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越潛寝室的房門緊閉,?朝向庭院的窗戶也都關上,屋中點着一盞小燈,燈光昏黃。
庭院裏蟬聲不停地叫着,?夜風吹動樹葉發出蕭蕭聲,除此之外,顯然還有其他的聲響。
那些聲響雖然混合在風聲和蟬聲之間,?但不難分辨。
月光從唯一開着的窗戶照入屋內,它的光極為微弱,?穿不透經緯密實的床帏。
越潛的呼吸聲仍沉重,他護着昭靈的背,?緩緩将人放回床鋪,動作異常溫柔細膩。
昭靈的手臂緊緊摟抱對方,不肯松開。
周身散發着熱氣,?這份熱氣使得兩人汗流浃背,?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挨靠在一起,?不舍得分開。
昭靈摟着脖子低喃:“越潛,?你是我的。”
臉向上仰視,眼尾泛紅,?發絲為汗水滲透,濕漉而淩亂,他的手牢牢攀住越潛的臂膀,?望見對方結實而有力的臂膀上,浮現出的青王紋正在漸漸消失。
昭靈仿佛無法控制自己,他将這句話又說了一遍。
很執着,也很頑固。
越潛拉來薄被蓋在身邊人身上,他低着頭,?遲遲才作出應答,嗓音低沉而沙啞:“是,公子。”
他知道自己不屬于任何人,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他知道自己歸屬于昭靈。
這兩者之間,并不矛盾。
越潛在昭靈身側躺下,床帏的黑影将人罩住,昭靈看不清他的臉,只得擡手撫摸對方的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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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閉着,雙唇抿起,一向光潔的下巴留有胡渣。
這些時日,他過得并不好。
越潛的眉眼較深,心思重,高大的身軀蘊含着力量,他剛毅而強大,唯有瞬息之間,會在昭靈面前流露出脆弱與憂郁。
雙臂摟住對方,昭靈側身貼着他身體,把頭枕在胸口,緩緩閉上眼睛。他又豈會不知道越潛內心的掙紮,但他放不開手。
他不能眼睜睜看着越潛被士兵帶走,戴上腳鐐,重新成為奴隸,受盡折磨,押往雲越故地,終其一生再無法知曉他的生死。
越潛的手梳理昭靈的發,将他濕漉漉的發絲往耳邊輕輕撥動,他雖然沉默,但很深情,昭靈感知得到。
寂靜的兩人,寂靜的庭院,此時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時辰,連屋外的蟬都已經停止鳴叫。
昭靈從倦乏中睜開眼睛,看向越潛脖子上佩戴的木質蛇形項墜,他見過它好幾次,本該習以為常。
這樣一件不值錢的小項墜,越潛一直佩戴,他藏得很好,總是藏匿在衣領下,不讓外人知道。
這件物品,唯有脫去衣物後,才會呈現。
它是一個聯系,一件道出兩人過往的信物,也是越潛身為雲越人,雲越王之子的象征。
昭靈低語:“越潛,我問你一件事。”
“請說。”越潛的一側身子發麻,換了個姿勢,繼續摟着身邊人。
“除去你那些雲越親友,還有什麽讓你在乎嗎?”昭靈的手中把玩着蛇形項墜,像似在循循善誘。
從沒聽過越潛說情話,哪怕一個字。
越潛的聲音深沉:“有。”
昭靈問:“是什麽?”
沒有回答,一旦越潛肯開口,會說實話,而他不想說。
昭靈挑眉,擡眼去看他,見到深幽的眼眸,緊抿的唇。
不指望能從他口中聽到想聽的話,其實也無所謂,說與不說并不重要。
外頭的天即将亮起,庭院裏傳來鳥叫聲,想來是梧桐樹上的住客,昭靈坐起身,整理衣容,系綁衣帶。
越潛在一旁端詳他,目不轉睛,直到昭靈被看得不自在,瞥了他一眼。
環視四周,昭靈打量起越潛的寝室,
寝室家具齊全,使用的物品也都不差,但在昭靈看來房間顯得狹小,屋中的家具不夠精致,床板太硬,被褥太過樸素。
而且總覺得少了什麽東西,平日裏昭靈賜予越潛不少物品,從衣鞋冠到日常用的器物,那些東西都到哪去了?
昭靈正在疑惑,此時正好瞥見存放在角落裏的兩口大箱子,看來自己贈予的東西幾乎都被使用,越潛将它們鎖進箱子裏。
還是第一次來到越潛位于側屋的寝室,在這裏纏綿一夜。
昭靈知道自己行為荒唐,不該以尊者身份拜訪下人住所,更不該與他有這般驚世駭俗的關系,但那又如何呢。
昭靈赤着腳站在床邊,他昨夜連鞋也沒穿,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絲袍,淩晨的氣溫比較低,門還沒打開,就能感覺到涼意。
一件夏日穿的紗袍披在昭靈身上,那是越潛的袍子,帶有他的氣息。
要說越潛這人木讷遲鈍吧,其實他還挺細心。
昭靈收攬袍子,袍身對他而言又大又寬,不合适,只是用于避風。
越潛拉開垂放的床帏,取來照明的那盞小燈,對昭靈道:“屬下送公子回去。”
兩人一同走出側屋,越潛提燈,在前照明,昭靈走在身後,他們經過書房外的那棵梧桐樹,夜色正在褪去,眼前景物的輪廓逐漸清晰。
遠處的門署房裏,仍有燈火從窗戶映出,護衛也許睡着了,門窗緊閉,沒有任何聲音,也不見身影。
昭靈是這座龐大府邸的主人,他不在乎誰看見,誰知道了。
燈火在風中是如此微弱,身前人的身影時隐時現,那盞燈,或說那個人和自己之間的距離在拉長。
仿佛稍有懈怠,便會在眼前消失。
昭靈不由地感到一股慌意,他敏銳察覺到今夜不同于其他的夜晚,此時的越潛也不同于它時。
庭院很大,兩人一前一後走着,來到昭靈居所時,院中忽然刮過一陣大風,熄滅越潛手中的小燈,也掀去昭靈肩上的紗袍。
那件紗袍随風落入花叢中,黑夜不便尋覓。
越潛把昭靈送至門口,寝室裏燈火通明,兩名侍女在裏頭等候着,越潛躬身道:“屬下不再往前送,公子請回。”
擡步登上石階,站在門口,居高臨下看着站在低處的越潛,昭靈想下一刻,他就将轉身離去,消失不見。
“越潛。”輕輕喚着,飽含情感。
越潛擡起臉,沒有燈火,再看不清他的模樣。
內心的被某種情緒充盈着,本該化作千言萬語,卻在唇邊随風消逝,昭靈沒說出口。
若是為了你,我可以竭盡所能。
越潛那高大的黑色身影,最終融入夜色中,昭靈伫立在檐下,他嗅到風中帶來花卉的芬芳,還有清晨即将到來的氣息。
躺在自己奢華的寝室裏,隔着絲帳,昭靈看侍女輕輕關上通往庭院的門,他閉上眼睛。
高高的圍牆,開闊的庭院,主人的居室和侍從的側屋離得不算遠,比較都在同一個院子裏,卻又是那麽遠。
遠得如同天上的兩顆星。
月亮正在隐匿,天邊泛起魚肚白,晨風拂過庭院的花花草草,枝葉搖擺。曾經那只鳳鳥随風起舞,翻越霧蒙蒙南山,拜訪浍水北岸的苑囿奴小屋,不知疲憊,滿心歡喜。
窗外的梧桐樹在風中簌簌響,枝頭花兒早已掉落,正在孕育果實。
**
一輛四駕馬車駛出東城門,前往城郊,馬車跟随着衆多仆人,車廂裏坐着融國國君的兩個兒子,七公子昭瑞和八公子昭靈。
“父王如今将我冊封,賜我一塊地,我而今也不是什麽七公子了。”
昭瑞整整衣容,對左側窗外的随從說道:“你們從今往後得喚我長興君知道嗎?”
封地就在一處叫長興的小地方,好歹從今往後有一塊自己的地盤,昭瑞很高興。
昭瑞的随從齊聲應道:“是,長興君。”
彈彈身上嶄新的禮服,躊躇滿志,意氣風發,昭瑞笑得眯起眼睛。
“賀喜長興君。”昭靈側過身,笑着揖手祝賀。
昭瑞老臉一紅,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連耳朵也紅了,他讷讷道:“八弟就別戲弄我了。”
昭靈說道:“我真心祝賀,怎能說是戲弄。”
郊區的路不好行走,把昭瑞颠得身上肥肉一蕩一蕩,他扶住手,情緒忽然有些低落。
“往後要靠八弟多在父王那邊美言我幾句。”
離開都城去往封地,和權力中心疏遠,要是有奸人在國君那裏诽謗自己,昭瑞也無法申訴,距離太遠。
“八弟以後肯定會留守國都,在朝中擔任要職!”昭瑞合掌誇贊。
馬車兩側,一邊跟着昭瑞的随從,一邊跟着昭靈的随從。
昭靈車窗外,就是越潛,兩人在車中交談的話,車窗外的貼身侍從,顯然都能聽見。
昭靈說:“七兄,你我是兄弟,我當然會護你。至于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要是能選擇,我更願意去封地生活。”
封地內自己說了算,有生殺予奪的權利,留在都城,擔任要職,責任重大,離權力中心又太近,也未必是好事。
昭瑞心裏感激,點點頭,說道:“都城裏的事,有時真讓人看不透。就說我那幾個越人舞姬吧,柔柔弱弱,非常溫順。硬是說她們有貳心,要拉去孟陽城幹苦役,那不是要她們的命嘛。”
“可恨我懦弱無能,不敢保下她們,唉。”
昭瑞朝窗外的越潛投去一眼,同樣是越人,這人還是雲越王之子,不也好好待在昭靈身邊。
城郊視野開闊,道旁野花開得燦爛,昭瑞的面色卻有些憂郁:“八弟,我聽聞申少宰在父王那兒狀告你寵愛越仆,把府中的大小事務都交付越仆打理,父王很生氣。你昨日匆匆進宮,父王責備你了嗎?”
昭靈蹙眉,回道:“那是老早前的事了,昨日不知道怎麽得傳到我母親耳中,才把我叫進宮中詢問。誰家的家宰不是門客,下仆出身,他老申放任府中的家奴為非作歹,欺男霸女,卻還膽敢狀告我。”
“就是!那幫狗奴才在城南橫行霸道,也不想想等他主子垮臺後,一個個都跑不掉,太子絕不輕饒!”昭瑞義憤填膺,他身份不如昭靈尊貴,平日沒少受申家的氣。
馬車經過一條橋,遠遠看着,能看見一面湖。
昭瑞掀起車簾,手指着湖邊,湖光潋滟,風景秀美,他羨慕道:“八弟,太子的新別第就在那兒嗎?”
昭靈應道:“就在那兒。”
“我何德何能,讓太子設宴為我送行。八弟,你們真是我的好兄弟。”昭瑞張臂,熊抱昭靈。
打小昭瑞在一衆公子中最不受寵,難免遭人冷落,太子昭禖和昭靈一直待他親好,心中感激。
馬車繼續往前行進,來到湖畔一棟豪宅,此時已經是黃昏,遠遠就見到宅院外仆從忙碌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我終于更上了,捂臉。後面會加快更新速度。感謝在2021-07-18?23:56:02~2021-07-21?11:28: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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