務, 肯定很有經驗。”

楚昕應聲好, 起身告辭。

楊妧道:“有件事兒麻煩表哥,我給家裏寫了回信, 表哥打發人幫我寄出去吧, 多謝您。”

讓青菱到西次間把信拿出來。

一封是寫給楊溥的, 一封給何文隽, 仍舊是給何文隽那封要厚很多。

楚昕捏一捏, “舉手之勞,表妹別客氣。”

強壓下心頭莫名的酸意,回到觀星樓, 扔給臨川, “趕緊拿到驿站寄出去, 別耽誤了四姑娘的事兒。”

蕙蘭提了食盒進來,一樣樣把菜肴端出來, “老夫人吩咐廚房裏加了兩道菜, 慶賀世子爺得了差事。”

四葷兩素外加一盆湯, 再有一碟花卷和一碗粳米飯,将不大的飯桌擺得滿滿當當。

楚昕在上首坐下, 招呼含光跟承影一起吃。

含光不客氣,端着自己的飯碗和承影打橫坐下了。

三人把飯菜吃得一幹二淨。

楚昕出了汗, 往樓上卧房換衣裳,承影滿足地摸了摸肚子,“真香, 牛肉爛糊,湯也鮮美。”

含光笑道:“說得好像沒吃過肉似的,你哪天少吃了肉?”

“今天的格外好吃,”承影咕咚咚喝一大口茶,壓低聲音,“世子爺去面聖,果真是四姑娘出的主意……四姑娘還沒及笄吧?”

含光輕聲道:“這事兒咱們兩人知道就行了,再加上世子爺,可不許往外傳,蕙蘭、劍蘭她們都不知道。”頓一頓,續道:“世間裏的聰明人有得是,跟年齡沒關系,就說科考,有些人十四五歲就考中秀才,有些人考一輩子童生試都不過;前朝那個很有名的計相二十五入閣,遠得不提,那一位……”伸手指指皇宮方向,“十歲時候已經懂了帝王心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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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承影輕嘆,“我別的不指望,二十七歲之前能成個家就行,還有四年的工夫。”

含光奇道:“為什麽是二十七歲?”

“小時候讓道士算過命,說我命裏有子,應在二十七那年。本來我不信,宮裏那麽多暗衛,除非死,哪裏有出宮的例?後來被貴妃娘娘要到世子爺身邊,我就想興許道士還真算準了。”

含光“噗嗤”笑出聲,“再過三年,讓世子爺給你指門親事,成親一年二十七歲,正好生子,準準兒的。”

承影瞥含光兩眼,“到時候你二十三,也該成親了。如果有好姑娘得讓我先挑,我年齡大,着急。”

含光渾不在意地說:“可以,你有道士算命,我沒算過。”

小時候的事情差不多都忘了,只記得黃河決堤,整個村子都淹了,村裏大人孩子提攜着出去讨飯。

有個老太監看中了他。

他清楚地記得,他跟另外七八個差不多年紀的孩子擠在一輛大車走了好幾天,來到大山深處的一座莊園。

從各地來的大車共有十幾輛。

他在山裏待了足足十年,眼看着身邊的夥伴一天天減少,出山那天,站在莊園門口等待的馬車來接的只有五人。

含光被選進宮裏當暗衛。

當了三年暗衛,他沒有名字,只有編號,以及能證明他身份的一塊小小的銅牌。

後來頭兒找到了他,說貴妃娘娘給國公府世子爺挑侍衛。

他年紀最小,跟世子爺應該合得來,所以被挑中了。

而承影是因為破了相,臉上留了傷疤,容易被人記住,不适合再當暗衛。

頭兒心軟,給了他一條生路。

他們倆被帶到楚昕面前認主,十四歲的楚昕驕傲得像只孔雀,昂着下巴道:“英雄只能佩寶劍,我也是。”

給他們賜名含光、承影。

承影老成圓滑,多留在觀星樓守家,含光跟着楚昕四處走動。

原先他以為楚昕很不好伺候,熟悉之後才知道,楚昕本性純真善良,只是被寵得太過而有些驕縱。

含光護衛他的安全,也管束他的行為,雖是仆,更像是友。

倏忽之間,兩年過去了。

去忠勤伯府赴宴,秦老夫人沒帶別人,只帶了楊妧一人。

兩人同坐一輛翠蓋朱纓八寶車,莊嬷嬷跟車伺候。青菱、綠荷并荔枝跟紅棗都在後面的黑漆平頭車上。

楚昕意外地沒有在前面縱馬狂奔,而是慢悠悠地随在車旁。

透過搖晃的窗簾,楊妧看到他筆挺的身姿,仿若原野上直立的白楊樹,充滿了生機與希望。

忠勤伯是在高宗皇帝在位時候得爵,彼時積水潭周遭已經沒有空地,他退而求次之,在澄清坊的椿樹胡同圍地蓋了一座精美的府邸。

楊妧她們動身還算早,可椿樹胡同已經停了一長溜馬車,鎮國公府的馬車可以馳到忠勤伯府門口,只是進去容易卻沒法掉頭出來。

含光察看過,在車旁回禀了這個情況。

秦老夫人毫不猶豫地說:“那就走過去,沒多遠的路。”

楚昕親自撩起車簾,攙扶秦老夫人下了馬車,輪到楊妧時,不好伸手,低聲囑咐句,“你當心腳下。”

莊嬷嬷看在眼裏,高興地對秦老夫人道:“大爺領了差事真是穩重不少,知道照顧人了。”

秦老夫人與有榮焉,越發端正了肩膀,腰杆挺得筆直。

好巧不巧,她們剛下車,餘閣老府邸的車駕也到了。

餘新梅自然而然地走到楊妧身邊,隔着帷帽,低聲跟她解釋,“那邊綴銀色螭龍繡帶的馬車是榮郡王府上,旁邊白馬,車身綴着銀色獅頭繡帶是平原侯府的車,再往前是安郡王府的車駕。”

而緊挨着安郡王府車駕旁邊的黑漆平頭車是張家的車。

張瑤嫁到了安郡王府,她肯定是接着張大太太一道過來的,甚至還可能有張二太太跟張珮。

楊妧恍然明白,秦老夫人為什麽不讓張夫人來赴宴。

是不想張夫人跟娘家嫂子瞎摻和。

二爺顧常豐與三爺顧常寶站在門口待客,還有四位穿金戴銀、打扮非常體面的管事嬷嬷。

顧常寶穿緋色長衫,頭戴白玉冠,腰系白玉帶,上面雜七雜八挂着香囊、荷包和扇套等物,看上去人模狗樣的。

眼神卻極其不善,即便隔着帷帽,楊妧也能感受到眼裏的仇恨。

就好像她刨過顧家祖墳似的。

進門後,男客在小厮引領下往外院去,女客則由一位管事嬷嬷和兩位丫鬟陪同,沿着抄手游廊往內院去。

餘新梅摘下帷帽遞給身後丫鬟,俯在楊妧耳邊悄聲道:“你注意到沒有,剛才顧三爺那眼神,恨不能要把人活吞了?”

楊妧點點頭,“他是看你還是看我,我好像沒得罪他?”

“我也沒有,只除了小時候跟他打過兩次架……忠勤伯夫人娘家也在廣平府,跟我祖母走得挺近。後來我不是跟我爹外放嗎,好幾年沒見到顧三爺了,現在都長大了,見倒是見過,但也不可能得罪他。難不成七八年前的事情,他一直記恨到這會兒?”

說話間,一行人進了二門來到花廳。

花廳已經坐了不少客人,衣香鬓影花團錦繡,其中就有張家兩位太太。

楊妧跟在秦老夫人身後不斷地跟夫人太太們行禮、點頭、微笑,轉了一圈,笑得腮幫子僵硬得不行。

丫鬟将她引到花廳旁邊的偏廳,年輕一輩的奶奶、姑娘都在這裏說話。

有些認識,有些卻是看着臉生。

楊妧繼續微笑着跟大家寒暄,剛坐下,張珮指着一位穿桃紅色西番蓮紋褙子,頭戴金鑲玉嵌寶蝶趕花頭面的少婦道:“我大姐,安郡王世子夫人。”

楊妧忙起身朝她福了福,“見過夫人。”

張瑤颔首算是回禮,“早聽我兩個妹妹提過,四姑娘極伶俐聰明,今兒見了果然如此,快坐吧。”

楊妧抻着裙子坐下,張瑤忽而笑盈盈地指着身邊穿海棠紅繡芙蓉花杭綢褙子,頭戴珍珠攢成的茉莉花箍的少女,“楊姑娘,這是靜雅縣主。”

楊妧站起來給靜雅縣主見禮。

靜雅縣主約莫十三四歲,捏着帕子“咯咯”笑得極其歡暢,可能覺得很好笑吧。

楊妧神情坦然地抿着茶水。

張家這幾位姐妹不愧是一脈相承,一肚子壞水,不就是想讓她多站起來兩次?

除了充分顯露出她們姐妹摳摳索索地上不了臺面,還能有什麽呢?

餘新梅滿臉沮喪地從外面進來,悄聲道:“難怪早起覺得肚子不太舒服,竟是來癸水了。”

“我還以為你去哪兒了,”楊妧同樣壓低聲音,“你沒事吧,帶了那個沒有?”

“墊上了,頭一天量少,應該不太要緊,就是肚子有點漲。”

楊妧道:“你喝點熱水,我給你倒杯茶。”

“算了,喝多了水總得跑淨房。”

這時,忠勤伯的長女,顧月娥走進來,含笑招呼道:“咦,都在這裏躲懶呢。前頭澄碧亭備了紙筆等你們留下墨寶呢,如意館裏準備了投壺、花鼓,都玩兒去,玩得不盡興不許偷着哭。”

姑娘小姐們三五成群地随着丫鬟往外走。

餘新梅怕四處走動出了醜,哪兒都不想去,楊妧便陪着她,兩人換到盆景後面的偏僻角落,舒舒服服地歪在圈椅上說閑話。

楊妧問起适才的靜雅縣主。

餘新梅彎起眉眼笑,“是安郡王妃嫡出的女兒,嬌慣得不行……你剛才瞧見沒有,安郡王妃一個勁兒圍着秦老夫人打轉,因為靜雅縣主瞧中了楚世子。我祖母說,這兩人家世倒般配,可要真湊到一起,家裏不得天天上演全武行?”

楊妧皺眉,“确實不合适,說實話世子爺這脾氣,就應該找江西廖家或者淮陰徐家的姑娘,大氣知禮也能容讓着他……姨祖母精明着呢,肯定不會應允安郡王妃。”話語一轉,眸中露出幾分幸災樂禍,“我先前覺得張珮對世子爺頗有情意,現今又加上個縣主,一邊是娘家,一邊是婆家,你說張瑤會站在哪一邊?”

餘新梅十分肯定地說:“當然是縣主,張家姑娘一個比一個會算計,還能因為敗落的娘家得罪婆家?再有一條,周家是皇室宗親,可以請聖上賜婚啊,賜婚的聖旨下來,楚世子絕對落不到旁家去。不過,宮裏還有個貴妃娘娘……以後定然有得好戲瞧,咱們倆拭目以待吧。”

楊妧深以為然,默默地為楚昕點了支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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