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欲試
看來還是她大意了。
楚昕正處于年少慕艾的年紀, 在府裏又沒有能說得上話的同伴,跟她多聊了幾句,就産生出朦胧的感情。
以後, 她還是要避諱一些,最好能夠不動聲色地讓他打消這種心思。
這麽意氣風發的少年,應該娶個喜歡他包容他,能夠陪伴他一起成長的女孩子為妻。
楊妧揚聲喚青菱, 把匣子遞給她,“世子爺送的謝禮, 你謄到冊子上。”
“呀!”青菱低呼出口,“姑娘你看, 蝴蝶的翅膀好像會動,真漂亮啊,不知道大爺是從哪家銀樓買的?”
楊妧笑道:“明天問問他, 以後咱們發了財, 也去光顧……對了,跟之前錢老夫人和明夫人送的見面禮放到一起。”
那些都是貴重首飾, 平常戴不着。
轉天, 去瑞萱堂請安時, 楊妧有意從湖邊走。
鏡湖裏,蓮葉田田, 蓮花已經綻開, 粉嫩嫩的花瓣上滾着清晨的露珠, 嬌豔動人。
楚昕穿一襲緋色長衫站在柳樹下,清雅中帶着幾分狂妄不羁,硬生生把堆煙的柳枝和滿湖蓮花比了下去。
楊妧含笑行禮,“表哥早……多謝您昨天送的禮物, 是從哪家銀樓買的?工匠的手藝真好,蝴蝶翅膀上的紋路井井有條絲絲不亂。”
楚昕有片刻的愣神。
他想過楊妧可能會生氣,想過她會把簪子還回來,也存着一點小小的希望,也許她會明白自己的心意。
卻沒想到,楊妧竟然根本沒當回事,就好像他送的不是發簪而是點心,還樂呵呵地跟他讨論點心餡料足,火候恰到好處。
相較而言,他大半夜的輾轉反側就是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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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昕面沉如水,垂眸看向楊妧,她面頰嫩藕般白嫩,眼底清湛湛的,半根血絲都沒有,顯然夜裏休息得特別好,容光煥發的。
有心想不理她,又不忍,沒好氣地說:“同寶泰。”
楊妧笑道:“是四條胡同的那家?我有幾副簪子圖樣,正想去打出來,不知道工錢貴不貴?其實表哥不必費事買禮物,真想謝我,打發我兩張銀票子就可以。”
簪子圖樣……不就是何文隽給她畫的,還非要特特地去打出來?
楚昕拉着臉,悄悄攥緊了拳頭。
偏偏楊妧像是沒察覺似的,語笑叮咚,“我義兄在靜深院種了幾棵向日葵,現在正是花期,義兄照樣畫了副葵花的簪子圖樣。我覺得照樣打出來應該很好看。”
楚昕抿着唇,甩袖離開。
楊妧看着他颀長的背影彎起唇角。
正值年少輕狂,喜怒皆形于色,喜歡來得快,想必去得也快吧。
楊妧步履輕松地走進瑞萱堂。
秦老夫人拉着楚昕的手,絮絮叮囑:“去趙先生那裏尋些田七、黃芪等藥材,若是有外傷可用的藥膏一并帶幾樣……見着東平侯替我帶聲好,以往他腿還好的時候,逢年過節都會來請安,這兩年聽說腿疾又重了,沒法走路。”
楚昕耐心聽着,眼角瞥見楊妧靛藍色的裙角,随着腳步挪動蕩出小小的弧度,像是湖面細細泛開的漣漪。
不由就想起石榴樹下,楊妧給他出謀劃策時候的溫柔。
她好像極少發怒,即便生氣也總會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氣,不像他,動辄翻臉使性子。
他也應該學會控制自己。
楚昕聽秦老夫人唠叨完,轉過身,主動跟楊妧打招呼,“……待會兒我去東平侯府,正好經過四條胡同,要不我把你要打的簪子圖樣帶去給同寶泰的師傅瞧瞧?”
楊妧有些驚愕,連忙拒絕,“不用了,過兩天我自己去,首飾的款式花樣還是我們女孩子在行。”
楚昕含笑道:“也好,你若需要什麽東西盡管開口,不用客氣。這些日子我經常在外面跑,順手就買了……祖母想吃什麽點心,我給您買?”
秦老夫人很欣慰他說出這番得體的話,笑道:“眼下還沒有想吃的,等想起來再告訴你。”
楚昕應聲好,告退離開。
楊妧等人陪同秦老夫人用完早飯,聊會閑話,各回各人院落。
楊妧照舊在石榴樹下繡花,她這個月的衣裳已經做出來了,仍是男女各一身,只等月中送到真彩閣。
這會兒她是做香囊。
過陣子天氣涼快下來,桂花盛開、菊花也次第開放,京都又要熱鬧起來了,多做些香囊荷包備着,以便小娘子們互相随禮。
除去勳貴們之間的宴請,八月底還會有個菊花會。
趙皇後生前最愛菊,元煦帝特地在景山腳下辟出十畝地,種上各色菊花,又在周圍大興土木種竹種樹,修建亭臺樓閣,以供趙皇後賞菊游玩。
趙皇後愛熱鬧,每每會請外命婦前來作陪,有時也會趁機約了小郎君小娘子在此相看,久而久之便成了習俗。
趙皇後故去,楚貴妃職掌後宮,為了紀念趙皇後,菊花會仍是每年舉行,不曾停過。
大皇子妃就是在菊花會上被選中的。
張瑤和顧月娥也是在此得了安郡王妃和榮郡王妃的青眼。
如今二皇子周景平已經二十二歲,三皇子周景然十九歲,兩人都到了選妃的年紀,另外榮郡王家中的第三子今年二十歲,也是要婚配。
按照她的經驗,七月底,禮部會發放請帖,共有六十六張,全發放給家中有适齡小娘子的達官顯貴以及五品以上官員。
前世,陸家沒有待嫁女孩得不到請帖,楊妧從未去賞過菊。
這世想來也不可能。
楚映要九月份滿十三歲,而她跟楊姮兩人的戶籍不在京都,楊溥的官身又不顯,并不足以讓禮部知道她這個人。
楊妧動作快,思量着,已經把兩朵旱金蓮收了尾。
門口傳來小丫鬟歡快的聲音,“石榴姐姐來了。”
楊妧忙放下針線笸籮,站起身,就見石榴袅袅婷婷地從影壁後面轉出來,屈膝福一福,“四姑娘,老夫人請您和六姑娘過去趟,有事兒商議。”
楊妧笑道:“平常多是荔枝或者紅棗來,今兒怎麽勞動你這個大忙人了?”
“我這是公差兼着私事兒,”石榴笑道:“前幾天見六姑娘帕子上繡着叢百裏香很雅致,正好給老夫人做裙子,想來描個花樣子。您說墨綠色的底兒搭配百裏香好不好看?”
楊妧想一想,拿起剛繡好的旱金蓮,“墨綠色沉悶,繡這個怎麽樣?”
香囊是淺碧色的綢面,配着桔黃色的花朵和油綠綠的莖葉,要多鮮亮有多鮮亮。
秦老夫人穿不了這麽惹眼,但是金黃色的旱金蓮絕對能給墨綠色提亮不少。
石榴贊道:“好看!我能從您這裏描個花樣子嗎?”
楊妧爽快地答應,“回頭我描給你,連同百裏香一起。”
說着話,春笑牽着楊婵出來。
幾人一并朝瑞萱堂走,半路上跟趙氏和楊姮會合了。
卻原來,剛才宮裏來了內侍傳貴妃娘娘口谕,召秦老夫人、楚映并楊家三姐妹三天後入宮觐見。
趙氏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姨母,要不要添件衣裳,打兩樣首飾?”
秦老夫人笑道:“才三天工夫,哪裏來得及?再者,進宮用不着太過花哨,只幹淨體面即可。”
擡手指着一位宮裝打扮的女子道:“這是貴妃娘娘身邊的方姑姑,來教一下你們宮裏的禮節跟規矩,免得沖撞貴人。”
方姑姑三十歲左右,容貌中等,氣度卻極好。若秦老夫人不提,她好像隐形人一般靜靜地侍立着,現在被大家盯着,又像拂去灰塵的明珠,落落大方光彩照人。
方姑姑教了大半個時辰的跪姿、站姿和坐姿,笑道:“姑娘們悟性都極好,這兩天再練習幾次即可,無需太緊張,進宮後一路都有宮女随侍,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她們可以告知。”
屈了膝,跟秦老夫人告辭。
方姑姑剛走,張夫人行色匆匆地沖了進來,一條玫紫色長裙走得波翻浪湧,“娘,貴妃娘娘召阿映進宮,阿映該放出來了吧,關在清韻閣兩個多月,人都瘦了,貴妃娘娘最疼阿映,瞧見了指定心疼。”
秦老夫人眼皮都不擡,淡淡地說:“不是你管着廚房,這陣子沒往清韻閣送飯?”
這府裏,即便秦老夫人吃不好,楚映也絕對少不了吃的。
張夫人支吾下,突然福至心靈道:“楊家姑娘沒進過宮,不知道有哪些貴人,讓阿映告訴她們一聲……還有那天穿的戴的,都得事先預備好,免得到時失禮。”
秦老夫人思量會兒松了口,吩咐紅棗,“去請大姑娘,順便把她抄的文章也拿來。”
不大時候,紅棗跟兩個小丫鬟分別托着一摞字紙先回來。接着,楚映帶着兩個丫鬟也到了,進門往地上一跪,喚聲“祖母”,再沒有別的話。
人沒瘦,卻陰郁了許多,盯着人看的時候,目光陰沉沉的。
秦老夫人沉聲道:“大姑娘,你是不是還在怨恨祖母?”
楚映擡眸,木着臉道:“孫女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怨。
秦老夫人豈會聽不出話裏的機鋒,長嘆一聲,“我只你一個嫡親的孫女,還能害你不成?地上涼,你先起來吧?”
楚映起身拍拍裙裾上并不存在的塵土,找椅子坐下了。
屋子裏,張夫人跟趙氏,以及楊家三姐妹都還站着,唯獨她一人大喇喇地坐在那裏。
秦老夫人火氣蹭蹭往上蹿,又狠命壓住了,強作平靜地問紅棗,“抄完多少了,點過數沒有?”
紅棗低聲回禀,“《女誡》抄了三十二遍,《孝經》抄了四十遍。”
離要求的一百遍還差得遠。
秦老夫人随手拿起一摞翻了翻,墨跡輕重不一濃淡不勻不說,字體也五花八門,顯然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這樣的心煩氣躁糊弄了事,就算抄一千遍一萬遍又有什麽用?
秦老夫人頭大如鬥,真想放手不管。
可斜眼瞧着楚映,面容有七成随了張夫人的清麗柔婉,眉宇間的倨傲跟倔強卻像楚钊。
這可是楚家的孫女!
秦老夫人心一軟,長長嘆口氣,“沒抄完的還得接着抄,這樣吧,你也別拘在清韻閣。從明兒開始,每天早上到祖母這裏來,吃完飯就開始抄……四丫頭也過來,幫我抄幾本《金剛經》,中元節要散出去。”
是想讓楊妧做個榜樣,扳一扳楚映的浮躁性子。
楊妧連聲應着。
隔天來瑞萱堂時,把楊婵描紅的字帖也帶了來。
吃過飯,秦老夫人讓人在大炕上擺兩張炕桌,楚映自己用一張,楊妧跟楊婵共用一張。
楊妧先指導楊婵臨完五十個大字,打發春笑帶她到花園裏玩,又另外鋪了紙開始抄經。
《金剛經》是她讀熟了的,并不需要逐字辨認,開個頭就能提筆往下寫。
兩張炕桌并排放着,楚映斜眼就可以看到楊妧寫的字。字跡工整且流暢,更重要的是,楊妧抄得快,才半個時辰,案旁已經堆了七八頁紙,而楚映只寫出來四頁。
若被秦老夫人瞧見,肯定覺得她不用心。
楚映咬咬唇,視線落在經文旁邊的茶盅上。
如果裏面的水灑出來,剛抄好的那摞經文肯定全都會被洇,不知道楊妧會不會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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