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常父在後院養了幾只雞,?他的風濕病得到醫治,在南齊裏又有吃有穿,身體比以往健康,?而今也算是老當益壯。

正貓身給雞窩添加草絮保暖,忽然聽見前院響起敲門聲,他立即站起身,?警覺起來。

過了一小會兒,門外叩門的人出聲:“是我。”

聽聲就知道是越潛,?常父立即扔下草絮,趕緊過去開院門。

院門被打開,?越潛出現在門口,他還沒開口,就聽見常父道:“好幾日沒見你過來,?我還以為是外人呢!”

越潛被公子靈在下房裏“囚”了六天,?确實好幾日沒來南懷裏。

坐上馬車,将車趕入院中,?越潛說道:“這幾日還好嗎?”

“我老頭子好得很,?你以後不用經常過來。”常父把院門關上,不忘落闩。

馬車停在廚房外頭,?越潛沒再說什麽,只是卷高車簾,将車中的物品搬進廚房,?有米糧,有酒,有肉蛋等物品。

“以後少買點,東西吃多少買多少,放壞了多可惜!”常父跟在越潛後頭絮絮叨叨。

越潛由着他絮叨,?每次回南齊裏,他都會把廚房堆滿食物。

常父從車廂裏拿出一只竹籃,竹籃放着一塊生肉,他嗅了嗅味道,說道:“這不是豬肉,也不是羊肉。”

越潛道:“鹿肉,做鹿肉餅。”

他在城根的集市裏,買了一塊鹿肉。

常父一聽說鹿肉餅,笑得一臉褶子,他道:“臭小子,你懂得怎麽烙鹿肉餅嗎?”

越潛如實回答:“我小時候吃過,沒見過怎麽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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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肉餅是雲越人的一種食物,制作方法比較複雜,但相當美味,屬于家鄉的味道。雲越多湖泊多山林,有很多野鹿,鹿肉經常出現在貴族及百姓的食案上。

“我來吧。”常父也不指望越潛懂得制作,越潛吃上鹿肉餅的時候,年紀還很小,被俘并帶往融國時也才十歲。

常父的廚藝很一般,他在雲越國當官時,君子遠包廚從不親自下廚做飯;在苑囿過着饑寒交迫的日子裏,他雖然學會做飯,卻已經不懂何為美味。

晚飯,一盤鹿肉餅擺上木案,看着還行,咬上一口,卻沒有記憶中的味道,常父長籲短嘆。

總覺得缺點什麽,一時又說不上來。

越潛三口吃完一塊鹿肉餅,評道:“還行。”

“我就說味道不對,缺一碟咱們雲越的酸醬!你小子都快成融人了,口味是越來越清淡。”常父又咬了一口餅,搖着頭,思念起雲越的酸醬。

常父道:“在咱們雲越,每家的媳婦都會做酸醬。”

越潛沒搭話,繼續吃他的晚飯,果然常父幽幽道:“人生在世,誰願意孤零零來,孤零零去。”

越潛不吭聲,默默喝酒。

“你雖說是仆役,日子遠比尋常百姓過得好。你也老大不小了,夜裏就不想女人嗎?”常父往取暖的火爐裏添加木炭,拿一把扇子把火扇旺。

越潛喝着碗中的酒,一言不發。

他無法跟常父講述,他與公子靈的事。

夜裏,越潛在自己空蕩蕩的寝室裏睡覺,硬邦邦的床板,簡樸的床帳,和自己在別第的寝室相比,有天壤之別。

獨自一人入睡,懷中空蕩。

越潛回想起手臂摟着公子靈的感覺,回想起公子靈發絲上,身上淡淡的香味,包括其他不願回想的親密行徑,在這樣寂靜的夜裏被回味。

越潛沒有抗拒,順從本能。

清早,越潛被一個男孩的聲音吵醒,那聲音在院牆外,叫着:“越叟!越叟!快把我的蹴鞠扔過來!”

越潛披上衣服,循聲來到後院,見是一個八九歲的男孩雙臂搭在院牆上,露出一顆腦袋。

蹴鞠落在後院的雞舍旁,常父彎身拾取,他抓住蹴鞠,将它舉高扔出院牆,過程一言不發。

男孩攀下院牆,歡歡喜喜撿球去。

聽到腳步聲,常父回頭,見是越潛,對他說:“鄰家的孩子。”

越潛低語:“那孩子知道你是越人?”

拍去手上沾染的泥土,常父道:“南齊裏也有其他越人奴仆,這裏的人能分辨誰是融人,誰不是。”

“阿潛,鄉音難改,是越人裝不了融人。”常父說得無奈。

在這裏住久了,鄰裏總是要窺探,即便不跟他們往來,但止不住他人做猜測。

确實,公子靈不就說過,越人喜歡在左邊插發簪,由此簪頭朝左。那麽細小的事,他都能留意到。

雲越國和融國,兩國文字相同,生活習俗确實有很多差異。

冬日裏,公子靈不常出宮,他對越潛的差遣也很少,越潛白日待在別第,午後回南齊裏。每日做的事,不過是與尹侍衛切磋武藝,到鄉學聽夫子講課。

一日,衛槐駕車送來一車器物,說是國君賜予公子靈的東西,公子靈讓他運到別第來。

奴仆把東西從馬車上卸下,越潛拿着一件木牍在旁清點,記錄,他和家宰一同掌管庫房鑰匙,平日多是他在記賬。

衛槐從馬車上搬下一只漆案,小心翼翼放地上,他直起身對越潛道:“要我說應該先存放在內府,等明春公子搬進城中的府邸,再把這些東西送去,也省去來回折騰。”

越潛停下記帳的動作,擡頭問:“公子明春就不住王宮了?”

衛槐回道:“可不是,公子這算是在宮中住得夠久了,好些公子十五六歲就得搬到宮外住。”

越潛又問:“國君賜給公子哪一座府邸?”

越侍平日裏話少,還不喜歡打探事情,今日卻不知道是怎麽了,衛槐感到有些意外。既然越潛問,衛槐便告知:“還能是哪座府邸,當然是莫敖家的府邸!如今莫敖遭到驅逐,他家府邸被國君沒收,并賞賜給咱們公子。”

提起曾經的莫敖府邸,衛槐的語調聽起來有些激動:“就在城南,離王宮近,位置好,房子又大,房間又多。尤其府中有一座望月閣,比王宮的闕門還高,登上樓閣,能看遍全城。”

越潛心想,融國國君還真是把莫敖的府邸賜給公子靈,印證了那名寺人的話。

那名寺人還說莫敖的兒子性情暴戾,而且對太子與公子靈懷恨在心,多半也屬實。

一車的器物搬進庫房,登記完畢,衛槐不急于回城,此時已經是黃昏,只能明早再進城,城門天黑就會關閉。

夜裏,衛槐與越潛坐在一起飲酒,衛槐道:“莫敖要是不騰地方,還真沒有這麽好的府邸供咱們公子住。想在王宮附近建棟那麽大的宅子不容易呀,好位置都叫人給占了。”

王宮附近的府邸,主人不是高官,就是王族,要麽是外戚,哪個身份都不低。

越潛呷口酒,問道:“我聽說莫敖有個兒子,沒跟随他爹回去老家,還留在城中?”

夾起一塊雞肉,衛槐放在嘴裏咀嚼,他邊吃邊說:“莫敖是有個兒子,叫渠威,不是什麽好東西,天天跟市井無賴厮混,脾氣暴躁,見誰都不服氣。不過,他們一家和國君沾親帶故,老爹有罪,兒子被寬宥,國君允許他留在都城。”

衛槐的酒杯空了,越潛為他倒上酒,說道:“莫敖被融王治罪,身為兒子難免心懷怨恨,怎麽還留渠威在都城裏?”

衛槐壓低聲音,他湊到越潛耳邊,悄悄道:“太子是什麽人,渠威再橫也得夾着尾巴做人!”

言外之意,即便懷恨在心,渠威也絕不敢對太子做點什麽。想想太子身邊總有一群侍衛,他人即便想報複也沒機會。

“對了,越侍明日得随我進城,公子讓你跟上。明日公子要出宮,去逛逛新家。”衛槐舉杯豪飲,抹去嘴角的酒漬。

越潛颔首:“我明早跟你過去。”

第二日早上,越潛跟随衛槐的馬車前往宮城門外,等候公子靈。公子靈遲遲才出來,與他同行的還有七公子昭瑞。

今日公子靈做盛裝打扮,裝束比平時莊嚴,而且腰間還佩把寶劍。

一般平民男子十六歲就算成年,而貴族到底幾歲才算成年,每個國家都不同,像雲越國,男子十七歲就可以行冠禮。

昭瑞與昭靈同乘,他是個話多的人,一路說得不停,看着比昭靈還興奮。

“八弟日後肯定能當令尹(類似丞相),就是不能當令尹,也該是個左尹!留在都城,輔佐國君,史書留名!”

“如今八弟在城中有座大府邸,得添置二三十個美人才行,再養四五十個門客……”

昭瑞喋喋不休,昭靈對美人實在沒什麽興趣,笑道:“七兄想得真遠,我可不想這些。就想去看看那座宅子住起來舒不舒适,需不需要翻修。”

“想想也有些可憐啊,而今老渠被逐出城去,只能回到他在澄城的老家啰。聽說澄城酷熱,住着一群挖泥蟲吃的漁民,哪比得上都城。”?昭瑞不禁生出同情心來。

昭靈糾正:“七兄別聽人胡說,那地方煮海為鹽,十分富庶。他應該慶幸,還能回家養老,而不是成為階下囚。”

交談間,馬車停在城南一座宏偉的府邸門前,此地距離王宮确實很近,每日上朝相當方便。

曾經莫敖家熱鬧無比的府邸,此時人去樓空,大量沒帶走的物品亂扔一地,一片狼藉。府邸門口守着數名士兵,見到公子靈到來紛紛行禮。

昭靈步入院中,環視四周,蹙眉搖頭,窗門像似有人故意破壞,好幾扇窗戶破損,門上有劍劈砍的痕跡。

昭瑞說道:“看來很不甘心,搬走前還大肆破壞。”

邁開大步,昭瑞往屋裏頭走去,他四處閑逛,走馬觀花般。昭靈在後頭,他進屋後,朝着主院的方向前去,那裏是他日後的居室,得好好瞧瞧,看看要給哪些地方做改動。

眼前是一扇院門,邁過去就是主院,昭靈往身後看,想喚越潛跟上,卻見越潛跟着很緊,亦步亦趨。

他今日有些反常,以前沒使喚他,他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從來不積極。

陪伴公子靈穿過院門,邁進主院,越潛進院子後,将裏頭四處打量,他顯得很警惕。

似乎也不必太擔心,因為公子靈身邊還跟着兩名侍衛。

昭靈仰起頭,望向前方聳立的望月閣,親臨現場,才發現這棟樓确實很高,給人險峻之感。

以往從附近經過,見到比城中大部分建築高出一截的望月閣,覺得平淡無奇,現在站在它腳下,才意識到它的壯觀。

“八弟,我們登樓去!”昭瑞也注意到這棟高樓,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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