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噩耗
聲音清脆而響亮。
青菱原本坐在廊下繡帕子, 被這聲音吓着,手一抖,針尖紮到指腹, 沁出來一滴血珠。
她忙蹭去血珠,再擡頭,楚昕甩着袖子大步離開了。
楊妧被楚昕突如其來的話砸得暈頭轉向。
前後兩世,她被人求過親, 也幫別人安排過相親,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把“喜歡”這兩個字說得兇巴巴惡狠狠的。
就好像有着血海深仇似的。
青菱走近, 不安地問:“姑娘,您沒事吧?”
“沒事, ”楊妧搖搖頭,瞧見竹籃裏哼哼唧唧的小狗,“趁着小婵還沒醒, 把它還給世子爺吧。院子裏有兩對兔子已經夠麻煩了, 哪裏能養得過來?”
青菱應着,正要去提竹籃, 卻見楚昕去而複返, 直直地走到石榴樹下。
許是走得急, 他臉龐泛着微紅,額頭密布着一層細汗, 袍擺不知道被什麽挂着, 抽了好大一塊絲。
顯得有點狼狽。
楚昕站定, 深吸口氣,冷冷地對青菱道:“退下!”
青菱偷偷瞟一眼楊妧,沒動。
楊妧輕嘆聲:“你去沏壺茶吧,要酽一些。”
“是, ”青菱提着裙角退下了。
眼看着青菱進了屋,楚昕低聲開口,“我向你道歉,這事全怪我,我欺哄小婵,說送她只小狗換這個香囊。小婵還小,你別生氣她,但是香囊我不會還給你……我想留着。”
“所以,這就是世子爺的道歉?”楊妧看向他,目光平靜,聲音平和,隐隐透一絲譏诮,“你說你錯了,卻不想改正,還要求我別責怪犯錯的人?”略頓了頓,“小婵是我妹妹,她做錯事,我理當教導她,就不勞世子爺費心了。您請回吧,小狗也請帶回去。”
“四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事确實是我魯莽,我會改。”楚昕垂眸,目光灼灼地盯着楊妧。
楊妧坦然地回視着他,伸出手,“好,你說會改。那你還給我吧。”
她的手纖細而修長,十指尖尖,掌心白淨中透出微微粉色,密布着淺淺的紋路,非常嬌小而柔嫩的一只手。
楚昕沉默着。
那只香囊就在他懷裏,離心窩最近的地方。
他不想還。
楊妧淺淺微笑,“世子爺的道歉有什麽意義?”
唇角彎起一個美好的弧度,眸底卻極冷,像是冰封了的寒潭,讓人看不到盡頭。
“好,我還你就是!”楚昕有些慌。他慢慢掏出香囊,在手裏攥了會兒,才放到楊妧掌心。
“多謝表哥。”楊妧目光真誠了些。
她解開封口的結,将裏面的香料倒在石桌上,拿起旁邊針線笸籮裏的剪刀。
楚昕緊抿着唇,靜靜地看着她靈活的手指剪斷帶子,挑破紫色的鳶尾花,然後一下一下地剪着淡青色的綢布。
午後的陽光肆無忌憚地照射下來,天空一絲風都沒有,就連夏蟬也停止了鳴叫。
四周如此安靜,楚昕能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能感受到血液在身體裏急速地奔騰,沖擊着腦門“突突”地跳。
若是平時,他定然會一把奪過來,或者揪住楊妧的衣領,質問她為什麽這麽做。
現在,他不敢。
楊妧的神情讓他害怕,他怕稍有不慎,她真的會離他而去,再也無法靠近。
青菱端了托盤過來,瞧見石桌上的布片,手猛地一抖,茶盅“叮當”一聲,發出輕微的細瓷聲。
她不敢耽擱,迅速地放下托盤退了下去。
楊妧執起茶壺斟滿兩杯,笑道:“表哥請喝茶!”
“我喝不下,”楚昕搖搖頭,聲音不知為何有些哽,他頓了下,喚她的名字,“楊妧,我是真的喜歡你。”
轉身急匆匆地離開。
楊妧微怔,随即長長呼出一口氣,端起茶盅。
茶是今年的明前龍井,四月裏秦老夫人賞給她的。
茶湯青碧透亮,映出藍湛湛的天、翠綠的樹葉和枝頭上嬌豔而明媚的石榴花。
石榴花雖然好看,但并非所有的花都能結果。
很多只是謊花,秋天一到就落了。
果農為了讓石榴樹多結果子,會早早去掉一些謊花,免得消耗養分。
就像人的感情一樣,既然已經知道沒有結果,就應該及早地掐掉這個念頭。
長痛不如短痛!
楊妧緩緩喝完杯中茶,收拾了石桌上的碎布片,進屋找青菱,“我有個不情之請,今天的事兒,暫且瞞着老夫人可好?”
“姑娘?”青菱低呼一聲。
楊妧道:“我并非想為難你,只是我在府裏不過是客居,年底總會搬走,剩下這幾個月想安生地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府裏傳出她跟楚昕的流言,不管事實真相如何,張夫人肯定頭一個饒不了她。
秦老夫人也未必樂意。
畢竟,之前她為楚昕拟定的名單上,都是有才有德的女孩子。前世,那些女孩子也過得極好,大多是兒女雙全、家事興旺。
楊妧費了不少心思才換來眼下的體面,不想因此被毀掉。
青菱點點頭,“好。”
楊婵醒來,看到小狗興奮得不行,用根紅綢帶把鈴铛系到狗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
小狗很快熟悉了環境,開始滿地亂竄。
圓鼓鼓、毛茸茸的身體像個肉團子,春笑給它取名叫“團團”。
趁着周遭沒人,楊妧嚴肅地批評了楊婵一頓。
楊婵聽得似懂非懂,不甚明白,卻是知道自己把香囊跟楚昕換小狗,姐姐因而生氣了。
隔天,楊婵見到楚昕就沒像以前那樣老遠就張開雙手,楊妧卻面色不變,仍舊笑盈盈地行禮問安。
跟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楚映為了中元節能出門,鉚足了勁兒抄書,楊妧少不得陪着她。
秦老夫人則跟趙氏和莊嬷嬷商量給張夫人過生辰。
先是說只主子們擺一桌樂呵,後來念及正房院的丫頭婆子,決定給她們擺一桌,再後來把家裏有頭有臉的管事娘子都算上,再擺一桌。
秦老夫人沒用大家湊份子,自己掏了只二十兩的銀元寶,又讓小嚴管事請幾個唱曲的伶人,好生松散一下。
張夫人自覺臉上有光,天天笑容不斷,走起路來更是飒飒帶風,多年以來難得的精神。
很快就到了正日子,一大早,楊妧便帶着楊婵給張夫人磕頭。
幾位晚輩都送了壽禮。
楚昕送了一套粉彩繪着仕女圖的茶具,姑娘們送得都是針線活兒,就連楊婵,楊妧也幫她準備了一條帕子。
接着管事娘子和各處丫鬟婆子分批分次地給張夫人道賀,整個內宅歡騰得不行。
臨近黃昏,楊妧特地挑了件鮮亮的杏子紅小襖、月白色裙子,戴了赤金鑲青金石的發簪,打算盛裝出席張夫人的生日宴。
二門的婆子來送苜蓿草,順便帶了封信。
是何文隽寄來的。
楊妧迫不及待地打開,入目是“阿妧”兩字。
字仍是何文隽的字,筆勢卻歪歪扭扭,沒有筋骨似的。
楊妧心頭一緊,屏住氣息往下看,“你看到此信時,可能我已不再人世了。萬事萬物皆有定數,人亦如是。生老病死實乃常情,阿妧切莫悲傷。四年前,我已是命懸一線,茍活至今,幸之甚也……”
信不長,只有一頁,主要說他飽受病痛折磨,身體已如風吹燭,死亡于他而言是難得的解脫,勸楊妧不必難過。
又提起那幾本冊子,已經是她的了,全由她做主,能物盡其用便好。
短短幾行字,墨跡先後換了三次。
信的最後,是清娘的字,零亂而潦草,“公子故于乙未年七月初一申時三刻,享年二十三歲。”
楊妧跪在地上,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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