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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回程路上他遇到了怒氣沖沖的鳴蝶。
昨夜他并沒看清這姑娘的模樣,但這滿身戾氣絕對是錯不了,莫小寒連忙攔住她。
“咦?是你。”
“你這是要去哪?”莫小寒問道。
“我要走了,小阿爸,”鳴蝶冷冷道,“姓雷的空有虛名,實際就是個草包。”
莫小寒笑了,小丫頭語氣雖冷,但還記得叫他一聲小阿爸,看來她并不讨厭自己,就道:“可是獨來獨往未免寂寞,我看那個雷……呃,他叫什麽名字來着?不像個壞人。”
鳴蝶仔細看了看他,瞪大眼睛道:“啥?你都不知他叫什麽名字,就任他壓在你身上?”
莫小寒嘆了口氣,總不能說忘了問吧,只好道:“都是誤會,他以為我是別人。”
“我知道你喜歡他,小阿爸,可我勸你還是別理他了,他根本不中用。”鳴蝶道。
“看來你很了解他,”莫小寒聽到不中用三個字,不禁心虛笑道,“不過現在也中午了,不如邊吃邊說吧。”
經過莫小寒一番勸說,鳴蝶決定先返回幫派做正式的告別,再走人,畢竟是自己找上門的。
“小阿爸,你與我同去,可好?”
這一提議莫小寒倒是沒想到。
“你不是說要多了解雷大俠嘛,”鳴蝶漫不經心道,“或許等你見到他,你就不再喜歡了。”
按照鳴蝶的描述,雷厲是一個酗酒如命的酒鬼,還有點瘋。莫小寒深以為然,可他沒想到這幫派裏的人都有點怪。一個秀娘只看了他一眼,頓時吓的花容失色,高喊着鬧鬼啊鬼啊,就一溜煙的跑了。
老萬聽到尖叫趕緊出來看熱鬧,見到莫小寒亦是十分震驚,但老萬為人沉穩,把莫小寒請進屋中奉上清茶,這才客氣的問莫小寒高姓大名,從哪來,又往何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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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莫小寒說明來歷,老萬嘆道:“都是我錯怪他了,我以為他相思過度,原來他看到的是你,怪不得,你和莫北果然有八分相像啊,難怪。”
莫小寒聽了這話十分酸楚,但也只能強裝平靜,只道自己已經把鳴蝶送回,也不便久留,便起身告辭。
“雷厲過一會就回來了。”老萬趕緊挽留之。“他必然想于你當面道謝。”
“不必了,”莫小寒笑笑,“我和雷大俠不過萍水相逢,今後有緣自然會相見。”
老萬捉摸着如何把人留住,要不要把道士叫來給這小夥子看看手相?
卻見雷厲一腳踹開房門,氣急敗壞道:“那死丫頭回來沒有?!”
雷厲被莫小寒大腳踹開本就心情不佳,回到住處發現小丫頭居然不在,真是雪上加霜。他心急火燎找到現在依舊一無所獲,只好灰頭土臉的回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想找的兩個人居然都在眼前擺着,雷厲忽然有點不明白這個世道了,兩道濃眉擰在一起,目光慢慢的從莫小寒挪到鳴蝶,再從鳴蝶挪到老萬,最後又落回莫小寒身上。這是雷厲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莫小寒,之前都是月色朦胧,的确沒有将其形象完整的印在腦子裏。
“你怎麽和她在一起。”雷厲依舊死盯着莫小寒,好像要從對方臉上掏出什麽。
“我看她一人在街上走動,以為她迷路了,就送她回來。”莫小寒道。
“小阿爸讓我來和你正式別過,這才不失禮儀。”鳴蝶瞥了雷厲一眼。
“小阿爸?”老萬忍不住插嘴。
“不,都是玩笑話。”莫小寒連忙道。
“你當我說的都是玩笑?”雷厲緊緊盯着莫小寒。
“雷大俠的玩笑在下已經領教過了,”莫小寒臉上挂着霜,“的确是很無趣。”
“唉,我就說你不會喜歡他了嘛,小阿爸我們還是走吧。”鳴蝶繼續跟上添了把火。
老萬瞅瞅這二打一的架勢,惟恐引火上身,本打算腳底抹油溜了,卻被雷厲一把按住,只聽他說:“既然來了就是客人,還請莫兄弟去房中一敘,我也的确有些話想和你說,但在這之前,還得煩勞您多等一會兒。”
每當雷厲說話特別客氣,那八成是有人要遭殃了。
果然,雷厲看看鳴蝶,笑道:“你随我來。”
鳴蝶站在大院裏,不明白雷厲想幹嘛,只見雷厲卸了防護、武器,又掏出一條黑布蒙在眼上。
“我這兒也是正經幫派,不是你說來就來,想走就走,”雷厲蛋蛋道,“我念你年少,我只用一只手,如果你傷到我半分,大可以離開這裏。”
“如果我不小心把你劈了,豈不是要吃人命官司。”鳴蝶說。
“生死兩不追究,老萬和莫兄弟都在這兒,他們自可給你作證,”雷厲道,“給你五次機會。”
五個回合很短,可對鳴蝶來說好像過了一輩子,剛開始雷厲只是輕描淡寫的避開她兇猛攻擊,雷厲人高馬大,腳下卻很敏捷,似乎還沒等鳴蝶出刀,雷厲已經能預知到她要做什麽了一樣。
雷厲提醒她還有兩次機會。
而後雷厲就不再逗弄,出手越來越重,最後的最後,雷厲一掌震掉了她的刀,啪的釘在地上。鳴蝶臉色慘白卻依舊不肯認輸,眼睜睜看着雷厲一步步的靠近自己。
雷厲掐住了她的脖子,如他說的,依然只用一只手。
“其實你運氣很好,”雷厲直接把她拎了起來,任由鳴蝶垂死掙紮,“以你的功夫早下去陪你爹媽和你大哥了。”
“老雷!可使不得啊!”老萬一看雷厲沒有收手的意思,有點兒急了。
莫小寒拔出了彎刀。
在鳴蝶斷氣之前,雷厲胳膊一揮,鳴蝶就像個小動物似的飛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地上,老萬連忙過去查看,不過鳴蝶這丫頭武力不行身體倒挺皮實,一邊咳嗽一邊顫顫巍巍爬了起來。
鳴蝶來的那天雷厲就覺得眼熟,但又死活想不起來,大概今天沒喝酒,人比較清醒,一拍腦袋想起了鳴蝶的來歷。
“我認識你大哥,叫李明殿,”雷厲蛋蛋道,“你父母早亡,都是你哥照顧你,但是後來他去參軍,戰死了。”
早些年雷厲愛在邊關那片游蕩,偶然認識了李鳴蝶的大哥,主要是這小子特逗,每次見着雷厲都要正八經問一句:“雷哥,參軍嗎?軍糧管夠。”
雷厲說這位軍爺,我乃丐幫弟子就喜歡自由,不參軍。然後飛起一腳要踹他,對方哈哈哈一笑,變出一壇酒請雷厲喝。
這位李家小哥倒不怕死,可就怕死了親妹妹沒人照料,人生就是如此矛盾與糾結。李明殿戰死沙場後,雷厲去他的家鄉找鳴蝶,但一無所獲。
鳴蝶聽罷呆呆站着,隐約見着眼眶紅了。
雷厲不知道這外厲內荏的丫頭這些年是怎麽混過來的,但人生這麽長,不可能一直都這麽幸運的活着,便又道:“當年你大哥托我照顧你,雖然時隔多年才相見,但也不算晚——我別的不太會,但拳腳功夫還是懂的一些,可以教給你,至少保你出門絕不會被人欺負。”
要說鳴蝶這丫頭也是有些性格,明明提到大哥時,眼睛裏噙滿了淚水,但硬是迎着雷厲的凝視,生生憋了回去,之後便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殺人的功夫,你會教麽?”鳴蝶開口問道。
“你今年多大了?”雷厲忽然問。
“十……十二歲。”鳴蝶決定說實話。
不知道為什麽,老萬接收到雷厲一個隐秘的眼神,裏頭充滿了洗白冤屈的激動,老萬颔首贊許,還回了一個微笑,意思是:我知道了,你的确是個只好男色的畜生。
眼神可容納的信息十分有限,很明顯雷厲沒接收到畜生這層深意,依然是喜上眉梢的樣子……然後又強行壓抑着,大概是想維持之前的威嚴,喝道:“爬都不會就想學走?最後一遍,你是留還是走?”
“我留下。”鳴蝶小聲回答。
“那好吧,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親傳徒弟了,”雷厲笑嘻嘻道,“之前你對為師的冒犯,本來應該打屁股,但念你年紀還小,就罰你……抄書!!”
“什麽?!”鳴蝶驚呆了,“你憑什麽當我師傅!你憑什麽罰我抄書!!”
“不服?那就再來打一場。”雷厲慈愛的攥緊了拳頭。
鳴蝶氣紅了臉,本想刻薄一番,但想了想還是忍了。
“老萬,你給她找兩本醫書,抄不完不許吃飯。”
真是胡鬧,老萬帶着鳴蝶回到自己房中,這才回過味兒來,為啥帶小孩兒的事兒落到了自己頭上?他看着鳴蝶充滿嘲諷的大眼睛,默默搬出了兩本最厚的。
雷厲大仇得報本十分痛快,可一回頭瞅見莫小寒,笑容碎了一地,又是一副不知所措、想說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的蠢樣兒,莫小寒看了都替他尴尬。
“你怎麽又吓唬她。”
“俗話說,多吃吓唬長得快。”雷厲見莫小寒主動開口,趕緊接着往下順。
“莫北……是我舅舅,”莫小寒先來了一招措手不及,“我也聽萬先生說了,你們二人情誼深重,後來舅舅遭人暗算,也是你替他報的仇。”
“哦。”雷厲洗耳恭聽。
“我們家鄉的風俗,家人死後都要葬在一起,”莫小寒又說,“如果可以,我想尋回他的屍骨,帶回去安葬。”
“哦哦。”雷厲撓撓頭,自己本想死後與莫北合葬一處,不過現在看來……注定要孤零一人了。
看着雷厲沉悶的模樣,莫小寒特別想踹他一腳,但還是客氣道:“如果雷大俠方便,就請帶我……”
“方便,”雷厲回過神來,打斷了他的話,“請吧。”
莫小寒跟着雷厲一路走,當他看到那棵熟悉的桃樹,不禁嘆了口氣,道:“原來就是這裏?”
雷厲聽出他語氣裏有一股無奈的意思,道,“對不起,讓你為難了。”
沒有墓碑,沒有墳丘,只有一棵桃樹,明教弟子莫北長眠于此,雷厲撫摸樹幹,柔聲道:“小北,你要回家了,嘿嘿,終是我犯渾,又強留了你七年。”
微風吹過,樹枝沙沙作響,仿佛是在回應着什麽,但雷厲聽不懂。
當年的雷厲年輕氣盛,出師後只身一人闖蕩江湖,眼裏只有比武與喝酒,而後進了幫派就更是肆無忌憚,人人都說有個丐幫弟子比瘋狗還瘋……一時間雷厲名聲鵲起,結識了很多人,也得罪了很多人。
幾年後,雷厲成了雷幫主,但那瘋狂的勁頭絲毫沒有消減反而愈演愈烈,而後又接連吞并了大大小小的十幾個幫派,雷幫主成了當地最狂的地頭蛇,官府也要忍讓幾分。
然後呢?
“然後我就碰到了莫北,我喜歡他,一心只想要他。”雷厲有條不紊的挖着土,亦如他當年埋葬莫北的時候,也是用手挖出來一個墓坑。
“你舅舅是個浪貨。”雷厲忽然看向莫小寒,接着自己沒忍住先笑了,“我就只好比他還浪,這樣他才肯看我一眼。”
“我看出來了。”莫小寒無奈道。
“不,你沒看出來,你還把我踢飛了。”雷厲蛋蛋道。
為了讨莫北歡心,雷厲學會了各種沒羞沒躁的伎倆,包括那些不着調的浪蕩情歌。
“他還讓我去窯子接活兒,保準是一等一的頭牌,”雷厲笑道,“你猜怎麽着?我樂的一夜沒合眼。”
莫小寒也笑了,只是笑的有些勉強。
有一天晚上雷厲忽然問莫北最想要什麽。
莫北想了想,認真的回答,想要自由。
不久之後,莫北去完成那個最終的任務,也把他的人生帶到了最終的結尾。
而于此同時,幫派內部也驟然突變,雷厲以暴制暴的作風終于開始大規模反彈,他的帝國也在一夜之間土崩瓦解,
雷厲帶着百十來號弟兄惡戰一場,最後只有寥寥十三人存活。
有人說莫北途中遭了暗算被擒,有人說他逃出來了,也有人猜他是吃裏扒外的奸細。可惜他們都錯了,莫北就挂在那兒,雷厲難以想象莫北是如何被一箭一箭的虐殺致死,他直愣愣的站着,面對為自己而死的兄弟們,還有莫北,他不知道該哭誰。
雷厲一夜愁白了頭,人也顯得有些瘋傻,他每天默默坐在街邊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有時清醒還會問路人讨幾個酒錢,這裏還是這麽熱鬧,每個人都高高高興興的,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更沒人記得。
但每隔七七四十九天,街口都會橫着死人,有時一個、有時幾個,仵作開膛驗屍,死因皆是內髒碎裂,非內功深厚者無法做到。
所謂武林糾紛最難斷,更何況是這種毫無ps痕跡的獵殺呢(不對),雷厲曾被官府的人帶走,也曾吃了些許苦頭,但獵殺依舊,所以很快就被放出來了。
又過了一兩年,雷厲終于不再徘徊街頭,重返幫派度日,曾經狂放一時的地頭蛇,算上他也只剩下十四個人了。
“說來說去,終是我對不住他們,更對不住他。”雷厲站起身來,緊緊抱着那個酒甕,裏頭裝着莫北的骨灰。
莫小寒沉默半響,終于開口道:“都是心甘情願,怨不得你。”
“你不用安慰我,我早就看開了。”雷厲笑着把酒甕遞給莫小寒。
莫小寒搖搖頭,道:“你可曾記得舅舅和你說的最後一個任務?其實他是想離教。”
“什麽意思?”雷厲盯着他。
“明教弟子需謹遵教義,終身不得叛教,如有離去者,需通過三生考驗,”莫小寒道,“具體我不便透露,只是立教至今,沒人能挨得過這三生刑,小舅舅他……”
雷厲隐約有些呆了,卻又滿臉迫切。
“他雖然活着走出三生刑,但其實已經不行了,”莫小寒慢慢道,“但他執意要回來,說是心被一個人偷走了,沒有辦法……”
雷厲一直想不明白,以莫北的武功修為,是根本不會被那幫人生擒甚至虐殺的,而今莫小寒一番話,讓他徹底明白了。
“好一個心甘情願……”雷厲喃喃道,“多謝你告訴我這些,雷某此生無憾了。”
莫小寒暗暗嘆了口氣,道:“雷大哥保重,咱們就此別過了。”
莫小寒生怕再多說兩句,自己鼻子又要發酸,連忙轉身就走,卻聽身後人開口問道:“你還會回來嗎,我想請你喝酒。”
“為什麽?因為喝醉了比較像我舅舅?”莫小寒話一出口就後悔了,連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雷厲笑笑,道:“因為你喝醉了很可愛。”
莫小寒想了想,什麽也沒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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