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這一天的晚上沒有月亮，天空上濃雲覆蓋，是一片暗沉沉的鉛灰色。

時間是夏季，枝葉茂密的樹木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樹木搖曳間，露出鳥居一角。

咄、咄、咄。

通往山頂鳥居的小路上有人踩着木屐行走着，腳步如同丈量過一般，每一步落地的間隔分毫不差。

嘻嘻嘻。

在沒有月亮的深夜，獨自走上神社小道的行人，口中吐出了詭異的笑聲。

咄、咄、咄。

這是敲擊鐵釘的聲音。

名為八重的妖怪，終于被這一連串的聲音吵醒了。

一把稚嫩的童聲在陰森森的樹林裏響了起來：“我說過很多遍了啊，醜時，有夜盲症就不要半夜出來晃悠嘛。”

八重是個有着稚女外表的妖怪，看上去如同七八歲的人類女孩，她坐在一棵巨大的櫻花樹上，揉着眼睛看正把稻草人往樹上釘的醜時之女：“你又把稻草人釘在我身上啦，好痛，快換一棵樹啊！”

醜時之女聞聲擡頭，頭頂的三根蠟燭發出青幽幽的光芒，将她眼下的陰影拖得更長了。

“咦，又認錯了嗎？”醜時之女嘴角揚着神經質的弧度，不斷的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嘻嘻”笑聲，她拔.出鐵釘，取下稻草人，轉身往旁邊一棵樹上釘過去。

神社附近的樹木沐浴在高天原的光輝之中，都已經生了靈，醜時之女的釘子一釘上去，那棵樹立刻“诶喲”的痛呼了一聲。

然而，與化了人形的八重不同，這棵樹靈智蒙昧，在一聲“诶喲”之後再也沒有其他動靜。

于是醜時之女繼續釘釘子，八重托着下巴看，心想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等你能化形了再來找我維權吧。

醜時之女敲釘子敲得興奮，雙馬尾上下晃得歡快，八重看着醜時規律的一颠一颠的身影，困意又泛了上來。

她迷迷糊糊的想，醜時之女還挺萌的，如果忽略她滿身的怨氣話。

醜時之女“嘻嘻嘻嘻”的笑聲讓八重沒法徹底入睡，好在妖怪對睡眠的需求也不像人類那麽強烈，于是八重打着哈欠看醜時釘釘子，人類描述中陰森詭異的場景沒能讓她感覺到一絲兒害怕。

畢竟她現在也是妖怪了嘛。

是的，八重并不是天生的妖怪，她曾經是個人類，擁有兩次死亡經歷的，不那麽普通的人類。

第一次死亡讓她來到了這個人類和妖魔鬼怪共同生活的神奇時代，第二次死亡，她被埋在了神社山腳下的櫻花樹下，從而變成了比人類更為特別存在——妖怪。

“我又沒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到底為什麽會變成妖怪呢？”變成了妖怪的八重問其他妖怪，“明明我死前已經是個大人啦，為什麽變成妖怪之後又成了小孩子呢？”

“大概你把心願忘掉了吧。”其他妖怪做出了這樣的回應，“人類活得再長，他們的壽命對于妖怪來說，永遠都是小孩子啊。”

睡不着的八重問勤奮的釘着稻草人的醜時之女：“這回又要詛咒誰啦？”

“嘻嘻嘻，随便啦。”醜時之女頭也不回，發出了不負責任的發言，“反正醜時釘稻草人，就和兔子打洞一樣，只是習慣，嘻嘻嘻，改不了的習慣。”

醜時釘釘子等于兔子打洞，這是八重做的比喻，居然被本人接受了。

八重看了眼彌漫着強烈怨氣，且顯然有所指向的稻草人：“哇啊，那這回被詛咒的人還真是倒黴呢。”

醜時之女嘻嘻嘻笑着：“八重，講個故事嘛。”

坐在樹枝上的八重晃着腳：“故事沒有，消息倒有一個。”

“在那一頭，”八重伸手指了個方向，醜時之女并沒有擡頭卻知道她指的是哪裏，因為風送來的櫻花的香氣，為她指明了方向，“看得見神社的吉位上的一塊空地，有陰陽師布下了陣法，像是要召喚什麽。”

稻草人被死死的釘在了樹上，醜時之女終于轉過了頭：“要召喚什麽？式神？妖怪？怨靈？”

“我是聽路過的鬼使兄弟說的，那是用來召喚神靈的，也不知道是哪個陰陽師這麽大膽。”八重從樹上飄下來，就像櫻花飄落一樣輕盈，“我想去看看，你去嗎？”

八重寄生在櫻花樹上，對神社周圍的草木存在一定的感知力，她對吉位上的動靜不是全無察覺，但感覺與親眼看見是完全不同的。

醜時之女左右搖晃着，腳尖踮起落下，不斷的蹦跳着，心情很好的樣子：“嘻嘻嘻，好呀。”

醜時之女住在離神社不遠的森林裏——否則她也不會隔三差五的跑來釘稻草人，釘得和八重都混熟了。鬼使黑與鬼使白是供職于冥界的大妖怪，他們經過這裏時，醜時之女也察覺到了。

那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情了。

“但是八重呀，你為什麽到今天才想起來去看呢？”

“因為我懶。”

準确的說來，寄生于櫻花樹的八重如今應該算是櫻花妖，她也确實和其他櫻花妖一樣，獲得了微薄的治愈能力。但與其他不能離開本體太遠的櫻花妖相比，寄生的櫻花樹對曾經是人類的八重并沒有造成太大的限制。

不去看，只是因為懶得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有時候好奇心真是該死的東西，明明覺得有危險，卻總是放不下，醜時之女來了，有了一起壯膽的小夥伴，再怎麽懶也忍不住動一動了。

八重走在前面帶路，小孩子模樣櫻花妖怪在夜裏微微發着光，走路姿勢卻端莊秀氣，看得出死前受過良好的教育：“去看陰陽師的陣法是順便，”妖怪還是離陰陽師們遠一點好，遇上了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關鍵是要給你抓只燈籠鬼。”

吐着舌頭瞪着眼睛的大燈籠是很常見的妖怪，但不同于大部分妖怪的冷色調火焰，它的火焰是明亮的橘色，火焰溫度也不同于常見妖怪的冰冷，而是溫暖的，這一特點決定了它趨向陽位、吉位、趨向人類的特性。

櫻花妖是SR級別的妖怪，醜時是R卡，抓只N卡燈籠鬼手到擒來。

同為妖怪，她們也不為難它，借個火照亮，到家了就放它走。

八重正蹑手蹑腳的靠近一只背對着她的燈籠鬼，冷不防燈籠鬼察覺了，突然轉過身。八重還沒想好該怎麽辦，身後的醜時已經扔出了詛咒之錐。

詛咒之錐盡數釘在了燈籠鬼身上，燈籠鬼“呼”一聲變大，舌頭一吐就要往八重臉上舔。

八重往後一閃，習慣性的伸手去揪它的舌頭——一旦舌頭被抓住，燈籠鬼就會乖乖被你牽着走了。

當然了，去抓燈籠鬼焰芯一般滾燙的舌頭很可能燙傷自己，但八重有治療技能嘛，并不在乎這點小傷。

然而就在她手指碰到燈籠鬼舌頭的前一秒，在她感受到從上面傳來的灼熱感，确定自己逃不過被燙一下的命運時，一陣迅疾的風突然吹進了她手指和燈籠鬼舌頭之間那窄窄的縫隙中，溫和又不容抗拒的将她和燈籠鬼向兩邊推開了。

招式陌生，靈力熟悉。

是山上神社的主人來了。

“嘻……”醜時之女笑聲打了個頓，“一目連，一目連大人。”

八重因為突如其來的風閉了眼，聽見醜時之女的聲音後猛地扭頭睜眼。

一目連。

真的是一目連。

白發風神身後有伴生金龍，周身雲霧缭繞，又清冷又溫和的靈力就像他的目光一樣，高高在上的神祇溫柔俯視。

八重活着的時候就知道山上的神社供奉的是一目連，風神使洪水改道保全了村莊的故事在人類口口相傳奇聞異事中還保留着斷篇殘章，然而躲過了洪水浩劫的村莊卻已經被漫長時光侵蝕，不複存在。

于是八重知道，失去了供奉的一目連恐怕就要變成妖怪了。

然而現在，身為妖怪的八重明明白白的感受到，自己眼前的一目連仍然是個神靈，雖然他身上屬于神祇的清冽氣息已經非常衰弱。

一目連的外表非常年輕，就像個俊秀的人類少年，八重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年輕的外表下會藏着那麽深的溫柔，一目連的故事又悲傷又寂寞，是人事變遷滄海桑田的無奈，但也透出了人類逐利短淺的鄙薄嘴臉。

八重不明白他為什麽不怨恨。

大概正是因為不明白，所以她是妖怪，而他是神。

妖怪八重從一開始就知道神社裏住着一目連，化形的剎那雲層間有雷電落下，是狂風卷走了它。

八重清楚是誰幫了她，端端正正的對着山上的神社行了大禮，卻直到今天，都沒有上去拜谒過一次。

心向往之又高山仰止，八重不敢靠近一目連。

一目連見小妖怪——無論從模樣，還是力量來說——呆呆看着他，以為她是害怕了，于是伸手按上了她的發頂：“沒事的。”

少年模樣的神祇聲音柔和清冽，八重又愧疚又委屈，愧疚自己為什麽沒去神社裏拜拜，委屈是替一目連委屈，明明是這麽好的神靈，怎麽就沒人供奉了呢。

八重抽抽鼻子，強行轉移話題：“一目連大人，您怎麽到這裏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10W 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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