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07.小同學

沈叢看完電影被吓得夠嗆，夜夜鑽在被子裏當鴕鳥，生怕黑漆漆的四周鑽出妖魔鬼怪，是以躲在舊教室裏聽音樂望見那面牆對方留下的文字悶悶的沒回應。

牆壁上的粉筆字被擦掉了，又重新換了幾行字。

【小同學，講講道理，要壞也是你先壞啊。】

……是他求幫忙起的頭，可……他還是壞。

【考砸了，我做的游戲又被嫌棄了，可惡！】

沈叢聽着音樂踟蹰了下，拿粉筆在末尾寫了句“fighting”，又拿手胡亂擦掉了，覺得就不該安慰“壞人”，繞着右側牆壁拿粉筆繞着那幾行字開始小怪物，寥寥幾筆就把那堵牆給畫得可怖。

為了點綴，他還在牆角拿綠粉筆畫了些草地，把牆上的畫稍一塗色便顯得十分有特色，一個個小鬼怪都露出小小的尖牙，做出要吃人的樣子。

……應該，算恐怖吧？

過了一日，那位程序員同學回應。

【小同學你贏了，送你一盒小牛奶別生氣了。】

沈叢蹲下就瞧見原本髒兮兮的課桌破舊卻幹淨，裏面放着一盒小牛奶，他抓了抓頭發，跟牆上的小怪物大眼瞪小眼，“這樣，也行？”

……被吓到了麽？

他喝着小牛奶拿粉筆把小怪物們的尖牙變成了圓潤的牙齒，在“考砸”後面留了句：【游戲可以給我玩玩麽？】

從書包裏拿了兩包偷藏的小魚幹塞在課桌下做牛奶回禮。

再來時，程序員同學在牆上留下了三個游戲下載地址，馬賽克畫質密室逃脫、跑酷類闖關、砸瓶子。

注冊了密室逃脫進入游戲，沈叢在十分鐘內嘗試了在密室內的十二種不同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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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能永遠到不了第二關。

跑酷類闖關，在回家路上路上讓他見識到各種各樣不同的死法，一關死個十幾次是基本操作，到了砸瓶子就簡單了，完全是個壓力宣洩游戲，把煩惱寫在紙條上塞進瓶子，然後瘋狂按鍵砸瓶子，接着評分，還有評語和安慰語。

沈叢喜歡跑酷類和砸瓶子，留言道：【游戲很好玩，我很喜歡】

就這樣，他們保持着一周兩三次的交流，有時候會分享些好吃的，有時候會遞給對方奇奇怪怪的優惠券，偶爾遇到課業問題，程序員同學也不吝塞一把高二筆記在課桌裏，随便他挑。由于程序員同學是高三生，沈叢還專程去寺廟裏求了個逢考必過的符，在年級月考時塞在課桌裏給他。

不知不覺，牆壁上寫了好多好多粉筆字。

石膏拆線後，醫生重新進行了檢查，但結果并沒有朝着好的方向發展，甚至醫生建議以後都不要習武。

這徹底捏碎了沈叢的僥幸，也捏碎了沈世昌的希望。

沈世昌在醫院聽到診斷結果時失望皺眉，豁然起身不敢置信望了望醫生，又十分不能接受的一拍桌子，轉頭望了眼忐忑不安的沈叢，然後甩了袖子腳下生風便朝外面走。

這一舉動像無數根針刺紮進沈叢胸腔裏，他甚至能敏感解讀出內裏的意思。

那是，看廢物的眼神。

沈叢不知道該怎麽辦，眼圈紅紅搭了公交回家，更加茫然也更加無措，好像他榮光褪卻後，被父母嫌棄的感觸越來越深，濃烈的排斥感快讓他窒息了。

那天，沈叢□□回了學校鑽進了舊教室，抱着膝蓋縮在角落裏發呆。

然後，他看到課桌裏還塞着小牛奶，也不知道程序員同學什麽時候放的，上面有張字條：【考試加油！考得好可以砸瓶子，考得不好也可以砸瓶子】

沈叢咬着唇被“好不好”給刺激得眼圈紅紅，頓時覺得委屈得不行，一邊喝牛奶一邊拿手機玩兒砸瓶子，砸瓶子給出的安慰語一條條疊了起來。

【要是難過搓搓手臂，假裝有人給自己抱抱，那樣就不會太難過了】

【不要覺得沒人喜歡你，我就很喜歡你O(∩_∩)O】

【壓力這麽大，喝口牛奶壓壓驚啊！一盒不夠喝十盒，不要對錢包客氣】

【你笑一笑，我幫你哭啊，TVT】

【……】

沈叢喝完牛奶砸了二十多次瓶子，舒緩了下心情有點被安慰道，離開時不時搓着手臂，摩擦下溫度漸漸上升，他□□離開學校。

誰知，一跳下牆就瞧見外校和本校兩隊人馬氣勢洶洶即将械鬥，而他恰好落在中間。

沈叢懵了：“！！！”

人類的喜怒哀樂就像龍卷風，被一卷就卷沒了。

“裴斯年，就算你要搞偷襲也找個像樣的，”外校為首的寸頭嘲諷，睨了沈叢一眼道：“長得好看，被揍了真可惜，不過……”

他瞅了眼身高腿長的沈叢，流氓的垂了個口哨挑眉道：“你兄弟撬我牆角，把這個賠給我……也不是不行。”

“那個，” 沈叢舉手，乖巧發言：“我其實是……”

“要打就打，廢什麽話？”着華新校服的有七八人，為首那人抱着胸踹了腳地上的可樂罐，他生得器宇軒昂，卻是那種不好惹又桀骜不遜的人，薄唇吐出的字嚣張又凜冽。

這人，沈叢在學校晨會上見過。

是高三（1）班的學霸裴斯年，常年霸占年級第一，據悉是個乖張肆意有個性又不好結交的人，但卻奇異深受不少女生青睐。裴斯年一宣講，結束後爆發的掌聲比尋常時大不少，高一高二情人節受到的情書和巧克力把他桌子都堆成了小山，更誇張的校花頻頻示愛都慘遭被拒。

總之，很兇。

沈叢還沒來得及詢問可不可以離開，就見雙方齊刷刷朝對方撲了上去，三兩下扭打在一起，還有個光頭一見他孤立無援就兇神惡煞撲了過來，他當時差點一個側踢把人給踢翻在地上。

誰料，裴斯年從側面狠狠踹了一腳光頭，扯過沈叢護在身後，“別怕。”

沈叢誠實應道：“……我沒怕。”

……他手傷了，可踹翻幾個沒武功弟子的人還是很簡單的。

“我喊一二三，你就跑。”裴斯年沒理，送了他的手望着蠢蠢欲動的外校生道：“不準回頭。”

“啊？！”沈叢一臉茫然。

以前，他無論打不打得過，永遠都是沖沖沖，就算他怕疼怕得要死也得沖上去打，從沒人擋在他面前，也沒人跟他說可以逃跑。

現在突然讓他跑，他徹底愣住了。

“一。”裴斯年低沉喊了聲，擺開架勢要沖上去揍人。

沈叢猶豫了下瞬間明白他的意思，捂着右臂蹬蹬瞪就朝街道上跑，頭也沒回，跑到中途又拐了個彎到了校門口喊保安。

四個保安提了膠輥朝學校後面而去。

不一會兒，沈叢順利看到外校的人一窩蜂竄了出來，撒丫子朝街上跑，活像是遇到鬼似的。

沈叢：“……”

梅憶楠和沈世昌還是離婚了，所有一切發生得自然而然，沈叢以為會哭會鬧，在聽到消息時竟是在窒息中得以喘息的釋然，也随着梅憶楠的離開，沈世昌着重培養了別的師兄傳遞衣缽，偶爾會獨酌幾杯，反而會像梅憶楠那樣多問幾句穿沒穿暖，成績怎麽樣了……

有次，沈世昌給他換藥時，低着頭嗓音喑啞說：“你沒錯，救謝執沒錯，挺好的。”

挺好的。

以為會狂風驟雨的改變，卻又這樣以他想象不到的方式行進。

沈叢那瞬間，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像要把所有委屈都宣洩幹淨，可又咬着唇不敢出聲。

……不是嫌棄他，是跟他一樣太難過，太不能接受了。

聖誕節時，沈叢準備蘋果塞在舊教室裏，給程序員同學留言。

但程序員同學，沒回。

沈叢接連去了一周，課桌裏的蘋果都沒消失，他少了分享喜怒哀樂的人有點難受，可又忍不住在牆上多寫了幾句話，偏偏程序員同學第二周也沒來，跟憑空消失了似的。

從最初的一點失落，到後面沈叢看着蘋果都壞掉了，又有點生氣和委屈，像被騙看恐怖片那次，也不知道程序員同學是不是被鬼怪吃掉了。

壞人。

葉嘉譽也瞧出他不對勁來，吃飯時撐着下巴說：“你在想誰呢？”

“想？”沈叢微微一怔。

“走路心不在焉，上課心不在焉，吃飯心不在焉，還在書上寫小話，畫了一頁的牛奶……全是考試順利……還不斷翻別人的筆記……你這不是想人家是什麽？”

“我、我……”沈叢薄唇抿了抿，俏生生瞅了他一眼，挪了挪位子，有點忐忑問：“我算想他麽？”

“我是不知道給你筆記的人是誰，”葉嘉譽啧了一聲，挑眉道：“但你想他就去看他啊，喜歡就說啊。”

被葉嘉譽一點，沈叢好像有點明白過來，胸腔裏那只竄來竄去的小鳥像一下子找到了方向飛出了籠子。

他在牆壁上留言：【程序員同學，周五放學能在學校小樹林的涼亭裏見個面麽？】

隔日，牆壁上有回應：【好。】

沈叢揪着書包帶子又緊張又忐忑，好不容易等到周五下午，他稍稍拾掇了下朝涼亭走，遠遠就瞧見裴斯年單膝微曲坐在亭子側面，時不時瞅瞅四周，像在等什麽人似的。

……那個很兇的高三生。

沈叢悄悄躲在一棵樹後面，伸了伸脖子等裴斯年離開，又不敢随便離開放程序員同學鴿子，喂了一個多小時的蚊子，手上脖子上被咬了好幾個包，癢癢的，可等來等去也沒等到人。

好不容易等裴斯年離開，沈叢坐在亭子裏東瞅瞅西瞅瞅，又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沒等到人來。

……不是，說好見面麽？不會是因為程序員同學以為裴斯年是他，所以……被吓跑了？！

保安清校時，把他給攆了出去。

沈叢被放了鴿子又委屈又難受。

出了學校路過公園，他又恰巧遇到裴斯年和他朋友，好像剛揍了個流氓救了個女學生，四目相對下，對方好像認出他是上次打架的路人甲欲說點什麽，沈叢瞪了他一眼，又怕被揍掉頭一溜煙跑了。

回家後，他又玩兒砸瓶子的游戲。

砸得不夠又玩兒密室逃脫，死法各種各樣。

次日，他進學校就發現葉嘉譽和樊明哲掏手機也在玩兒馬賽克版本的密室逃脫，他一眼就認出是程序員同學寫的那款。

“這個啊，是高三學霸裴斯年寫的，我們下載試試看。”葉嘉譽闖關成功，死在下一關開頭，他笑意有點窒息，幹咳了聲道：“沒事，只是玩玩。”

沈叢腦子嗡嗡嗡響，心髒砰砰直跳：“你說、你說這程序是誰寫的？”

“高三年級第一，裴斯年啊。”葉嘉譽聳了聳肩道。

沈叢有點窒息，又有點想哭。

程序員同學是裴斯年，裴斯年是程序員同學。

……他放裴斯年鴿子了。

怎麽辦？他還……還瞪裴斯年……還沒開始發展點什麽就被他親手扼殺在搖籃裏了……而且上次裴斯年打架他都沒幫一把手，還一溜煙跑了……失去了好多好多機會。

他懊惱又惆悵，在學校裏遠遠瞧見裴斯年又是心虛，多是躲在葉嘉譽後面，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怎麽辦。

踟蹰糾結了幾日，在牆壁上又看到裴斯年留了一句：【上次有事來不及去，SORRY，OvO】

沈叢微微松了口氣，曉得是裴斯年給他一個臺階下，把粉筆在旁邊寫道：【我也是，那天好忙，也沒去】

……怎麽辦啊？

像裴斯年這麽優秀的，那麽多人喜歡，就連校花都被拒絕了，會喜歡他麽？歸根究底，他們也只是筆友，裴斯年一口一個“小同學”更像拿他當小朋友，又壞又愛逗他，還沒試試他就慫了。

學校要翻修舊教學樓了，他們沒法繼續在牆上交流了。

舊教室裏的課桌課椅全被拉了出來，空蕩蕩的能看清楚牆壁髒兮兮的全貌，他着急得不知該怎麽辦，曉得是最後一次跟裴斯年交換信息了。

【周六九點，街心公園噴泉見面，可以麽？】

他還是想跟程序員同學見一面。

隔日再去時，粉筆字就被悉數粉刷成白色，到處彌漫着刺鼻的甲醛味道，工人叔叔輕嘆說高中生約會還挺會挑地點的。

沈叢不知道裴斯年看到沒，臉上微微有點紅。

周六，在街心花園噴泉，沈叢從八點半坐到中午都沒等到裴斯年，喝了好幾盒牛奶鼻尖酸酸的，腦子暈暈漲漲得。

他覺得，他可能是牛奶中毒了。

不久後的高二情人節，他抱着僥幸心理決定最後試試，認認真真寫了好幾遍情書。但在走上高三樓層，路過走廊時就聽到裴斯年那句“我不喜歡乖乖牌，喜歡乖張肆意有個性的男生”，也就是在那個瞬間他所有的僥幸都被碾碎了。

那一刻，他突然慶幸裴斯年不知道他是“小同學”，也突然慶幸他們沒正式見過面。

因為，裴斯年不喜歡他這樣的。

不喜歡，就是讨厭啊。

還不如，就維持着最原始的模樣，不揭開那層面紗，對誰都好。

後來夏令營、辯論賽等大型活動，或多或少會湊在一個團裏，但沈叢保持着遠遠的距離，不想被裴斯年讨厭，佯裝成陌生人，對他比對陌生人還要冷淡些。

再後來，裴斯年考上知名M大，如願以償選了計算機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