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湖畔,?一條體型龐大的青蛇,正将自己的身軀盤起,它在絞殺一頭大鹿。大鹿起先掙紮得很激烈,?漸漸鹿蹄不再蹬踢,鹿眼失去光澤。
鹿頸淌着溫熱的血液,尖銳的蛇牙深深刺入其中。
青蛇松開大鹿,?鹿身重重摔落在地,脖頸的血液飛濺,?血腥的氣味撲鼻,血液沾染上青蛇背部的鬣鬃,?鬣鬃随着夜風擺動,一粒粒血珠随風而逝。
青蛇酣足後,爬到水邊,?它探下腦袋想飲水,?忽地見到自己額頭上赫然立着一對角。
不知何時,它額頭上竟長出了角!
長着角的青蛇,?才是成年體,?如同青王神廟入口,那個石刻的雲越王族的族徽。族徽中的蛇,?背部有鬣鬃,頭上生角,說是蛇,?更像原始的龍。
青蛇喝上幾口清水,随後游入湖中,它洗去身上的血跡,洗去血腥氣息。它蜿蜒前行,在水中如魚得水,?悠然自得。
林中死寂無聲,夜晚的森林本不該如此寂靜,蟲兒也不敢叫出聲,鳥獸遁隐,青蛇形只影單,端詳水中自己的倒影。
它長出一對雙角,已經成年,應該得有同伴,有一個伴侶。
青蛇爬向湖邊的一棵大樹,它把身體挂在粗壯的樹幹上,沐浴月光,感深受着淩晨的風徐徐拂來,它沉沉睡去。
越潛從化作青蛇的夢中醒來,擡手摸向自己的額頭,回想夢中額上長出了角,那奇異的感覺還殘留着。
與此同時,他感覺身體燥熱難耐,越潛已經習慣,閉上眼,只是忍耐。過了一會兒,聽見雞鳴聲,越潛睜開眼睛,見窗外的天即将亮起。
越潛爬下床,脫去貼身的衣物,他手拿巾布,用盆中的涼水擦拭脖頸和背部的汗液,然後不慌不忙地換上衣袍。
遠遠能聽見奴仆在隔院說話的聲音,每當公子靈在別第入住,天還未亮,整座別第就已經為他運轉起來。
越潛穿戴整齊,前往昭靈居室的門外,鄭鳴已經站在門階下,他用高深莫測的眼神瞥着越潛,表情有時還難掩得意。
就像在說,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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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鄭鳴得意不了多久,當公子靈睡醒,第一件事便是喚越潛,而他則被冷落一旁。這樣的事,總是使鄭鳴感到又嫉又恨。
越潛沒理會鄭鳴,他越是顯得坦然,無所謂,對方越是抓耳撓腮,自個反倒苦惱起來。
這個清早,昭靈更衣,就食,乘車,準備前往泮宮讀書。
別第院門外,禦夫坐在車前執辔,越潛攙扶昭靈從後車門登上車輿,馬車還未出發,越潛站立原地,向車廂裏的人作揖送行。
昭靈掀開車門簾子,對越潛吩咐:“你叫玉工不許再耽擱,要是一個月後還不能完工,也不用他們治玉了,我拿他們治罪。”
越潛回道:“是,公子。”
馬車緩緩行駛,昭靈放下車簾子,簾子隔開他與車廂外的景致,也隔開越潛。
近來昭靈要越潛做的事情越來越多,遠超出一個侍從該幹的活,他已經俨然是半個家宰了。
越潛因此進城十分頻繁,他總有些事情,需要到城裏去辦。今早即便沒有治玉工坊的事,越潛也會找個理由進城。
他今日必須進城。
駕着馬車一路馳騁,趕往南城門,進城後,越潛直奔治玉作坊,将公子靈的不滿傳達。
随後他又匆匆前往南市,購買米糧,醬料,肉幹魚幹,整整半車貨物。往時他很愛惜這輛兩駕車,從不裝運魚幹,醬料等物,不想将車廂弄髒。
掐着時辰,越潛趕着車前往城南碼頭,此時碼頭停泊着一條從囿北營駛來的大船,數名越人奴隸正在幹活,他們将船中裝滿鮮魚的竹筐搬到岸上。
幾名士兵已經下船,站在船旁,其中一人是這夥随船士兵的頭頭,職位百夫長。百夫長不停往岸上張望,神情有些緊張,見到越潛,他連忙招了下手。
越潛手中揣着一小袋東西,他朝百夫長走去,目光直落在百夫長身後的樊魚身上,樊魚對越潛點頭,并用手指着腳邊的一只大竹筐。
竹筐蓋着筐蓋,并用麻繩捆得嚴實。
這些被擡上大船,并最終運往都城碼頭的竹筐,裏頭一向裝魚,只是今日,這只竹筐裝的并不是魚。
越潛把手中的那袋東西擲給百夫長,百夫長急不可耐地解開捆布袋的繩索,拉開布袋往裏頭一瞅,金燦燦耀人眼,手一掂量,很有分量。
百夫長揣好財物,立即對士兵使眼色。
兩名士兵十分默契,搬起樊魚腳邊的那只竹筐。
“樊魚,你去搬。”越潛示意樊魚趕緊跟上。
岸上人聲鼎沸,人來人往,樊魚緊張地手心全是汗,他的手剛搭上筐沿,突然就被百夫長一把拽開。
“別耍花招,說好只能一個,兩個不行。”百夫長對越潛豎起一根指頭,一臉兇惡。
一個病痛纏身的老奴失蹤,百夫長可以說病死扔了,再失蹤一個年輕奴人,虞官必然追究。風險太大,百夫長可能因為觸犯法規,反倒淪為奴隸。
樊魚被士兵執住,動彈不得。
越潛的手按在劍柄上,他雙目怒睜,雙瞳仿佛燃着黑色火焰。百夫長倒退一步,面露慌色,不過很快鎮定,他譏諷道:“囿中百餘名越奴,你難道還想一個個都買走?”
“阿潛,算了。”樊魚搖了搖頭,絕望地閉上眼睛。
從被俘虜那日起,他就認命了。
不認命的人不斷抗争,心中痛苦不堪,熬不下來,早早都死了。
越潛的手從劍柄上移開,蓄積的力量從他指尖消逝,他不忍心去看樊魚,只得轉身離去。
手搭在竹筐上,和士兵一起将竹筐搬上馬車,他聽到竹筐裏發出的一聲嘆息,悠長而無奈。
車簾放下,越潛坐上馬車,駕車離去。
樊魚被士兵押回大船,腳鐐拖地,敲在石堤上铛铛響,船上的奴人齊齊看着他,他們黑乎乎的眼睛沒有情感,麻木而空洞。
要是有天,我們雲越人中能出現一位大英雄,把我們統統從融人的奴役下解救,那該多好呀。
用力劃動木槳,身邊站着執鞭監督的士兵,聽着士兵粗魯的吆喝聲,樊魚心想。
越潛駕着馬車,來到南城門下,門監如以往那般,挨個檢查出城公憑。
輪到越潛,門監自然認識他,準備放行,卻不想今日有名官員正好來巡視都城守備,見越潛駕駛的馬車車廂四周有屏蔽,喝道:“不許放行!”
“為何不檢查車廂?”官員質問門監,并大步走上來。
兩位門監面有難色,其中一位門監湊到官員耳邊說悄悄話,就見那官員臉色都變了。
越潛不露聲色,掀起車簾子,車廂裏頭是用大布袋裝的米面,醬料罐等物。
“需要我搬下來,一樣樣檢查嗎?”越潛冷語,語氣傲慢。
官員臉色更是難看,再不敢吱聲,把手一揮,示意通行。
這是公子靈的家仆,自己真是瞎了眼,官員怔忪不安。
馬車出城門,一路向前,先走大路,而後拐進一條小路,進入一片荒寂無人的林子。
越潛将車停穩,拔劍割開竹筐上捆束的繩索,掀開筐蓋,将常父從筐中放出來。
自打離開苑囿,已有許多時日,越潛變化極大,常父确實還是老樣子,瘦似幹柴,枯黃而淩亂的發如同稻草,他穿着破爛成條的衣物,渾身散發着腥臭味。
常父爬出竹筐,坐在車廂裏嘆息,他滿臉憂愁問:“阿潛,你冒這麽大風險把我救出來,你又能把我藏哪去?”
他從未想過越潛會設法救他,并且有能力救他。自從多年前進苑囿為奴,就做好準備,一把老骨頭得埋在苑囿裏。
此時遠離苑囿,在這不知道是何處的林子裏,為今後如何藏匿而憂愁。
越潛掏出一把鑰匙,解開常父的腳鐐,邊開鎖邊說:“自有去處,我早做好安排。”
常父懸起的心稍稍放下,這時才将越潛打量,感到不可思議,說道:“你小子衣服一換,我險些都要認不出來。”
“咔嚓”一聲,腳鐐解開,越潛不語,只低頭把腳鐐從常父腳腕上拿開。常父摸摸恢複自由的腳腕,一時還有些不習慣,問道:“哪來的鑰匙?”
越潛淡然道:“從一名鎖匠那裏購得。”
為何鎖匠懂得開腳鐐,又是哪裏配來的鑰匙,竟能開官奴的腳鐐,常父再沒往下問。
這小子還是老樣子,沈毅寡言,常父想。
越潛把竹筐連同腳鐐與鑰匙,一同沉入林中的一汪水潭。
常父在水潭裏洗掉一身污濁,更換上越潛帶來的一套厮役衣服,他把原本蓬亂的頭發紮成髻,終于像個人樣。
之前蓬頭垢面,又髒又臭,任誰看見,都知道他是奴人。
常父藏在車廂裏,默不作聲,越潛駕着馬車,離開林子,沿着一條曲折的山路前行,在山路的前方,是一大片屋舍。
馬車穿過一座闾門,向右而行,直至右闾深處,進入一間大院,才在院中停下。
這是棟大宅子,和闾右的這些大宅一樣,都是富家居所,只是宅子空寂,不聞人語聲。
常父鑽出馬車,環視四周,面露驚詫,十分意外。這是一棟空宅子,即便是空宅子,那也需要一定財力才能購得。
“阿潛,這兒是……你家宅?”常父難以置信。
越潛點了下頭,打開屋門,本想領常父進屋,見他仍在外頭駐足,說道:“此處僻靜,平日裏不會有人到來。即便有人在院外張望,也會以為是城中官員豪吏建在城郊的別第,不敢擅自入內。”
如果只是一個容身之所,可以買間小民宅,越潛這麽做就是為确保常父能長久住下,萬無一失。
常父跟随越潛進屋,見屋中有床櫃,有席被,其餘用品一應俱全,真如越潛所言,早做好準備。
“要是有人問你來歷,便說是為官吏看宅的老仆。”越潛推開窗戶,窗外是一堵院牆,院牆很高。
常父在屋中這裏摸摸,那兒看看,喜道:“我知道怎麽應付,哪用你教。”
未成為階下囚前,常父是雲越王都裏的一名官員,官職說不上多大,可也不小,閱歷比較豐富,也見過世面。
喜悅只是一時半會,仔細一想,就覺得不對勁,常父問:“小子哪來這麽多錢?又是厚賄囿卒,又是買大宅。”
越潛回道:“我自有我的辦法。”
聽他口吻就知道不肯細說,常父也不追問。
而今人已經被帶離苑囿,帶出城,日後在這裏住下,必須萬分謹慎,勉得被當地居民瞧出破綻。
常父把寝室廳堂和廚房都看視一遍,和越潛走到院中,不禁感慨:“這兒真是不錯啊,又寬敞又明亮……”
為奴多年,早遺忘以前身為自由人的生活,此時稍稍憶起。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6-10?22:20:00~2021-06-11?23:58: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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