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進宮
楚映的目光太過熾熱, 楊妧想不注意都不成,趁着一張紙寫完,擡眸順着她的視線看去, 目光盡頭是了自己整整齊齊摞在一起的經文。
旁邊是茶盅。
楊妧做事時不喜歡眼前有雜物,如果寫字,那麽桌面上除了筆墨紙硯外不能再有別的東西,茶盅都不行。又好比繡花, 那麽繡花架子的四周除了繡樣、絲線等物外,別的也不能放。
所以她才把茶盅放到炕桌桌腳處。
只是裏面并沒有水, 她已經喝完了。
楊妧隐約猜出了楚映的打算,畢竟這世間有些人專門愛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遂放下筆, 問道:“你是不是想碰倒茶盅?”
“胡說!”楚映本能地否認,左右看一眼屋裏并沒人,秦老夫人在後面小佛堂念經尚未出來, 底氣便壯了幾分, “是又怎麽樣?我就是讨厭你,要不是你, 祖母根本不會罰我。”
“那你倒是做呀, ”楊妧笑盈盈地端起茶盅, 揭開蓋子,“只要碰倒茶盅, 我抄的經書就毀了, 我不得不重新再抄一遍……想不想試試?”
楚映躍躍欲試, 眼眸緊緊盯着楊妧的手。
真的,只要她碰一下,茶盅就會歪倒。
如果祖母問起來,她可以推說是楊妧自己不當心。
但楊妧篤定的态度又讓她心生懷疑, 她會不會是在下套兒讓自己鑽呢。
“你不敢了,那我幫你好不好?”楊妧笑着将茶盅歪了歪,“我會告訴姨祖母是你洇花了經文。”
“你血口噴人冤枉我!”
“我在幫助你呀,你想毀了我的經文卻又不敢自己動手,所以我才幫忙的……上次花會,你想攆我們出府,張珮為了幫你,設計陷害我們當衆出醜。你對她感激涕零,甚至不惜擔上忤逆長輩的名聲。現在我幫你,你為什麽罵我?”楊妧握着茶盅又歪了歪,“如果我說是你碰倒的茶盅,你猜姨祖母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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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映抿了唇不說話,心裏卻很清楚,秦老夫人必然是信的。
在祖母眼裏,她刁蠻任性、浮躁乖張,幾乎半點好處都沒有,而楊妧穩重大方、乖巧懂事,字也寫得好。
楊妧說的話,祖母十有八九會相信。
“那姨祖母會怎麽罰你呢?再禁足兩個月、三個月?張珮都已經到處參加花會了,上個月,在忠勤伯府,她連吹好幾曲竹笛,風光極了……你卻被拘在家裏不能出門,嘻嘻嘻。”楊妧笑吟吟地看向楚映,将茶盅橫過來,“我要倒咯。”
楚映撲上前一把扶正,“不要!”
楊妧把茶盅給她看,“都喝完了,除非倒扣過來才可能滴那麽一兩滴……我就說嘛,你不可能那麽壞!”
楚映氣得紅漲了臉,“你使詐,太卑鄙了,無恥小人!你騙我?”
“我騙你了嗎?我說過裏面有水?還是,你不可能那麽壞,是這句話騙人?”楊妧眼裏帶着促狹的笑,故意揚了聲音喚紅棗,“麻煩你幫忙把筆墨收拾了,寫這半天字,手有些酸,我跟阿映妹妹到花園裏溜達會兒。”
楚映賭氣,“我不跟你去!”
“那你想繼續抄書?”楊妧翻翻她面前的字紙,“連一遍《女誡》都沒抄完,你還是接着抄吧。”
下了炕,尋到繡鞋穿上,抻了抻裙裾,問道:“你不去我就走了。”
藤黃跟藕紅都不在身邊,而瑞萱堂的丫鬟,楚映不太敢吩咐,想一想,還是出去玩的念頭占了上風,便下炕穿了繡鞋。
出了瑞萱堂,楊妧笑道:“在濟南府的時候,人們都說山海關有何總兵,雁門關有鎮國公,萬晉的江山穩固無憂,聽說進京要住在國公府,我還想楚家的兒女定然是既勇敢又聰明。”
楚映撇嘴,“用不着奉承谄媚我,我才不相信你的話。”
“我不是谄媚,因為進府之後,我發現自己錯得離譜,世子爺我不便評價,就說你吧,勇敢應該是有,至少敢作敢當,聰明卻毫不沾邊……我不明白,我只是在國公府暫住,又不會賴着不走,也不會影響你大小姐的身份,你為什麽對我敵意那麽大?”
楚映揚起下巴,這副驕傲的神情跟楚昕足有七八分像,“我就是讨厭你,不可以嗎?你不來,家裏平安無事。可你來了,祖母一會兒誇你女紅好,一會兒誇你寫字好,誰聽了會高興?”
哈!果然是因為這個。
楊妧趁機跟她解釋,“你跟我不一樣啊,我因為給義兄抄書才練的字,做女紅是因為家裏不富裕,平常穿戴用的小玩意兒都是自己做,這才練出來的。你又不是繡娘,能繡個應景的荷包就足夠了,學那麽好做什麽呢?再者,你通韻律,能賦詩作詞,我連對仗的平仄都搞不明白,撫琴吹笛什麽的更是一竅不通。你為什麽非把自己的弱點跟我的長處比呢?”
楚映如夢初醒,像久旱之後又落了雨的秧苗,整個人都精神了。
她得意地拊掌,“沒錯,我會的東西比你多多了。”
“但還是有一點不如我,我看人比你強。”楊妧有意放慢了步子,語調也随之放慢,“假如花會時,我真的被張珮設計當衆出了醜,你猜別人會怎麽說?我是楚家的客人,又剛到京都,對孫家大爺的情況不了解……別人會指責我,還是會覺得國公府行事不周?”
楚映不做聲。
楊妧繼續追問:“假如是你,到別人家赴宴,主人家裏鬧出醜事,下次你還會心無芥蒂地去嗎?尤其醜事的起因是主人家的女兒對客人不滿意。所以,你想讓別人覺得國公府混亂無章,覺得你心眼狹窄容不得別人?”
“哼!”楚映梗着脖子犟,“我才不管別人怎麽說,名聲不過是浮雲,既不當飯吃又不當水喝,有什麽用?”
她穿青碧色衫子,站在滿樹紫薇花下,肌膚細膩如上好的美玉,蛾眉輕蹙,鳳眼微挑,雖在氣憤中,卻也是漂亮的。
楚家兄妹都是不折不扣的美人。
楊妧輕“哈”一聲,“名聲不能當飯吃嗎?”伸手在左腕用力一掐,撸起袖子,嫩白如蓮藕的臂上頓時出現了一塊紅。
楚映看得莫名其妙。
楊妧笑道:“我會告訴姨祖母,你欺負我,嫌我吃多了楚家的飯,再委屈地哭一哭。你說你的晚飯還能不能吃上?”
楚映一張俏臉頓時變得通紅,恨恨地盯着楊妧,“你太壞了,真卑鄙。”
楊妧圓睜着雙眼,一臉無辜地說:“我在告訴你名聲可以當飯吃啊!好名聲可以堵住別人的嘴,遮住別人的眼……說起壞,我可不如張珮。你們兩人那麽要好,你在家裏禁足,她卻到處參加花會宴請,玩得不亦樂乎,我猜她根本沒惦記過你。”
“你不也到處玩了嗎?這兩三個月,祖母帶你參加過十幾次宴請了吧?”
楊妧一下下拍着紫薇樹,看着滿樹枝葉不停地搖晃,渾不在意地說:“我跟你又不要好,也算不得朋友,為什麽不能出去玩?你的意思……咱們倆可以算是朋友?”
“才不!”楚映氣呼呼地掉頭就走。
楊妧看着楚映的背影樂不可支。
片刻,擡手輕輕拂去肩頭散落的紫薇花瓣。
秦老夫人的意思她明白,是要她想方設法把楚映的性子扳過來。
她願意幫這個忙。
畢竟,現在她跟楚家是串在一起的螞蚱,鎮國公府屹立不倒,才能給她和楊婵提供更多的庇護。
連着兩天,楊妧跟楚映都在鬥嘴吵鬧中度過,第三天一早,四位姑娘精心打扮好,跟秦老夫人進宮拜見貴妃娘娘。
馬車徐徐停在神武門,其中一個守衛殷勤地迎上來,拱手喚聲“老夫人”,言談間頗為恭敬。楊妧看他有些面熟,像是在哪裏見過,卻又不太确定。
守衛查看過對牌,粗粗驗了下随身攜帶的衣物,便揮手放行了。
剛進神武門,就有兩個面容親切的太監迎上來道:“奴婢給老夫人請安,給幾位姑娘請安……老夫人近來可好,貴妃娘娘一早就打發咱家在這等着。”
“好,好着呢,”秦老夫人“呵呵”笑着,“讓王公公惦記了。”
莊嬷嬷忙掏出兩個封紅塞了過去。
王公公接過,不動聲色地捏了捏,臉上笑意更甚,“貴妃娘娘吩咐備了軟轎,快擡過來……”
楚貴妃住在儲秀宮,從禦花園往西,一路經過延輝閣、位育齋到了思善門。
思善門旁邊有小小的兩間寮房,是宮裏侍衛當值暫歇之處。
楊妧記得清楚,她第一次見到楚昕就是在那裏。
楚貴妃薨逝,元煦帝以“皇後”之禮治喪,外命婦需到思善門哭靈三日。
那會兒是冬月,天已經很涼了。
楊妧第二胎剛上身兩個月,跪不多時,就覺得身子發冷腹中絞痛,她悄悄告訴婆婆,婆婆苦着臉道:“我有什麽辦法,大家都跪着,你暫且忍一忍吧?”
楊妧忍不了,便求助錢老夫人。
錢老夫人臉色頓時變了,告訴旁邊的宮女,“長興侯夫人身子不爽利,快找個地方歇一歇。”
宮女見她臉色慘白,也怕擔着責任,未及通禀,急匆匆地将她扶到寮房。
因侍衛們都在當值,寮房裏并無別人。
錢老夫人心疼地望着她,“你這傻孩子,怎麽不知道愛惜自個兒,身體不舒服就該早點說出來,事關子嗣,貴妃娘娘在天有靈必不會見怪。你婆婆也是……”
楊妧既是疼,又覺得委屈,低着頭默默流淚。
這時有個身穿護甲的男人走進來,身材高大挺拔,渾身散發着淩厲的寒意。
他驚訝地朝錢老夫人拱了拱手。
錢老夫人似是認識他,語調随意地說:“陸夫人身體不适,在這歇會兒。你這裏有沒有熱水,先給她喝一口,宮女去沏茶、請太醫了,還沒回來。”
“趙良嫔哭暈了,太醫正圍着診治,恐怕一時半會兒騰不出人手,”男人走進裏屋,拎出來一只暖窠和一只茶杯。
熱水下肚,楊妧覺得身子暖了些,下腹卻仍舊漲得難受。
她皺着眉頭等待太醫,就感覺男人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視線裏帶着陰郁,卻又旁若無人、肆無忌憚。
這目光太過駭人,楊妧如芒在背坐立難安,便想起身出去。
誰知道男子先擡腳往外走。
正好宮女提着茶壺回來,楊妧聽到宮女恭敬地招呼,“楚世子。”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來這個男人就是聲名狼藉的楚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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