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将屍體往水面推之前,?越潛就已經割斷屍體腰間的革帶,取得鑰匙,并用鑰匙打開腳腕上的腳鐐。

他有着極佳的水性,?在水中如同一條魚般靈活。

突然上浮的屍體吸引住奴船弓兵的注意,越潛則趁這個時機快速向外游,游出射程,?他才鑽出水面換氣。

河面上的越人四散逃離,他們慌不擇路,?越潛振臂高呼:“往這兒來!”

越潛邊喊邊打手勢,用手指向自己正前方的一片河岸。

河灘蘆葦連片,?水很淺,岸上是茂密的森林,這裏很适合逃跑與藏匿,?水淺奴船進不來,?越人只要成功登岸,就有極大的機會逃走。

越潛不光是自己逃命,?時不時停下來協助體弱,?游不動的族人,其餘人見到他的舉動,?也紛紛幫助身邊的人。

漸漸,越潛身邊聚集着一大群人,這些人都跟着他朝蘆葦灘的方向拼命游去,?将身後追捕的士兵遠遠抛下。

融國士兵的水性比較一般,身上的甲胄又重,眼看追不上越奴,大部分都往回游,沒有繼續追趕。

在相互幫助下,?大部分越人得以登上河岸,他們有的朝着往回游的士兵揮臂怒吼,發洩不滿,有的相擁而泣,也有不少人累得趴在地上,再不想動彈。

越潛是最後登岸的一批人,他一直在救助落在後方的族人,當他爬上岸,所有的人不管是在做什麽,都自發往他身邊靠攏。

在奴船上與士兵拼殺,在河水中拼搏,越潛累極了,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稍稍緩過氣來,他擡頭看向聚靠過來的族人,約莫有四五十人,其中就有越娃子和常父。

在奴艙囚禁八天,衆人的身體都比較虛弱,而且還戴着腳鐐游泳,能活着逃出來這麽多人來,已經是奇跡。

越娃子靠上前,樂呵呵問道:“波那,我們以後往哪裏去?”

他可真是個孩子,剛逃過一劫,此刻高興得手舞足蹈。

越潛擡起一只手,把一根鑰匙遞給越娃子,說道:“先把腳鐐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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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見到越潛手中的鑰匙,都愣住了,一時竟失去反應。

常父伸出手臂,将越潛從地上拽起,他們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陣的歡叫聲,這時,常父見到越潛嘴角的笑意。

很少能見到越潛笑,很稀罕。

常父道:“臭小子,你從那裏得來一把開腳鐐的鑰匙!”

越潛回:“在士兵的屍體上發現。”

剛說完話,兩人幾乎同時望向河面,河面上突然出現一條熟悉的大船,正是奴船。

奴船将領見越人都往一個方向游,心裏還挺高興,正好一起捕抓,他立即将士兵召集回船上,開船追擊。

蘆葦灘水淺,像奴船這樣的大船根本進不來,不過士兵完全可以下船進攻,對這些剛逃過一劫的越人而言,蘆葦灘已經不能停留。

奴船一出現,越人開始慌亂。

越潛早有意料奴船會追來,他很平靜,對族人說道:“走吧,到山林裏去。”

一部分越人已經打開腳鐐,還有一部分越人來不及打開腳鐐,但也顧不上那麽多,一股腦紮進林子,只想往山林的最深處躲藏。

山野的猛獸不比敵人的威脅小,越人很自覺緊随大部隊,深知一旦掉隊,就可能死亡。

接近午時,逃亡的越人來到一條溪水邊,他們再跑不動,沒了氣力,許多人倒地不起。

一口氣逃出老遠,融國士兵不大可能追上來。

片刻的歇息過後,這些又餓又渴的越人顧不上疲憊,他們取水飲用,在溪中撈魚,在附近采集野果,禽蛋。

這回清水足夠,食物雖然不足,但衆人心裏都不慌,他們是雲越人,擅長游泳,精通捕魚,只要有水有魚,那麽他們就不會餓死。

越潛到溪邊飲水,望見自己水中的倒影,樣貌憔悴,臉色發青,和擔任公子靈侍從時的模樣相比,真是判若兩人。

在奴艙那樣惡劣的環境裏,越潛即便有着強大的自愈力,鞭傷到今日也還沒完全康複。

他慢悠悠往溪水下游走,找到一處适合清洗身體的地方,他脫掉衣物,露出胸口髒污的繃帶。

拆去繃帶,被河水泡得發白的傷口暴露在眼前,看着挺吓人,其實已經不嚴重。

以越潛的經驗來說,只要傷口不感染,再過兩天肯定會自行愈合。

脫下的衣服擱放在溪畔,越潛踏入溪中洗澡,他從溪畔扯下一把蘆葦葉子,将它們對折,用來擦身。

清洗好身子,越潛回到溪畔,拿上自己的髒衣物,打算放溪水裏洗滌,忽然他像似想起什麽,連忙檢查腰帶。

在腰帶的夾層裏,越潛摸到昭靈贈予他的那一枚玉觿。

沒有遺失。

越潛的心中感到一陣喜悅。

他取出玉觿,想找個地方放,東西小,放地上容易遺失,身上光溜溜,也沒有地方放,最終,越潛将玉觿含在口中。

就這麽口含玉觿,彎身搓洗那套昭靈命人給他制作的布衣裳。

穿上滴水的衣物,越潛從溪中出來,他找處較高的地方坐下,注視溪畔活動的族人。

正午的陽光照在身上,林風吹拂,披散的長發,身上的衣裳都因為水分蒸發而變得輕爽,仿佛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得到舒展,越潛第一次有種天地廣闊,自由自在的感覺。

自從十年前,淪落為奴隸,越潛從沒有哪一天像此刻這般恣意,他渴求多年,終于獲得自由。

不只是越潛,溪畔所有的越人,無論他們是老是少,是坐是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

前路漫漫,是通往生,還是通往死,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沒有把握,但是喜悅之情不減分毫。

“波那,請吃魚生。”

聽見有人喚自己,越潛回過頭,看見一名越人用葉子裝着數片鮮魚肉,恭恭敬敬遞到跟前。

越潛道聲謝,接過魚肉。

沒有任何捕魚工具,捕到的鮮魚很少,這些鮮魚被石片切割成數片,好讓每個人都能分到一小份。

有的人大快朵頤,兩口吃完,有的人細嚼慢咽,仔細品嘗。

在奴船上遭受多日的折磨,今日又經過一番激烈的逃亡,稍微緩和腹中的饑餓感後,早已疲倦不堪的人們紛紛卧地休息。

睡姿各異,睡得很香。

唯有越潛沒有入睡,他坐在高坡的一棵大樹下,獨自一人,承擔放哨的職責。

身處陌生的山林裏,需要時時警惕。

夜晚,所有的族人都圍坐在篝火旁邊,他們分享食物,讨論今後的去處。

有人覺得這片山林不錯,可以在這裏居住;有人認為這裏不安全,離越津渡口太近,河面經常有融兵的船只往來,早晚會被人發現。

有人提議大家沒必要聚集在一起,可以分開逃命,各自回家,家中說不定還有親人。

很多年長的越人都表示贊同,他們被迫離開雲越時,家中都有老小。

分離多年,做夢都想回故鄉見親人。

有名青壯站出來反對,他說:“想走回家,哪有那麽容易!一道道城關擋住去路,還沒走到老家,又得被融兵抓去幹苦役!拼盡性命才從奴船逃出來,我反正不想回去了。”

有人聲音哽咽,說道:“就是再危險,我也想回去見家中的妻兒。”

提起家人,不少人嘆息,垂淚。

常父沉默許久,望向撿柴添火的越潛,問道:“阿潛,你覺得呢?”

十年前,雲水城被融兵攻陷,常父遭融兵俘虜,當時他在城裏有妻兒,這麽多年過去,他的妻兒不知道否在還活着。

雲水城早被融兵毀去,人們流離失所,就是活着也不知道去哪裏找。

越潛不慌不忙添火,等他擡起頭時,發現篝火邊的衆人齊齊往他這邊看來,都想聽聽他怎麽說。

“去與留,是諸君的個人意願。”越潛只有一句話。

确實,是去是留,都是個人選擇,他都贊同。越娃子問:“波那呢?”

越潛從火堆裏撿起一根燃燒的樹枝,他在地上畫線路,邊畫邊說:“我打算沿河一直向西南前行,再從澤西縣進入夢澤,夢澤一帶沼澤湖畔連片,地廣人稀,融國也好,維國也罷,都沒有在那裏設置城塞。”

一位年長越人驚喜道:“夢澤通向南郡,南郡可是咱們雲越人的祖地,有不少族人在南郡生活!”

常父說:“夢澤和南郡都有夷人,聽聞當地新立一位夷人土王,生性殘暴,不能善待越人。南郡兇險,不能去。”

“那名土王叫黎佗,黎佗忌憚融國和維國的強大,他的勢力只到夢澤南部。夢澤北部屬于夷人不敢管,維國,融國管不了的地方。我們人少勢弱,恐怕能容身的地方,只有夢澤。”越潛做出分析,如果不想受人奴役,夢澤北部可能是唯一的去處。

在昭靈身邊多時,越潛對各方的勢力都比較清楚,對天下的地理也很熟悉。

經過這一番讨論,有不少越人表示願意追随越潛,一同前往夢澤,而那些想回去家鄉的人,早已打定主意要回去。

即便再危險,也想回去與家人團聚。

夜深,湖畔的篝火邊只有兩名望哨的青壯,其餘越人都已經睡去,能聽見四周起伏的鼾聲。

越潛獨自一人睡在高坡上,他睡眠淺,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醒來。

逃出生天的第一個夜晚,沒有遭遇任何危險,沒有猛獸襲擊,沒有融兵突襲。淩晨時分,越潛再一次醒來,距離天亮不遠,他幹脆起身,眺望星空。

他站在雲越故地,望向北方的繁星,望了很久。

他不覺得自己是在思念誰,思念無用,他與昭靈,此生恐怕不會再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你們還會見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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