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八弟,你在哪?”
昭瑞邊追邊喊,他背上的箭箙跑歪了,額頭上都是汗水,身為一個胖子,跑步對他而言是件麻煩事。
追着追着,眼前豁然開朗,昭瑞看到一條河擋住前方去路,河兩岸風光無限,水光潋滟直映眼眸,他駐足張望,發現昭靈和侍衛也都在河邊。
昭靈手上拎着只殷血的野兔,眼睛直勾勾看向河對岸,面上滿是錯愕。
他們追逐一只中箭的野兔,不知不覺來到河畔。
這條河便是浍水,他們站在樹木茂密的浍水南岸,浍水北岸長着大量蘆葦,有一片平地,平地上座落着二十多棟低矮的小草屋。
“八弟!”昭瑞朝昭靈揮了下手。
昭靈仍沒有反應,他面朝北岸,一動不動。
他這是怎麽了?
河對岸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嗎?
不就是幾座低矮的小草屋,那兒應該是苑囿奴人的住所,駐守苑囿的士兵可不會住這種又破又矮的小房子,還不如茅廁呢。
昭瑞心想。
來到昭靈身邊,昭瑞問:“八弟這是怎麽了?”
昭靈回過神來,把手中的兔子遞給侍衛,對昭瑞說:“我想到河對岸去。”
南岸上流有個碼頭,碼頭停泊着一條船,也有兩名士兵看守,昭靈指使侍衛:“叫士兵将船劃過來。”
“快去叫船。”昭瑞也想過河玩,連忙催促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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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士兵将木船駛來,渡昭靈和昭瑞與及侍衛過河。
船只停靠北岸,昭靈迫不及待下船,他快步朝前走,步伐很大。昭瑞不想再追,累得很,他沒跟上,獨自在河岸閑逛。
昭靈在小草屋間徘徊,走到其中一棟小草屋旁,他突然停下腳步,這棟草屋與其他的草屋似乎沒有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只是它的屋後有一棵梧桐樹。
高大的梧桐樹,枝葉茂密如張開的大傘,滿樹淡黃綠色的花兒。
“還真是這裏。”昭靈喃喃自語。
霧蒙蒙的大山,果然就是南山;水畔的草屋,原來就是苑囿奴人的住所。
幼年時做的夢,人與物都是真實存在,夢也不只是夢。
仰起頭,望向梧桐樹高處的樹枝,昭靈還記得,他被關在鳥籠子裏,挂在梧桐樹上時,也是正值梧桐開花的時節。
那男孩還曾給他摘過野杏,摘過桑葚,還曾打算囚禁他。
昭靈繞過小草屋,來到屋子一側,他趴在窗子上,往屋內探,見到一張熟悉的土床。
土床上曾經卧着一個遭受鞭打,傷痕累累的男孩。
後來那個男孩長大了,後來,我也長大了。
年幼時,還曾想帶男孩回王宮住,幫他治傷,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分給他。
“住這裏的人去哪了?”昭靈問渡他過河的士兵,士兵一直跟在身旁,聽候差遣。
房子明顯都住着人,有很多生活痕跡,不過此時只有幾個老弱病殘的奴人身影,不見青壯。
士兵回道:“回禀公子,他們前日去南山獵場,今兒還沒回來。”
看來青壯被叫去維修獵場,圍獵時又負責驅趕獵物進獵場,人還暫住在獵場附近的大草屋裏,全都沒回來。
“八弟,兄長在叫我們!”
昭瑞朝昭靈小跑而來,用力揮舞手臂。
昭靈擡頭望向河對岸,果然太子和數名侍衛站在河畔,侍衛牽着四條獵犬,獵犬朝着河水一陣吠叫。
他們一大早就出來打獵,昭靈和太子在打獵途中分開了。
“我們過去。”昭靈叫士兵劃船,載他們返回南岸。
渡過河流,昭靈和昭瑞跟太子彙合,太子問:“怎麽跑河對岸去了?”
想了想,昭靈還是沒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跟兄長說,以前總是無話不談。
今日的事,是他心底的一個小秘密。
一行人返回營地,途徑獵場,遠遠望見那間供奴隸暫住的大草屋,昭靈突然指着大草屋說:“兄長,我想過去。”
太子一點也不意外,問道:“想帶走那名鬥牛的越人奴隸?”
“我怕去遲被他人挑走,兄長,我們快過去。”昭靈拉住太子的一只胳膊,顯得很急切。
被昭靈拉着走,太子笑道:“莫急,沒人跟你搶。”
他們來到大草屋前,太子叫來看管奴人的士兵,命令将昨夜與野牛互博的那名越人奴隸帶出來。
沒多久,士兵押着一名負傷的越人少年出來。
這是個衣衫褴褛,面帶病容的瘦高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劍眉星目,長得還挺俊。
突然被士兵從大草屋裏押出來,帶到融國太子面前,要是其他奴人,早就吓得伏地不起,瑟瑟發抖。
他倒好,面無懼色,從容淡定站着,還能暗地裏打量這些尊貴來者。
看第一眼,太子直覺這名越人奴隸眼熟,看第二眼,已經确認。
太子面色頓時凝重,回頭對昭靈說:“這人不行,你另挑一個。”
“為何不行,我就要他!”昭靈急了,脫口而出。
為何不行?
此刻,太子還真不便說。
“兄長,我把他命救下,他就該歸我所有!我不要其他人,我就要他。”昭靈此時一門心思只想将人帶走,要是在平時,他會有所察覺,進而悄聲詢問兄長緣由。
見弟弟反應如此激烈,再想到這名越奴很可能就是弟弟幼年夢中遇見的男孩,太子直覺是份孽緣。
“兄長。”昭靈扯動太子袖子,語氣帶着懇求。
從小到大,他想要什麽就有什麽,他是真得很想帶走這名越奴。
太子最看不得親弟弟可憐巴巴的模樣,眉頭一皺,指着越人奴隸,對身邊的侍衛下令:“把人帶上。”
越潛聽得懂融語,心中大為震驚,太子的侍衛執住他雙臂時,他明顯有反抗的意圖,被硬生生壓制住。
看向那名救助過自己,且硬要将自己帶走的王族少年,越潛心頭只覺得一陣煩亂。
“快走,還杵着做什麽!”侍衛态度粗魯,大力推越潛。
越潛站着不動,他朝大草屋的門口望去,樊魚就站在那兒,慌張不安的躲在木柱後頭,偷偷觀察,不敢過來。
昭瑞見越奴不聽話,提議:“他是越人,聽不懂我們的話,你拿鞭子抽他,他就知道要走。”
“不許打。”昭靈當即制止,表情不悅。
太子冷不丁道:“他聽得懂。”
太子既然認出這人正是幾年前,偷偷用竹籠捕鼠的雲越國國君之子,也記得當時他會說融語。
昭靈聽兄長這麽說,心頭頓時一熱,他走到越潛跟前,問他:“你喚什麽名字?”
越潛本打算裝作不懂融語,裝聾作啞,讓這名王族少年因言語不通打消帶走他的念頭,眼下再裝不下去,融國太子的記性真好。
越潛不答。
“你喚什麽名字?”昭靈再次詢問,他的音色清亮而溫和,飽含情感。
他那雙眼睛很清澈,像鳥兒的眼睛,他的模樣似曾相識,仿佛是個故人,真是荒謬。
越潛仍是不回答,他不僅不回答,也不理會人。
一個目中無人,桀骜不馴的奴隸。
太子對侍衛使眼色,冷冷道:“就是匹需要鞭策的劣馬。”
兩名侍衛本就執住越潛,立即将他往地上猛按,要他下跪,見越潛态度強硬,死活不跪,兩名侍衛使出更大的力氣,硬生生将人按下。
越潛昨日受到重創,人比較虛弱,而侍衛強健,一身蠻力,越潛抗争不過,被按跪在昭靈面前。
昭靈對上越潛冷冰的眼神,那眼神冷銳似刀,不禁哆嗦了一下。
這人,已經不是幼年記憶中那個會救治傷鳥的男孩,那個因鳥兒不願意被囚禁,就将鳥兒從籠中放飛的男孩。
我……是……
你不認得我了嗎?
昭靈如鲠在喉,神色黯然。
他當然不認得,他認識的是只鳥,不是人。
樊魚見越潛被按跪在地上,跪在融國王族面前,他緊張又害怕,渾身直哆嗦。本來樊魚認得昨日救助越潛的王族少年在場,猜測肯定不是要将人拉去殺掉,或者抓去嚴刑拷打,肯定是好事,此時他不确定了。
再兼之樊魚不懂融語,根本不知道這幫融國王族的話是什麽意思,是要幹什麽,心急如焚。
“阿靈,此奴桀骜難馴,你可得想好了。”太子有意提醒弟弟,這人确實不合适。
昭靈不改心意,毅然道:“兄長,我只要他。”
他不去看這名越人奴隸是什麽反應,他不會将這人留在苑囿裏為奴。
聞聲越潛奮力掙紮,他想掙脫侍衛的束縛,想站起身,而侍衛自然是不肯放手,越潛聲音沙啞:“放手。”
他說的是融語。
昭靈心中一陣狂喜,對侍衛命令:“松開他!”
越潛沒了束縛,站起身,他朝早已經吓得不知所措的樊魚喊道:“他們要帶我出苑囿,你跟常父說,他們賞識我,把我帶走了。”
這一段話,越潛說的是雲越語,這幫融國王族聽不懂。
此時的越潛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就這麽被帶走,不能讓常父為他擔驚受怕。
樊魚意識到離別在即,淚流滿面,一時也不知道打哪來的勇氣,從木柱後頭走出來,對越潛喊道:“你放心跟他們走,常父有我照顧!”
越潛點了下頭,不再說什麽。
昭瑞納悶,問左右:“他說什麽?”
昭靈嚅嗫:“是雲越語,像似在和同伴告別。”
那個站在大草屋前的同伴,也正是昨日他與野牛互搏,拼命救下的同伴。
太子輕哼一聲,越奴之間還挺情真意切。
也就只有他知道,他們帶走的這名越奴是什麽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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