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禮物

談笑間, 張夫人和趙氏次第進來。

楚昕送給她們的是佛珠手串,張夫人挑了串沉香木的,趙氏拿了串紫檀木的。

秦老夫人極為得意地說, “剛才昕哥兒說了,以後發了財要買更好的,咱們只等着跟昕哥兒沾光就是。”

趙氏奉承道:“昕哥兒确實能幹,小小年紀就領那麽緊要的差事, 我家兩位哥兒,就只會讀書, 其它諸事都不懂。”

張夫人臉上也流露出幾分與榮有焉,可瞧見楊妧, 笑容便淡了幾分。

平涼侯出殡跟沐恩伯的嫡長孫成親正好趕在了同一天。

張夫人的意思是讓楚昕帶着賀禮去喝杯喜酒。

畢竟平涼侯停靈時,楚昕已經吊唁過,沒有必要親自去路祭。

而沐恩伯除了嫡長孫之外, 二房的次孫和第三個孫子也都在六部擔任着職差, 很有出息。

她打算跟沐恩伯府多加往來,可以把張珺嫁過去, 那麽即便張瑤未能嫁給楚昕, 張家的兄長跟侄子也能有個助力。

她喜滋滋地把自己的打算告訴秦老夫人, 楊妧卻說沐恩伯府如今猶如鮮花着錦,去了只是錦上添花, 倒不如拉扯平涼侯夫人一把。

偏偏秦老夫人只聽黃毛丫頭的, 二話不說打發楚昕到棗花街街口等着路祭。

張夫人氣楊妧不懂禮數在別人家指手畫腳, 更氣秦老夫人腦子糊塗,不給自己撐面子。

索性閉門裝起病,閑雜事宜一概不管。

楊妧不是能耐嗎?

能者多勞,那就把事情全攬過去, 她倒是想看看一個沒及笄的小姑娘會有多大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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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府裏中饋在莊嬷嬷這個老貨和楊妧的操持下,竟是絲毫不亂,甚至比往日還更規矩些。

張夫人裝病沒有用,心裏總歸還惦記着廚房和針線房的一畝三分地,沒請府醫,也沒喝參湯,利利索索地好了病,開始理事。

卻是不巧,她的病剛好,秦老夫人緊跟着也康複了,看起來比她的精神還旺盛。

太氣人了!

吃完飯,楊妧牽着楊婵一路賞着花溜溜達達地回霜醉居。

門口黃栌樹下,有人低頭站在那裏。

許是無聊,他擡起腳尖一下下踢着樹幹,枝葉婆娑,金色的光芒被搖碎,在地上落下斑駁的光影。

聽到腳步聲,楚昕側頭,瞧見楊妧一行,下意識地挺直身子,下巴高高昂起,顯出幾分孩子氣的驕縱。

楊妧莞爾。

想到自己才承了他一個大人情,又收了他的湖筆,懶得計較他這種幼稚的行徑,近前問道:“表哥怎麽在這裏,是等我嗎?”

楚昕“嗯”一聲,“我有事跟你商議。”

楊妧尚未回答,楊婵已拉着楚昕走進院子。

青菱在石桌上擺了茶水點心,春笑哄着楊婵進屋描紅,青荇則尋一塊未繡完的帕子,坐在廊下,有一搭沒一搭地縫。

楚昕端起茶盅抿兩口,把昨天和顧常寶進宮面聖的情形說了遍,“……皇上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說得仔細,楊妧聽得認真,及至最後,唇角帶了笑,“聖心難測啊,不過沒當面拒絕就有希望,而且希望還不小,至少八成。”

楊妧耐心地給他分析,“你們也說了,修繕倉場不過是三五萬銀子的事兒,而陳米卻有十四萬石,不說關系到江山社稷,至少關着京都半數人的口糧。如果你們是做熟了的老手還好,偏偏你們平常胡鬧慣了,才剛做成一樁差事,皇上怎可能輕而易舉地應允你們?可皇上沒一口否決,那就說明他在權衡思量。”

楚昕茅塞頓開,烏黑的眼眸閃亮逼人,“那我們再等幾天?”

“不能幹等,先做好準備。你大致想想都有哪些步驟,需要什麽樣的人,你手頭的臨川就不錯,看着挺機靈。”

楚昕耷拉着眼皮“哼”一聲,“他嘴太快,我罰他打掃群房那邊的馬廄了。”

楊妧抿嘴微笑,“這個季節……夠難為他的。”

楚昕慢吞吞地說:“既然你替他說情,那就先饒他這次。”

楊妧繼續道:“門房有個十三四歲的小子,個子不高,長得有些黑,笑起來有對酒窩。我看他挺會來事,每次出門,都跑前跑後跟着張羅,你打聽一下,看看他是否能用?另外還需要找個能拿主意的掌櫃,再加一個手頭快的賬房……”

“賬房有了,就是這陣子一直跟着我的羅修文,掌櫃沒有,嚴總管答應幫我物色一個。”

楊妧欣慰地點頭,“表哥手裏正該有幾個得力的人,放在回事處也好,賬房也好,哪怕是門房,總之府裏有了什麽事兒,你能頭一個知道。”

楚昕端起茶盅,小口小口抿着。

有些事情,嚴總管已經在替他打算,可他還是喜歡聽她說。

她聲音輕柔,就像這夏日清晨徐徐而起的風,清爽且帶了一絲絲甜,讓人從內而外感到寧靜。

楚昕再問:“我明白了,還有什麽要準備的?”

“打聽一下京都糧米行有哪幾家,如果皇上真的松口允你們兌換祿米,你跟顧三爺總不能擡着秤,拿着鬥坐在倉場門口發糧……這就需要有個中間人,京都的米面鋪子都是從糧米行進貨,所以你們只要跟糧米行談好價錢,那些瑣碎的事情都交給糧米行去做。”

前世,楊妧就做過糧米生意,雖然沒有親力親為,可跟何五爺對賬時,也多少聽到些小道消息。

比如茂昌行的掌櫃心最黑,大鬥進小鬥出,裏外能差一升;興元行的二掌櫃喜歡吃回扣,常常中飽私囊;再如隆源行所謂的新米裏其實摻了陳米,一鬥約莫摻兩斤,不算多,既看不出來也吃不出來。

這些事情,楊妧不好說的太過明白,只提醒他多留心,不要只聽價格,還得打聽一下糧米行的口碑,免得沾一身腥,被百姓唾罵。

楚昕受教地點頭,只覺得這個清晨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個清晨都令人愉快。

風帶着月季花的香味,沁人心脾;石榴花沒有香味,色澤卻豔麗,驕傲地挂在枝頭。

比石榴花更明媚的是楊妧。

她穿粉色襖子,盤扣用的便是石榴紅,彎成蝴蝶狀,乖巧地俯在衣衫上。

楚昕想起懷裏的蝴蝶簪。

昨天含光說,前幾天可能是楊姑娘生辰,何文隽給她畫了發簪圖樣賀生。

他立刻去了銀樓,在一堆點翠、嵌寶的首飾裏,精挑細選好半天才選中這支蝴蝶簪。

可是該怎麽送給她呢?

扔下就跑,還是告訴她,他挑了好久才看中了這支。

如果她不肯要怎麽辦?

那就說幾句客套話,因為她幫了他的大忙,所以才買支發簪作為謝禮,沒有別的意思。

不,不!

他有意思,是因為喜歡她才買的。

就算她沒幫忙,他也願意給她買。

短短數息,楚昕腦中已是百折千回,轉動了許多念頭。

心“怦怦”跳得飛快,亂無章法。

不知不覺掌心裏又是一片汗濕。

楊妧狐疑地看着他微赤的面色,“表哥你熱嗎?”

今天有風,而且霜醉居周遭的樹木多,還挺涼快的。

“有點兒,”楚昕從懷裏掏帕子擦汗,趁機把那只匣子攥在手裏,胡亂地找着話題,“我最近在看《太公兵法》,講排兵布陣,很有意思,但有些地方不太懂,打算請教秦二公子。秦二公子過完中元節要去寧夏固原,之前他說要給你送謝禮,打聽你喜歡什麽東西。”

楊妧婉拒:“不用,不好收外男的禮,我根本不認識他,再者也沒什麽值得他感謝。”

聽到她說不收外男的禮,楚昕手指緊了緊。

轉念一想,何文隽一個義兄都能送禮,他這個表兄為什麽不能?

表兄比義兄更親近,不能算是外男!

楚昕“啪”将匣子拍在石桌上,“這是我送給你的,不是謝禮,如果不喜歡就扔掉好了,不許退給我。”

說完拔腿就走,走到門口,回身嚷一句,“你要是真敢扔,我跟你沒完!”

楚昕一口氣跑到演武場,心仍是慌亂不已。

他不敢想象,楊妧見到發簪會是怎麽反應,會不會覺得他唐突無禮冒犯了她?

她如果真的把發簪扔掉怎麽辦?

楚昕垂眸,瞧見腳下堅硬的地面。這片地是用米湯混合着黃土澆築而成,再用石碾子反複碾壓夯實,即便下雨也不會變得泥濘。

歷代的鎮國公世子都是在這裏成長壯大。

清風徐徐,裹挾着松柏的清香。

熾熱的太陽肆無忌憚地照在地上,激起層層熱浪。

跟霜醉居的陰涼幽靜全然不同。

楚昕大聲喊道:“就算你氣我惱我,那也沒什麽,反正我認定了你。我會努力變得沉穩強大,會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也喜歡我。”

天為證,地為證,靜默的兵器庫為證,遠處伫立的箭靶為證……

霜醉居裏,楚昕劈裏啪啦幾句話像亂錘般,把楊妧砸得暈頭轉向。

思量好一陣子,她才反應過來,伸手打開那只小巧的花梨木匣子。

入目便是墨綠色姑絨上金光閃閃的發簪,圓潤的簪身、精致的蝴蝶,蝶翼似乎在顫巍巍地晃動,上面嵌着的紅寶石發出璀璨的光芒,熠熠生輝。

華麗卻又靈動!

楊妧突然就想起楚昕額頭細密的汗珠,微紅的臉頰,零亂的言語以及臨出門時貌似惡狠狠的警告。

有什麽東西仿佛彰然若揭。

楊妧輕輕嘆了聲。

如果是前世,她一定會很歡喜吧。

楚昕盡管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可也有好的一面,至少對寧姐兒和楊婵都很細心溫和,而且生得漂亮。

看着他精致的眉眼,她都沒有辦法跟他生氣。

然而,她是轉世為人。

那場地動,埋葬的不僅是她和寧姐兒,還有她對男人的期許和對婚姻僅存的一點信心。

她不會再喜歡人,也不想成親,為別人做牛做馬。

楊妧轉動發簪,蝶翼上下扇動,仿佛下一刻就要飛走一般。

楚昕定然是精挑細選才買下這支簪子吧?

可他怎麽會生出這種心思呢?

又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楊妧一點一點回憶着往事,去護國寺之前應該不可能,陸知萍找上門來那次,楚昕還跳着腳要跟她不同戴天。

那就是再往後,楚昕想要領差事,她給他出了幾次主意。

那些時日,他們幾乎每天早晨都能在湖邊“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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