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越潛合衣而眠,?早上起來,才留意到錦袍破損嚴重,且血跡斑斑,?雖然對疼痛感較遲鈍,見到大片血跡,也無法視而不見。
脫下衣袍,?越潛察看傷口,有五六處刺傷,?這些傷口有的淺,有的較深,?不過都是皮肉傷。
經過一宿,已經止住血。
拿濕巾拭去胸口幹涸的血跡,取來幹淨的衣物換上。
沾染血污的錦袍被折好,?放在床邊,?長戟在它身上留下數處破洞,已經無法縫綴。
換的是一件布袍,?以公子靈侍從的身份而言,?布袍顯得寒酸。
越潛整理衣袍,系好衣帶,?他将寶劍佩戴在腰間。
居住在南齊裏時,越潛生活簡樸,使用的器物簡陋,?他的衣箱中也只有布袍。
在南齊裏留宿一夜,該回去了。
走出屋子,來到庭院,院中晾着常父的一套衣服,晾衣繩下是幾只唧唧叫的小雞。
常父在院中養雞,?雞窩在後院,後院還有一小塊菜地。
飼養的雞還沒長大,種下的葵菜也還沒長到能摘食的程度,伺候它們的主人已經不在。
越潛駕車離開家,經過南齊裏的裏門,他擡頭仰望高聳的裏門,還有蔚藍的天。
他憶起昨日黃昏時的情景,天邊霞光似火,士兵的長戟如林,數名被縛的越人齊齊蹲坐在地上,常父在其中。
此時裏門空空蕩蕩,唯有他一個人一輛車。
驅車離開南齊裏,将裏門遠遠抛在後頭,馬車駛進一片靜谧的林子,越潛的身影在林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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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城南公子靈的府邸,剛停好馬車,就聽見厮役跑回院子,通報家宰的聲音。家宰急急忙忙出來,焦急道:“越侍可算回來啦!”
越潛下車,詢問:“我在外頭留宿一夜,有什麽事嗎?”
“公子清早就在問越侍回來了嗎,剛剛又問老奴,老奴也心急。最近外面亂哄哄,還是盡量不要出門。越侍快些進屋,和公子報平安!”家宰抓住越潛的手臂,将人往屋裏帶,生怕他跑了似的。
不說到處在搜捕越人,越侍可能被士兵押走,就是沒有搜捕越人這回事,家宰也覺得越侍處境危險。
太子是個果斷且冷酷的人,讓越侍曝屍道旁,或者死得無聲無息實在不是難事。
把人拽進院子,家宰放開越潛手臂,才留意到他穿着一身庶民穿的布袍,感到詫異,但也沒說什麽。
以往越侍總是一絲不茍,今日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做着不合時宜的打扮。
越潛進入主院,夏日裏庭院草木蔥翠,清幽寂靜,他沿着石徑行走,望見站在梧桐樹下的一個身影,是公子靈。
樹上是清雅的梧桐花,樹下是身形修長,穿素雅長袍的少年。
今日不用上朝,天氣又熱,公子靈衣着簡單輕便,頭上沒戴冠,看着就像是一個很普通的貴族少年。
而不是身份尊貴,高不可攀的一國公子。
他的面容如此年輕朝氣,他的人生剛剛開始,往後的日子漫長。
本該去換身衣服,收拾下衣容,但此時已經沒有必要,公子靈正看着他。越潛徑直朝梧桐樹走去,他邊走邊将悶熱的發冠摘下,提在手上。
院風拂臉,吹去額上汗水,吹亂頭發,帶來絲絲涼意。
面對的是上位者,摘冠的舉止顯然無禮,此時卻有種卸去重負般的錯覺。
昭靈見越潛的身影出現,并且正朝梧桐樹不慌不忙走來,他便在席子上坐下,一手搭住身旁的矮案,靜靜等候。
前面的人越走越近,穿過花圃,經過翠竹,他手裏提着發冠,黑色的纓帶下垂,頭上的發髻有些亂,發絲在風中飄動,身上穿着一件在昭靈看來,十分粗陋的赭色布袍。
等人走到樹下,昭靈看見他額上的汗水,還臉上的疲倦與頹态。
昭靈命令:“過來。”
如同一個順從的侍從,越潛屈膝,單腳跪在昭靈跟前,讓坐着的公子靈得以平視。昭靈伸出一只手,整理越潛鬓邊的亂發,呢喃:“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幅模樣。”
頭發今早肯定沒有梳理,不說頭發,臉也沒洗,下巴還有一塊污漬,看着像血。
昭靈使喚侍女:“拿條巾來。”
很快,侍女遞來一條半濕的絲巾,昭靈接過絲巾,親自擦拭越潛額上的汗水,揩去下巴那一塊污漬。
動作雖然笨拙,卻很細致。
越潛跪地不動,直勾勾望着昭靈,他的內心不可能沒有觸動。
把絲巾拿起一看,幹涸的污漬洇開,那殷紅的色澤顯然是血液,昭靈的心不由地揪緊,絲巾被他揉成一團,握在手中。
再次擡起頭來,昭靈的目光落在越潛衣領,像似看出什麽端倪,命令:“把布袍脫了。”
南齊裏有不少官員的別第,自然也有越仆,士兵的搜捕範圍已經擴散到城郊。昨日傍晚,越潛回去南齊裏探看常父,應該是發生了什麽事。
以前,越潛沉默時,昭靈無從得知他內心的感受,而現在不同。
而今,他們的關系極為親密,昭靈知道對方的所思所想,而越潛在他面前也比較坦誠。
越潛沒動彈,心裏暗暗吃驚,公子靈真是觀察入微。
見他不肯聽從,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昭靈着急,伸手便去拉扯對方的衣領,惱道:“我讓你脫下!”
侍女察覺到氛圍不對,緊張地看着他們。
昭靈揪緊衣領的手被對方握住,而後被輕輕拉開,越潛沒有選擇,只能脫衣,袒露身上的刺傷。
刺傷全部聚集在胸前,有深有淺,總計六處,傷口基本止血,只有一兩處因為衣物摩擦,而流有少量血跡。沒有上藥,也沒做包紮,較深的創口上能看到外翻的皮肉。
“你……”昭靈猜測他身上有傷,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傷口。
像是被數把匕首刺傷,唯一慶幸的是刺得不重,屬于皮肉傷。
難怪他把錦袍更換,穿着一件布袍回來,可以想象那件錦袍已經破損,遍布血污。
兩名侍女被支開,去府庫取藥,府邸人員衆多,府中備有藥物。
梧桐樹下,越潛的布袍擱在矮案上,露出強健的上身,還有身上的創傷。
昭靈檢查過傷口,冷靜問道:“常父呢?”
他去南齊裏探看常父,去時人好好的,回來帶着傷,為何受傷,不難猜測。昭靈不僅知道常父曾是苑囿裏的越奴,還知道他是越潛的養父。
越潛如實回道:“人已經被士兵帶走。”
聽到人已經被帶走,昭靈其實不意外。
士兵正在城郊搜捕越人,顯然也會前往南齊裏,而常父沒能逃過一劫。
昭靈問:“幾時的事?”
越潛回:“昨日黃昏。”
他身上的傷,顯然也是昨日的傷,能想象數名士兵把長戟對準越潛胸口,鋒利的刃部紮穿錦袍,刺入皮肉,胸口的傷大抵是這樣形成。
昭靈低頭不語,在思考,在權衡。
當他擡起頭,顯然已經下了決心,說道:“多半被羁押在城郊碼頭,昨日才被押走,今早肯定還在那裏。”
又低頭看向自己的裝束,心想:要去城南碼頭讨人,得換身衣服才行。
便裝的公子靈有一股少年氣,這份氣息,以往經常被顏色沉重,莊重繁複的禮服掩去。
越潛意識到公子靈想做什麽,沒有應答。
見越潛沒反應,昭靈不解,喚道:“越潛?”
手臂擱在大腿上,仰頭看上方的花與果,穿過樹葉的陽光,燦爛得讓人睜不開眼睛,越潛的聲音不大:“他想回去雲越。”
想回去,回去雲越故地,即便是身為奴隸。
昭靈僅見過常父一面,不熟悉這個人,但他熟悉越潛。
心中怔忡不安,昭靈朝越潛投去一眼,他的雙唇翕動,沒有聲音,欲言又止。
越潛,那你呢?
即便是以奴隸的身份,你也想回去嗎?
侍女取來藥具和藥粉,撕白帛做布條,她們心靈手巧,很快包紮好越潛的傷。
越潛将布袍穿回身上,不大習慣在女子面前袒露上身,他拉攏衣領,系結衣帶。
衣襟一掩,身上的傷口仿佛就不存在了。
午時,梧桐樹下空無一人,昭靈乘坐禦夫衛槐的馬車,馬車旁跟随着一名宮中來的寺人。
許姬夫人遣來寺人,要求兒子立即進宮,顯然有什麽急事。
越潛和一衆仆人站在大門口送行,他不在随行的随從裏邊。
昭靈身穿禮服,坐在馬車上,居高臨下注視越潛,越潛也已經換上侍從的衣服,像其他仆人那般躬身行禮,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昭靈從越潛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嚴陣以待的禦夫,說道:“走。”
馬車很快離開視線,匆匆上路。
這段時日很不太平,昭靈要操心的事不少,因為反對流放越人,且違抗國君命令,他沒少被人中傷。
在昭靈看來,個人私事比不上國君流放都城的越人一事重要;和流放越人相比,維國和融國的戰事更令人在意;與兩國的戰事相比,太子和申姬派系的鬥争更是迫在眉睫。
經常跟随在昭靈身邊,他的一舉一動,越潛了如指掌。
正因為看得如此明白,所以如此決絕。
夜晚,昭靈風塵仆仆從外頭返回,主人的馬車停靠院門,府邸立即傳出一陣陣聲響,前院原本熄滅的燈火再次亮起。
越潛脫去衣物,剛卧下床,就聽到外面的聲響,他猜測是公子靈回來了。
已經是巳時,府邸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經睡下,又因為主人歸來紛紛醒來,鄰院話語聲不斷。
過了好一會兒,外頭才稍稍平靜,主院傳來腳步聲,是舉燈照明的随從,還有回屋的公子靈。
越潛的寝室昏暗,他躺在床上,辨認腳步聲,也看見窗外的一團火光,朝着公子靈的居室移動。
已經是深夜,很少見到公子靈這麽晚回府。
窗外的火光消匿,腳步聲也随着消失,主院又恢複寂靜,漸漸,連別院也陷入沉寂。
越潛在黑暗中睜着眼睛,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夏夜,庭院的蟬聲鳴叫不止,聽着蟬鳴,怕是要睜着眼睛,一夜到天明。
靜心聽蟬鳴,在蟬叫聲中,似乎還有沙沙的聲音,有些距離,聽得不真切,像似風吹動地面枯葉的聲音。
仔細聽辨,那不是風聲,而是腳步聲。
當分辨出是誰的腳步聲時,越潛立即從床上坐起,大為吃驚。
腳步聲已經來到側屋,越潛入住的房間外頭,一門之隔,他無聲無息站在門外。
昭靈穿着輕薄而寬松的長袍,行走在曲徑上,他面朝的方向,正是越侍住的側屋。
夜風吹拂衣袍,吹動他披散的長發,他身影修長而飄逸。
這是件離譜的事情,三更半夜,府邸的主人穿過庭院,來到侍從居住的側屋。
伫立在越潛門外,昭靈沒有上前扣門,也沒有轉身離去。
身為融國公子,昭靈自有一份身份賦予的矜傲。
夜風冰涼,吹得人涼飕飕的,越潛顯然已經睡下,房間漆黑,沒有丁點聲響。昭靈轉過身,打算折返回去,卻就在此時,他聽見房門啓開的聲音。
沒有燈火,只模糊看到開門的一個高大身影,再熟悉不過,是越潛。
确認門外站的人是誰,越潛喚道:“公子?”
如何不吃驚,這是昭靈第一次來到越潛位于側屋的寝室。
杵在門口,被對方看得不自在,昭靈聲音清冷:“我睡不着。”
夜風吹亂他的長發和衣衫,似乎還光着腳,顯然是剛從床上下來,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原來,他們都一樣。
“越潛,你要麽抱我進去,要麽送我回去。”昭靈收攬被風吹亂的衣衫,他挑起下巴,言語輕慢。
越潛走上前,一把将對方攔腰抱起,毫不費勁,他的手勁真大。
昭靈摟着越潛脖子,心滿意足将臉貼在對方的胸膛,聽着嗵嗵有序的心跳聲。
越潛身體很暖和,散發着熱氣,昭靈皮膚冰涼,夏夜風涼,夜風帶走他身上的熱意。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7-16?18:08:03~2021-07-18?23:56: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菠蘿米蜜蜜?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白玉苦瓜?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旖旎?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陳富足、懶?20瓶;myst?10瓶;曛?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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