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化身青蛇的越潛遭到鳳鳥襲擊,?龐大的身軀重重摔落在地上,像似摔傻了,擡起蛇頭,?癡癡凝視站在枝頭上熠熠生輝的鳳鳥,金色的蛇瞳中充滿驚嘆與迷戀。

鳳鳥長長的尾翼在風中舞動,一下下撥動凝視者的心弦。

飛翔于天空的鳳鳥,?匍匐在地上的青蛇,一個在高位,?一個在低位。

青蛇直勾勾注視鳳鳥,鳳鳥也在打量青蛇。

鳥眼如寶石般,?冷冰又漂亮,泛起寒光,那大概是殺氣吧。

也許青蛇此時應該逃遁,?鳳鳥的敵意還沒消除。

之前青蛇在樹上剛睜開眼睛,?就突然遭遇鳳鳥攻擊,被一爪子從樹上拍落。

鳳鳥高貴且矜傲,?在凝視者眼中極其熟悉,?鳥的身影與昭靈的身影重合,嚴絲合縫,?因為本來就是一體。

許多年前,鳳鳥還是一只胖胖的小黃鳥,青蛇還是一條細長的小青蛇,?他們曾經在苑囿裏相遇過。

“絲絲……”

青蛇擡高身子,不僅沒有退縮,反而将蛇頭往上抻,試圖靠近鳳鳥。

身為一條體型龐大的青蛇,身軀強壯,?無論是頭上的角還是背部的鬣鬃,都使蛇顯得威風凜凜,令人生畏。

鳳鳥像似對這條大青蛇失去興趣,不再搭理對方,不慌不忙起飛,不給青蛇挨近的機會。

鳥頭高高仰起,五彩的羽冠華美奪目,龐大的羽翼張開,遮天蔽日般,月光昭在背部,斑斓的羽毛在夜空中璀璨而耀眼。

夜風被羽翼扇動,形成小小的漩渦,卷起樹葉和塵土。

鳳鳥本就不是凡鳥,是擁有神力的融國神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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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沒有被沙塵迷住眼睛,意識到鳳鳥即将離去,忽然借助風力,從地上彈起身,将身軀抛向空中。

夜風吹動青蛇背部的鬣鬃,拂過額上的兩只角,青蛇撐直身子,迎風直上,竟像似擁有了飛行能力。

青蛇也不是凡蛇。

一聲鳳鳴響起,聲音具備可怕的穿透力,碾壓呼嘯的風聲,散發着危險氣息,令人膽寒。

青蛇沒有被吓退,身體距離地面相當遠,不顧下墜時是否會摔碎內髒,不懼鳳鳥朝他張開的如刃般鋒利的爪子。

鳳鳥毫不留情,一爪子撓在青蛇背部,青蛇墜落的瞬間,冷靜地甩動尾巴将鳳鳥纏繞。

一鳥一蛇在半空中争鬥,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青蛇是單方面挨打,被鳳鳥又撓又啄,一次也沒回過手。

明明青蛇有尖牙,明明可以勒緊鳳鳥的身軀,使出蛇類的勒束獵物的絕技。

就這麽無論鳳鳥如何啄撓青蛇,青蛇始終不肯松開纏繞的身軀,羽翼被束縛,鳳鳥只得在中空翻滾,快速朝地面下墜。

青蛇的背部傷痕累累,血液飛濺,墜落時只覺身子發燙,那是鳳鳥身軀散發出的熱度,似火焰般炙人,熱氣傳遞到青蛇身上。

金色的眼瞳捕捉到鳳鳥舞動的羽冠和尾翼,有一剎那,青蛇聯想到冶場飛舞的鑄火。

“啪!”

一聲巨響,青蛇沖擊向南夷水,激起數丈高的水花,如此猛烈的撞擊,青蛇幾乎被撞暈,恍惚中覺得心髒險些被崩裂,疼得絲絲叫。

即便是這樣,青蛇仍糾纏着鳳鳥不放,鳳鳥憤怒的撲騰,叫囔。

不知何時,鳥叫聲停止了,鳳鳥不再掙紮,青蛇的不适感減輕,他定神一看,愕然發現身下壓制着一個人,本來纏繞鳳鳥的蛇身,不知何時也變成人的手臂。

鳳鳥,不對,是昭靈。

昭靈瞠目結舌,望着此刻流血流得像個血人的越潛。

那樣一張臉,他怎麽可能會忘記,怎麽可能認不出來!

昭靈低頭看自向自己,身上的羽毛正在褪去,斑斓的羽毛如點點熒光散去,消失于夜空。

還是第一次在化鳥的睡夢中轉化為人形,昭靈悵然地想。

月下,兩人躺在南夷水的水畔,昭靈被壓在下方,越潛身處在上方,月光照着水域,河岸的蘆葦叢沙沙作響。

“還不起身!”

清冷而熟悉的聲音。

越潛本來盯着懷裏人,像似發了癡,聽見昭靈的訓斥,他才将摟住對方腰的兩條手臂縮回,并挪開身子。

兩人分開,各自爬上岸,河水不停從身上的衣物往下滴落,狼狽不堪。

越潛身上滴的是血水,他的手臂上有不少皮肉傷,傷得較重的是肩背,在鳳鳥的抓撓啄下,青蛇本蛇遍體鱗傷。

分離一年多,兩人今夜真正意義上的相見了,坐在蘆葦灘上,四目相視。

昭靈低下頭,用手輕揉摔疼的腿,下墜時摔傷鳥爪,只是小傷。此時,昭靈心中波濤洶湧,一時不想看見越潛那張臉,尤其是看見對方滿身的傷。

“公子,請讓我看看。”

越潛走過來,屈膝在昭靈身旁,他的聲音充滿歉意。

“公子”二字,讓昭靈想苦笑,不變的只有稱謂了,他們之間早物是人非。

“不必。”昭靈冷冷拒絕。

偷瞥對方流血不止的肩膀,昭靈補上一句:“你要早點放手,我不會受傷,你也不必受傷。”

“抱歉,是我的錯。”被拒絕,越潛試圖伸出的手又縮回來,老實搭在自己的大腿上。

越潛以蛇的形态纏住昭靈,在對方一再的攻擊下仍死死不肯松開,那時确實是失去了理智。

左腳腕處有些疼,經過按摩,疼痛感緩和,昭靈擡頭去看跪坐在自己身邊的人,見他身上仍在流血。

回想适才,自己不論如何抓撓他,啄他,對方始終沒有拿蛇牙攻擊。

越潛直起身,伸出兩臂,溫語:“水濱潮濕,冬夜寒冷,請允許我将公子抱到上面去。”

兩人一同落水,渾身濕透,夜風拂過時,真是瑟瑟發抖。

昭靈冷語:“不用,我自己能走。”

沒再理會越潛,昭靈爬起身往坡上走去,來到一處幹燥,避風的坡地。

越潛在四周撿拾樹枝,枯葉,取來樹枝木頭,熟練地鑽木取火,他以前在苑囿為奴時,很有些野外生存的技能。

手臂不停地搓動樹枝,他的右臂明顯有舊傷,動作不大那麽麻利,忙活很久,一團小火苗才在他手心亮起。

小小的火苗落入枯葉堆裏,很快烈火熊熊燃燒,映亮篝火邊兩人的臉。

昭靈擰幹衣服,擠掉長發上的水分,在篝火旁烤火,越潛脫掉上衣,擰去衣服上的水分,擰出一手的血水。

光着膀子,越潛上身大大小小的傷痕呈現,尤其右胸有一處未愈合的箭傷。

“過來。”昭靈喚道。

越潛走至昭靈身邊,他似乎像以前當侍從時那樣服從。

只是表面上看來順從而已,昭靈了解這個人做事有多決絕,多無情。

取出一只絲帕,拭去越潛肩臂上的血,見到一處處皮開肉綻的傷口,昭靈默然不語。

不只這些啄撓留下的傷,越潛右胸那道險些要他性命的箭傷,亦是自己親手射出。

在遠離兩軍營地的地方,在這荒郊野嶺裏,兩人獨處,沒有交戰與對峙時的緊張氛圍,似乎也不再是敵人。

絲帕沾染血液,血液沾染手指,昭靈仍在擦拭鮮血,專心致志。

越潛忽然伸出一只手,像似要撫摸昭靈的臉龐,昭靈眼睛瞪起,對方輕輕挪動手指,撥開粘在昭靈臉頰上一縷濕發。

兩人靠得近,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的體溫。

昭靈拉開身子,把沾血的絲帕扔進火裏,見絲帕燃燒成灰,他問道:“你怎麽知道那只鳳鳥是我?”

蛇和鳥是天敵,哪有蛇纏住獵物,卻任由獵物攻擊的道理,顯然越潛老早認出是他。

取來上衣,将仍是潮濕的衣服披上,遮擋住肩背血淋淋的傷口,越潛道:“我與公子幼年時曾在苑囿相遇,那時公子是只胖胖的小黃鳥,看似普通,但羽冠與其它的鳥類不同,我知道是只鳳鳥。”

昭靈搓着自己手指上的血跡,因為靠近火焰,血幹得很快,血跡有些能搓去,有些不能,就這麽沾附在手指頭上。

早前,昭靈已經從守藏史景仲延那邊耳聞,越潛知道他們幼年在苑囿相遇的事。

看着手指上的殷紅血跡,昭靈把手放下,擡起頭直視越潛:“你就是當年咬我的那條小青蛇。”

越潛很快承認:“是我。”

以蛇的形态咬傷小鳳鳥,以人的形态救治。

小鳳鳥從未想過救他的恩人,亦是咬他的壞蛇。

昭靈整理披散的頭發,将長發束起,他束發的動作比較熟練,這個養尊處優的融國公子,在南下雲越後很多事都親力親為。

昭靈嚅嗫:“青王蛇種……原來不只是神話。”

陳年往事被提起,被确認,僅此而已,剛意識到時感到驚詫,此時已經心平氣和。

越潛道:“覃公化作鳳鳥,幽會山鬼,想來也不是傳說。”

兩人對視,頓時都沉默了。

覃公幽會山鬼,那是個古遠的故事。

越潛與昭靈,有多少個夜晚,兩人同床共枕,難舍難分。

越潛拉攏上衣,整理衣領,之前昭靈就發現他脖子上似乎戴着什麽物品,一件小物品,此時才看清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玉觽。

玉觽……

那時他被流放雲越,我贈予他的小物品,原來一直攜帶着。

玉觽和胸前的箭傷都被衣領嚴實遮掩,越潛若無其事系上衣帶,火焰在風中跳動,映紅他滿是胡渣,因為傷病而憔悴的臉。

剎那間,昭靈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個人或許一直都沒有改變。

“你……在流放路上,是怎麽逃出奴船?”

昭靈嚅嗫,剛問出口就後悔了,更正:“不必說,我不想知道。”

送他玉觽,是希望他逃走,希望他保有性命。

正是因為越潛逃出奴船,所以後來才會成為雲越南部的賊目,成為融國的大患。

我親手促成,昭靈心中悵然。

“阿靈,我做的事與你無關。”

越潛朗聲道:“雲越人受奴役多年,飽受折磨,幾乎難以生存。融國在雲越暴虐無道,沒有我越潛,也有樊潛,彭潛起來率領衆人反抗。”

昭靈精神恍惚:“你喚我什麽?”

越潛道:“阿靈。”

喚出這兩字,語氣顯得那麽自然,他也許在心中喚過無數遍。

昭靈幽幽道:“越潛,那不是你能喚的。”

“阿靈”是昵稱,這麽喚昭靈的人,只有昭靈的家人。

越潛與他,是敵人。

年幼無知時,那個化作鳥兒的小王子飛出王宮,遇見一個小奴隸,以為他們是朋友,以為對方救了自己一命。

少年時,王子想報恩,救下奴隸,并愛上他。

後來,王子才真正明白,他們至始至終,都是敵人。

昭靈站起身,往水畔走去,他的雙臂展開,一步步化為鳳鳥。

仰起頭,望向天空的月亮和雲層,昭靈平靜地想:他該回去了。

拍動翅膀,昭靈正欲乘風而去,卻沒能起飛成功,有一雙手臂從身後緊緊将他抱住。

本來已經快化作鳳鳥,因為幹擾,瞬間又恢複為人形。

昭靈道:“放手。”

對方還是抱着他不放。

昭靈聞到越潛身上濃濃的血味,他記得這個味道。

記得越潛故意設計,用于激怒太子,被綁在樹上接受鞭刑,打得血肉模糊,血液滴落在地上,流至自己的腳尖。

這人是如此絕情。

自己朝越潛射出那箭時,也很絕情。

日後,兩人不會再有面對面的機會,昭靈清楚自己明早就會離開金谷渡口。

終于,昭靈轉過臉去,最後看一眼對方。

越潛的眼眸深邃,動作異常溫柔,他伸手撫摸昭靈的臉,指腹摩挲對方的眉眼鼻唇。

此時無需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

昭靈于是也摸了把越潛的臉,那張臉滿是胡渣,臉頰凹陷,他吃過很多苦,遭過很多罪。

将手往下挪,将手掌貼住越潛右胸,那裏有一道箭傷。

手背立即被另一只溫暖的大手覆上,昭靈想縮回手,越潛執住不放。昭靈擡頭看向越潛,見他眼眸中有着濃烈情感,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随後,越潛松開手,言語平和:“公子,保重。”

昭靈輕輕應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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