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太子的別第就位于泮宮湖東面的湖濱,?那裏樹木成蔭,鶴群飛舞,景色絕佳。
別第雖大,?外頭看着氣派,內部裝飾簡單,總體稱得上樸實,?太子不喜歡奢靡之風。
昭靈和昭瑞乘坐的馬車還沒到達湖濱別第,別第的仆人老早就聚集在大門外,?齊齊往外頭張望,翹首以盼。
遠遠看見尊客的馬車到來,?家宰立即進屋通報太子。
車馬穩穩停在院門外,昭靈和昭瑞剛下車,擡頭就見到一個威嚴的年輕男子從院門出來,?朝他們走來,?正是太子。
太子上前迎接兩位弟弟,餘光掃視馬車旁跟随的随從,?在越潛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眸冷得似刀。
太子的門客衛平發現昭靈和越潛的私情後,到今日已經有好幾天,?想來衛平早将這件事告知太子。
越潛直視太子,沒有躲避對方目光,也絲毫不心虛,?他那副模樣在太子看來心安理得,目中無人。
“兄長!”昭瑞邁開步朝太子奔去,他跑得很慢,身子圓潤。
“兄長。”昭靈笑盈盈,邁步上前。
太子張臂攬住兩位弟弟的肩,?笑道:“都來啦,快進院,我設下好宴,正等着你們。”
三兄弟一同進入院門,一路邊走邊聊,談的是七公子昭瑞去長興封地的事。
就聽見昭瑞說:“離寅都有兩百裏,太遠了,以後想見你們不方便,要不長興那地兒我很滿意。”
太子道:“不算遠,比老五的封地近多了,可不許偷懶,每年至少得回來寅都兩趟。”
昭靈沒說什麽,只是聽見他的笑聲漸漸遠去。
主人和尊客都進了主院,尊客的一幹随從則被安排在前院休息,此時正是黃昏時分,院外湖山的景色可謂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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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與昭靈,昭瑞一同登上高樓,眺望湖面的美景,晚霞在他們身上鍍了一層金色。
三人在高樓觀景,閑談,不知不覺一輪紅彤彤的太陽懸在遠山的山脊上。太陽即将沉淪,天還沒開始昏暗,仆人便就提着燈上樓照明。
昭瑞對于美景的興趣不如美食,他在樓上看見數名廚子提着食盒進出院門,如同聞到食物的香氣,忍不住搓手。
回頭看太子和昭靈,他們還在闌幹旁交談,太子詢問昭靈府上的一些事情,問得很細。昭瑞不便參與,心思也不在這上面,他喊道:“兄長,八弟,我先下樓去,你們別待太久,這天就快黑了。”
太子和昭靈一起朝昭瑞點了下頭,昭瑞歡歡喜喜跑下樓。
聽到噔噔噔下樓梯的聲音,知道昭瑞已經遠去,太子的視線投向湖畔,湖畔有兩三個踱步的人影,其中一人身姿筆挺,太子認得是越潛。
昭靈陳述:“家宰為人正直忠厚,我叫他辦事,從來不用叮囑,總能辦好。而今還需招納幾名門客,其他人手都還充足。”
他順着太子的視線望去,也看到在湖畔走動的越潛。
以往總是避免讓越潛出現在太子的視線裏,而今太子已經知道他和越潛的關系,躲避毫無意義。
“阿靈,我聽聞你府上的美姬盡數住在西院,主院不住美姬,反倒住了一名越仆,可有此事?”太子把手搭在欄杆上,目光盯着越潛的身影,那身影離得遠,看不清眉目。
太子記憶力很好,而越潛留給他的印象比較深刻。
昭靈像似早有準備,很快交代:“這件事屬實。”
背起一只手,太子的手拳頭握起又松開,他在思索。太子從來沒有責備過昭靈,兄弟倆歲數相差大,打小太子就寵着這個唯一的同母弟。
太子沈吟道:“這般說來,其他的事情也屬實?”
這其他的事情,到底指哪件事,昭靈心知肚明。
沒有遮掩,也沒必要,昭靈很直率:“若是屬實,兄長打算殺了他嗎?”
太子冷冷道:“是有此意。”
要是把越潛宰了,就能解決這件事,太子早就這麽做。
昭靈立即回道:“不許。”
主院的燈火通明,宴席已經設置好,湖畔不見越潛的身影,身為客人的随從,廚房同樣準備了他們的酒食。
太子知道他不肯,語重心長:“阿靈,我不希望長陵君的故事出現在你身上。”
長陵君是許國人,他本是許惠王的弟弟,被封為長陵君。長陵君不近女色,獨獨寵愛門客魏況,将手中的權力交付魏況。後來敵軍攻打許國,許國連連敗退,魏況竟劫持長陵君,将長陵城獻給敵國,賣主謀求高官厚祿。
昭靈确實聽說過長陵君的故事,他沉默片刻,回道:“兄長,我知道越潛為人,他必不是魏況,而我也不會成為長陵君。他屢次救我性命,對我有恩,應該得到寬宥。”
“至于我與他同寝,當然是我命令他,難道他還能來脅迫我?”昭靈很坦蕩,敢作敢為。
出生在王室,什麽奇奇怪怪的事沒看過沒聽過,各國的王族生活奢靡混亂,簡直不堪入目,相比之下,喜好男色實在算不上稀罕事。
“最後一批越人會在月底運往孟陽城,他要麽死,要麽流放,離開寅都。”太子不打算跟昭靈辯論,只是闡明事實。
聽見太子強調越潛只有兩樣選擇,昭靈搖了搖頭,說道:“兄長寵愛棠姬,棠姬卧病在床,兄長衣不解帶,親自端藥喂食,兄長愛她嗎?我愛越潛,不亞于兄長愛棠姬。”
“如果要兄長殺掉棠姬,或者将她驅逐,避免聯姻的諸侯王之女生嫉,兄長肯嗎?”昭靈聲情并茂,每一字都發自肺腑。
特殊的身份,使他們經常要面臨取舍,不能感情用事;可除去身份外,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太子心中憂慮,他不能理解男子間的情愛,但此時,他明白昭靈用情之深。
天黑後,主院傳來歌舞絲樂聲,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太子的宴席上,不僅有昭靈和昭瑞兩名公子,還有其他的賓客。
前院同樣設有酒席,招待客人的随從,食物充足,而且相當豐盛。
一衆随從吃得滿面油光,笑語聲不斷。
越潛坐在角落裏喝酒,起先是獨酌,一杯接一杯,也不知道他飲下多少,後來,不時還有人過來敬酒,越潛來者不拒,和人暢飲。
坐在同案的禦夫衛槐勸他:“越侍別光飲酒,明早起不來要誤事。”
今夜會宿在太子的別第,明早公子靈就會回城,越潛身為貼身侍從,平日裏飲酒都很節制。
“小酌幾杯沒事。”越潛不聽勸,輕扣食案,提醒女婢倒酒。
以往越潛做事有條理,從不貪杯,今日怎麽換了個人似的。
看他放浪形骸,不聽勸告,衛槐心想:還說沒事,這明顯醉了。
夜深,主院的歌舞聲早已經停歇,留下過夜的客人,由侍女舉燈照明,将人送至客房。
別院的酒宴也正要結束,随從紛紛離席,留下一地狼藉,數名仆人正在收拾。
越潛搖搖晃晃站起身,詢問別第的仆人廁間在哪裏,仆人往別院的角落裏一指。
別第的過道都有燈火照明,找一處廁間不難。
越潛穿過一道院門,在這院中的西角落裏,看見廁間,他進去側間方便,出來後淨手。
洗好手,越潛擡起頭,打量四周。
他酒量佳,有六七分醉意,腦子卻還清醒。
越潛沒有返回前院,反而朝隔壁西院的方向走去。主院的宴席早已經結束,陸續有樂師,侍女返回西院入宿。
越潛闖進西院,夜晚沒人留意到他,他靠牆站着,身邊燈火闌珊。
一名樂師從越潛身旁經過,行色匆匆,沒有察覺,越潛身處昏暗之中,人們不仔細看也看不見角落裏有人。
仰頭望見天上的月亮,越潛發現今晚的月亮如眉似弓,已經到月底,再過幾天,又是新的一月。
月亮循環往複,從月缺到月圓,再由月圓至月缺。
可惜人與人之間的分與合,不像月亮有圓必有缺,有缺必有圓,人與人之間的分別,往往再難以相見。
夜風吹去越潛身上的酒氣,使得他的腦子分外清醒,他自嘲地想,也許應該再多灌些酒。
怎耐想喝醉時,卻反而喝不醉。
耳邊傳來趵趵的腳步聲,是一個女婢執燈護送一名美姬,兩人正要進入西院。
越潛所在的位置離院門不算遠,他腿長,就四五步距離。
女婢年幼,美姬嬌美似花,衣物華麗,她們快走向院門時,倏然見到一個大漢的身影出現,美姬連忙往後倒退,女婢驚慌問道:“你是誰?”
越潛身子往兩人中間一插,當即将美姬攔下,他個頭高大,模樣兇悍,女婢發出一聲尖叫,扔下燈籠跑開,跑往人多的前院呼人:“快來人啊,有賊!”
美姬見被擋住去路,惶恐道:“你要做什麽?”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歹徒”按在牆上,同時聞到男子身上的酒味。
越潛道:“別動。”
美姬不敢動彈,起先以為是爛醉的酒徒,此時看清對方的臉,一雙眼睛很亮,這人沒有醉。
從女婢發出第一聲喊叫開始,前院就有聲音回應,美姬知道立即就會有人趕來搭救。
但她仍很緊張,不排除是遇見太子仇家派出的死士,這人該不是刺殺太子未遂,想要劫持自己?
“抱歉。”
很低沉的聲音,幾不可聞。
美姬瞪圓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
與此同時,十餘名男子從前院湧來,他們瞥見美姬被名高大男子制服,二話不說,就朝“歹徒”撲來。
越潛撂倒最先趕來的第一個人,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他的反應敏捷,身形矯健。
“一起上,快擒住他!”不知是誰喊了一嗓。
衆人一擁而上,有的人抱腰,有的人拽大腿,拉手臂,終于将越潛制服在地。
其實到此時,越潛幾乎沒有再做反抗。
“哪來的賊人?也敢到太子府上撒野!”
一名護衛抓住越潛發髻,将他的頭擡起,舉火去照亮。
當即有人認出,驚詫道:“是公子靈的侍從。”
“這是醉迷糊了?”
“多半是醉了吧?”
衆人正七嘴八舌,突然傳來一聲不怒自威的聲音:“怎麽回事?”
來人正是太子,不知道是誰反應這麽迅速,跑去主院通報太子。
衆人連忙下跪,一名家宰裝扮的男子上前陳述事情經過。
女婢受到了驚吓,抱住美姬哭泣,美姬拍了拍女婢的肩膀,她此時很冷靜,只是心裏感到疑惑。
太子大致了解過程,這才去察看被護衛制服的“歹徒”,見是越潛,太子感到吃驚,随後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他靠向越潛,冷語:“你這是自尋死路。”
被一幫人粗魯制服,越潛嘴角有血,臉上也有抓傷,但他的眼神堅毅,有份決絕的意味。
太子瞧出來了,有些驚訝,不過也僅此而已。
你想借我之手,達到回去雲越故地的目的,是嗎?
也好。
“都不許聲張,把人押到院外。”太子對身邊人下達命令。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昭靈很了解越潛,能猜到是越潛故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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