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血腥的氣味濃烈,?這氣味令昭靈嚴重不适,他能聞出越潛的血味,唯有越潛的血會讓他心跳驟然加速,?予他戰栗恐懼之感。
昭靈神色驚恐,身體止不住的顫栗,他從自覺讓開的人群後面,?看見火把照亮的地方,一個被綁在樹上的人。
起先,?看第一眼,他不敢認,?看第二眼時,昭靈如同被人掐住心髒,疼得臉色煞白。
昭靈跌跌撞撞趕至樹下,?卻是目不忍視,?雙腳一軟,蹲在地上,?就在此時,?他看見受刑人的血液沿着雙腿滴落,在腳下聚成一片小血窪。
意識到這是越潛身體流出的血,?昭靈的雙手緊緊拳住,因為痛苦而引起幹嘔。
太子快步走至昭靈身邊,想扶他起來。
昭靈搖了搖頭,?推開兄長。
須臾,昭靈自己站起身,眼前模糊的視線開始清晰,他注視樹上被縛的血人,又回頭去看身旁太子的護衛,?突然伸出手臂,唰一聲從護衛腰間拔出一柄佩劍。
昭靈執住長劍,奮力推開不知道他意圖,試圖攔阻的護衛。
護衛不知所措,望向太子,太子眼神示意他不必攔。
走至越潛身側,昭靈揮起長劍猛劈向樹幹,斬斷束縛越潛身體的繩索,将樹幹劈出一道道疤痕。
繩索崩裂,越潛的身子重重下墜,癱在地上,他頭低垂,四肢沒有反應,意識已經不清。
越潛的肩臂上浮現出圖紋,有淡淡的光芒,那圖紋正在消逝。
“越潛。”
昭靈雙膝壓在血泊上,将失去重心傾靠向他的身軀大力摟抱,聲音抖顫。
本來已經準備就寝,昭靈身上穿着件白色的襯袍,這身袍子很快在對越潛的摟抱中被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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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要将越潛身上的傷痛,盡數轉移到自己身上那般。
昭靈伸出手試圖去碰觸越潛那張血污的臉,喚醒他,手停滞在半空,越潛沉重地擡起頭,應聲:“嗯。”
他是否知道自己在公子靈懷裏,也許并不知道。
這一聲回應,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遞來,虛弱而飄渺。
昭靈想将越潛攙起,吃力的拉拽越潛胳膊,動作越發慌亂,袍身沾染上更多屬于越潛的血液,他的情緒瀕臨失控。
太子大聲喚道:“阿靈!”
昭靈回過神來,放下越潛,他擡起頭,失魂落魄,臉上有道淚痕。
何曾見過他這般悲傷,太子悵然,将弟弟攬住,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肩上。
衛槐和昭靈的其他随從,早想過去幫忙,只是被公子靈的模樣吓壞了,此時趕緊上前檢查越潛,将人扶到一旁救治。
不說是公子靈的随從,就是太子的仆人,此刻也是心驚膽戰,太子別第的家宰看情況不妙,又是個懂審時度勢,有主見的人,忙喚手下回屋取止血藥粉和布條。
越潛身上的血,很大一部分都轉移到昭靈身上,就連昭靈的臉龐,也沾有幾處血污。
太子心中不忍,揩去弟弟臉上的血痕,喟然:“阿靈,他不值得你傷心難過。”
在太子看來,越潛對昭靈給予的一切毫不眷念,更談不上有一絲感激之情。
太子又道:“他故意酒醉,闖入西院,劫持美姬。所作所為,是為了什麽,阿靈,你該明白。”
昭靈幽幽道:“我明白。”
他豈會不懂,只是沒料到越潛會如此決絕,會以這種方式。
湖風嗚咽,昭靈和太子所站的那棵血腥的大樹下一片昏暗,火把幾乎都聚集在湖畔的一塊平坦的高地上,越潛躺在那裏,太子別第的家宰和禦夫衛槐正在為他止血,進行包紮。
太子默許,此時也不可能攔阻。
越潛雙目緊閉,已經失去知覺,他身上的衣物被盡數剝去,身上的鞭痕觸目驚心,讓人不忍直視。
哪怕看上一眼,都要疼得發顫。
“別看!”昭瑞不知何時出現在湖畔,他就站在人群外頭,見昭靈過來,立即将人拉住。昭瑞最見不得人受苦,他就不敢看,還是不要看得好,免得留下心理陰影。
拉開昭瑞的手臂,昭靈不聽勸。
他應該仔細看,越潛身上的二十處鞭痕,那一道道裂開的,淌血的口子,都是殘酷的訴求。
整個救治全程,昭靈沒有眨過一下眼,也沒再留下一滴淚,他整個人都木了。
越潛因為劇痛有過片刻清醒,那痛楚的眼神,如同把刀子,把昭靈的心狠狠紮了一下。
禦夫衛槐喚道:“公子?”
昭靈神色恍惚,擡起眼,才見到自己跟前停着一輛四駕馬車,而兩名随從正将越潛擡上馬車。
衛槐提醒:“公子說要帶越侍回去,臣已經備好車。”
昭靈道:“好。”
他登上馬車,坐在車上與太子和昭瑞相辭,三兄弟之間沒有言語,只是互相以目光示意。
“駕!”
馬車于深夜馳騁離去,載走公子靈,也帶走他的一衆随從。
昭瑞目送昭靈帶着随從遠去,心裏感到不安,同時又覺得不可思議,他剛意識到原來七弟和他的這名侍從之間有着一層特殊的關系。
難怪啊,以前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本來準備入睡,誰知道發生這麽一樁事情,已經是子時,昭瑞眼皮都快撐不開。
昭瑞勸道:“八弟明事理,應該不會怪罪兄長。”
畢竟越侍确實私闖西院,侮辱太子的美姬,這樣行徑,無論故意與否,挨二十鞭是應得的。
太子道:“他是不會歸罪于我,七弟倒是不怕我責怪?”
通風報信的人是你。
昭瑞驚慌失色,吞吞吐吐道:“兄長……我我……”
那時他壓根不知道昭靈和越侍的關系是如此驚世駭俗?,就是覺得越侍品行端正,而護衛鞭人的場面太過血腥,所以才去透風報信。
太子露出疲态,說道:“你也困了,回去睡吧。”
昭瑞離去,湖畔漸漸只剩零稀幾個人。
大樹下,越潛留下的那一灘血,此時正被仆人鏟去,另有一名仆人,在擦洗樹幹上的血污。
放任不管也行,下場大雨就會沖洗幹淨,但太子不喜歡血跡,平日裏也不是個喜歡動用刑罰的人。
湖畔除去兩名仆人外,還有太子和他的門客衛平。
衛平今夜就宿在西院隔壁,女婢喊人時,他是最早聽到動靜的,今夜的事,他看得明明白白。
太子問:“他昏迷時,肩臂浮現出圖紋,你看清了嗎?”
衛平恭謹回道:“是,臣看清楚了,像似蛇紋。”
“雖說雲越人左祍紋身,但他肩臂的圖紋,看着卻不像是紋身。”太子面朝大湖,夜風吹動他的袍擺
“《逸越書》上有載:青王與灌氏争王,大戰于蒼夷山,三戰兩敗,青王袍袂血殷,脫衣坦胸,手執黃钺,肩臂呈紋。”衛平誦出《逸越書》的一段記載,他真是博聞強記。
衛平道:“這便是肩臂呈紋,越人稱之為青王紋,視作為王的征兆。”
“為王的征兆……”
太子沈吟許久,掃視靜寂的湖面,恍惚中,仿佛聽到湖畔的森林傳出的風嘯聲,他悠悠道:“歷代雲越王都自稱是青王再世,糊弄愚昧百姓,不想還真得有人,身上會出現這樣的異象。”
馬車疾馳,車前照明的燈籠搖晃,車身颠簸,城郊的夜風在耳邊嗚嗚直叫喚。
昭靈背靠車廂呆呆坐着,攤着兩只手,他手指上沾附血跡,身穿的白袍更是髒污。
他目光直勾勾看向身側躺卧的越潛,對方仍昏迷不醒,無聲無息。
昭靈一向注意儀容,此時卻仍穿着那件入睡前穿的薄袍,衣服沒更,手也洗,披頭散發。
一件華美的風袍披在越潛身上,那是昭靈的風袍,袍子遮蓋之下的身軀,纏綁着一層又一層染血的布條。
越潛被擡上馬車前,已經處理過傷口,做了包紮。
該慶幸太子的別第裏有止血的藥物,否則身處城郊又是深夜,到哪裏找藥師。
越潛棱角分明的臉龐上糊着血,一雙眼睛緊閉,頭發蓬亂,他看着像是睡着了而已,胸脯起伏,唇鼻有呼吸聲。
城郊的路不像城裏的路那麽平坦,從東郊前往南郊的小路上坑坑窪窪,車身再一次颠簸,昭靈的身子随之搖擺,撲在越潛身上。
伏下身體,昭靈護住越潛,以免他在颠簸中撞到傷口,這時昭靈發現越潛的眼睛已經睜開,那眼中布滿血絲,眼眸清明,他醒來了。
兩人相互凝視着,相視無言。
以往覺得越潛心思再重,只要足夠親密,總能看透他,此時他那黑幽幽的瞳孔裏,是望不見底的深邃。
前夜,昭靈就卧在越潛位于側屋的寝室裏,不顧身份地位,不顧場所,與他歡好,那時何等的纏綿。
那時,壓根不知道枕邊人的所思所想,更沒想到他早有抉擇。
“你怎敢……”
見到越潛被綁在樹上,渾身是傷,血淋淋的模樣,那一刻,昭靈心都碎了。這一夜的遭遇,是昭靈從未經歷過的噩夢。
舉起沾有血污的手,一巴掌抽在越潛臉上,昭靈情緒失控,打得又狠又重。
“你怎敢這麽做!”
昭靈再次舉起手臂,不解恨還想再打他一巴掌,卻就在這時,手腕突然被越潛扣住。
越潛咬着牙爬起身,他臉上本就有污黑的血跡,此時添加一道鮮紅的指甲抓痕。
昭靈抽越潛耳光時,打斷自己小指的指甲,可想而知,情緒有多激動。
小指的指甲連皮帶肉折斷,那由指尖傳遞而來的疼痛,昭靈甚至沒能察覺,越潛卻是看見了。
大力掙開越潛的束縛,昭靈撲上來,朝越潛的臉揮上一拳。
他不善于打架,以前更不曾動手打過人。
那只付諸暴力的手,指關節破皮,小指流血。
越潛制止昭靈,将人壓制,他這番動作,使自己因扯動鞭傷而疼得快要昏厥,冷汗如豆,臉色灰敗。
馬車離開小路,行駛在一條平坦的路上,不再發生颠簸,越潛身子挨靠着車廂,失血兼之疼痛,意識迷迷糊糊,但他仍以手扣住昭靈的手腕,而另一只手攬在昭靈身後。
昭靈已經冷靜下來,他拉開自己與越潛的距離,坐在車廂的另一邊,把傷手搭在大腿上,低着頭,默然無聲。
馬車沿着一條平直的路前行,前往昭靈位于城郊南區的別第,路程在不斷縮短。
越潛靜靜坐着,看向近在咫尺,同坐一車廂,又似乎很遙遠的昭靈,他目光落在對方的傷手上。
昭靈望向窗外的夜幕,冷風吹拂臉龐,他不再理采越潛,心裏空空蕩蕩。
“你想和你的族人一起被流放,我允許你。”昭靈的聲音不大,很平緩,沒有什麽情緒。
越潛不語,只是擡了下頭。
那只放不開的手,終于還是放開了。
昭靈拳住自己的傷手,斜瞥越潛臉頰上的淤青,自己打的。
似乎感到很疲倦,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覺,再不管不顧,這一夜太漫長,如此波折,天卻始終不亮。
馬車抵達昭靈位于南郊的別第,車身穩穩停下,昭靈從窗外收回目光,看越潛側靠車廂,仍是保持坐着的姿勢,眼睛也一直睜着。
昭靈獨自下車,孤零零走向別第,已是淩晨時分,他冷得發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始終穿着一件入睡時穿的薄袍。
白色的襯袍,斑斑的血跡,還披散着頭發,自嘲地想,看着像鬼般。
哪還有一國公子矜傲的模樣。
別第留守的仆人匆匆出來迎接,見到公子靈的模樣都大吃一驚,何況公子靈身後,還有傷重行動不便,由人攙扶的越侍。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其實我也想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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