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學渣(三)

撇開貶義的意思——如果把“矜高倨傲”這四個字給具像化,估計它就長成鐘秦現在這個樣子。

席彥看見他這樣就想問他拽什麽拽。

但席彥知道,“面冷心熱”和“矜高倨傲”從長相上來看應該是一對雙胞胎,都長成鐘秦的模樣。

鐘秦見這只野狗看見自己了,就邁開步子:“走吧。”

席彥伸手摸了摸兜:“啊,飯卡忘了。”

李文睿探出頭來:“……食堂的白菜湯好喝嗎?”

劉钊他們依舊要去打卡學校外面的館子,四個人磨磨蹭蹭從教室出來,發現席彥還沒走,路過席彥的時候還玩笑說:“食堂有親戚?給你留飯啊?”

席彥無比鬧心地把人趕走了。

等他把飯卡翻找出來,整個三樓都快沒人了,這會兒急也沒用,席彥索性也不跑了。

三個人一起下樓,席彥走在中間,歪着腦袋問鐘秦:“我還以為你先去樓下跟丁宣會合了,剛才着急,沒看見你。”

鐘秦嗯了一聲:“楊子陽下去了。”

席彥這才想起還有楊子陽這個人,于是問:“你怎麽不跟他一起?”

鐘秦瞥他一眼,一臉莫名其妙:“不是你鬧着讓我等你的?”

席彥:“……”

孩子真實誠。

不得了,這得多招小姑娘喜歡啊。

席彥萬年難遇,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支吾一下,想把褲兜裏的手機摸出來看一眼時間:“唔,幾點了,食堂白菜湯都沒了吧,要不我們改道去學校外面吃?啊,我想起來了,有家面館,開在校門口斜對面的小區樓裏,可好吃了,帶你……們去試試?一般人他還真不知道那個地方……”

李文睿正要好奇,鐘秦就輕輕嘆了口氣:“我訂了小炒。”

席彥一愣:“……啊。”

鐘秦偏頭看過來:“餓不着你,看路。”

席彥眨巴了一下眼睛,乖乖把手機收起來。

他怎麽把小炒給忘了呢。

神仙食堂名副其實,除了地方小一點,配置幾乎趕上大學,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食堂一樓是套餐,拿餐盤選菜打飯;二樓是小吃面點,按份數賣;三樓是小炒,自己點菜,不僅老師,學生也可以點,只不過貴些,得六七個人一起去吃才最劃算,而且小炒上菜稍慢,反而不會排長隊。

以前九班五壯士再加一個李文睿,偶爾還帶上丁宣,一群人除了下館子之外,最愛吃的就是三樓小炒。

席彥當時跟一個食堂阿姨混了個臉熟,記了阿姨的電話號,上午最後一節課還沒上完,席彥就開始滿教室傳小紙條,讓飯友一人點一個自己喜歡吃的菜,他再編個短信發給阿姨。

等他們下課慢悠悠趕過去的時候,菜都上齊擺好了,直接開吃就行。

吳緣還打趣過他:“跟我們席霸霸聯系最密切的女同志就是食堂三樓的阿姨了!”

五中不允許學生帶手機,但其實偷偷摸摸這樣幹的學生也不只席彥一個,可席彥實在想象不到鐘秦能幹出籠絡食堂阿姨這種事。

所以他好奇問:“……你也知道食堂阿姨的號碼?”

果然,鐘秦說:“楊子陽去要的。”

席彥給李文睿科普了一下食堂的小炒,然後就對楊子陽提出了肯定:“他真是和我一樣機智。”

走出樓梯之前,鐘秦揶揄:“機智在哪兒,飯卡都不帶,準備繼續賴皮刷我的嗎。”

“……嘶你這人!我那是故意的嗎!光哥就愛刷你的!”席彥想起自己的被動白嫖,當即呲了個牙,拿手肘撞了撞鐘秦的胳膊。

然後席彥聽見鐘秦發出了一個輕輕的氣聲。

聽上去應該是在笑。

席彥遙遙望見牌匾底下站着保持禮貌距離的兩個人,就問鐘秦:“話說……楊子陽認識丁宣嗎?”

鐘秦說:“不認識。”

席彥:“……”

怪不得牌匾底下的那兩位同學明明一會兒要同路同吃,現在卻相隔兩米,各自孤獨,看着還怪尴尬的。

三人走近,丁宣才發現剛才站自己旁邊那哥們兒就是他狗哥說的楊子陽:“……你不早說!尬站這麽久,少聊多少天兒呢!相見恨晚——十大十分鐘吶!”

幾個人除了鐘秦,都樂出聲了。

等到食堂三樓,找到他們那桌後,李文睿左手拉着想挨席彥坐的丁宣,右手拉着想挨鐘秦坐的楊子陽,愣是湊一排擠着坐下了。

丁宣和楊子陽一臉問號。

李文睿深藏功與名。

鐘秦:“……”

席彥自然就和鐘秦一起坐在他們仨對面,看見菜的時候眼睛都亮了:“誰點的菜?”

楊子陽朝鐘秦努了努嘴。

“哇,”席彥歪頭問鐘秦,“你怎麽知道我愛吃牛肉呢?”

鐘秦面前就是一盆米飯,所以他順手就幫大家盛飯,一邊盛一邊回答:“狗都愛吃。”

席彥:“……”

按理說,伴随他這趟時光旅行,是該出現一點蝴蝶效應。

——可這起碼得是什麽翅膀世界第一大的亞歷山大鳥翼鳳蝶,才能扇出鐘秦這麽個一說話就嗆死人的玩意兒吧?

席彥以為自己二十五歲高齡、三年社會經驗,放歸高中校園那約等于是放虎歸山,整個學校無敵手了,可偏偏就是棋逢對手,怎麽鐘秦回回都能壓他一頭?

席彥有點郁悶,從兜裏摸出自己的飯卡,放到鐘秦面前。他說不過鐘秦,就去禍禍丁宣他們,一副校霸口氣:“你們仨,飯卡,都給交了,鐘老板一會兒好結賬。”

對面三位小同學恭恭敬敬交出了自己的飯卡。

鐘老板看着自己面前四張飯卡,被安排了也沒說什麽。

吃完飯,鐘秦這個飯卡大戶,捏着五張飯卡,先站起來,拿着他們這桌小炒的小票,去窗口刷卡結賬,均攤下來,五個人,一人刷十三塊五,有菜有肉還有湯。

席彥吃飽喝足,忘了郁悶,屁颠屁颠地跟在鐘秦後面,拐去了食堂一樓的小賣部。

學校的小賣部是個很神奇的地方。

——只要有一個人掏腰包,其他人就算沒有想買的東西,也非得拿點什麽心裏才痛快。

丁宣他們仨各自選自己要的東西去了,鐘秦徑直走向了冷藏櫃,想伸手去拿瓶冰過的可樂。

席彥頓時感覺自己腦門兒一涼,趕緊溜過去擋在他鐘秦面前,老氣橫秋:“天涼了,拿常溫的喝呗。”

鐘秦伸手去拉席彥身側冷藏櫃手把的動作頓都不頓一下,絲毫不把席小彥同學放在眼裏。

席彥不僅被夾在鐘秦和冷藏櫃之間,還要聽一句鐘秦的冷嘲熱諷:“常溫的可樂,能喝嗎?”

席彥:“……”

有道理。

席彥想了想,替鐘秦想了個周全的辦法:“那你喝常溫的冰紅茶。”

鐘秦:“……”

席彥理直氣壯:“它帶個冰字兒。”

結果最後從小賣部出來的時候,鐘秦還是如願以償,手裏提溜着一瓶冒着涼氣兒的可樂,只不過結賬之前,他給養生人士席彥順手捎帶了一瓶常溫的冰紅茶。

席彥抱着冰紅茶發愣,覺得瓶身上仿佛寫了六個大字——

閉上你的狗嘴。

席彥拿人手短,決定下回再勸。

但他閉嘴之前還朝鐘秦嘟囔了一句:“其實我更想喝熱水。”

鐘秦:“……”

席彥說:“包治百病呢。”

鐘秦有點煩他:“不喝倒了。”

席彥趕緊噸噸噸喝了幾口,又朝鐘秦一頓擠眉弄眼,笑嘻嘻的。

時間還早,楊子陽提議繞道去操場晃悠一圈,鐘秦只是話少、不主動,倒不是獨、不合群,所以也沒說什麽,跟着一路去了。

席彥踏着綠茵地,上了紅跑道。

他放眼望去,忽然覺得,高中二百米一圈的操場明明比大學四百米一圈的小了很多,看起來卻又是那麽、那麽的廣闊。

舒展的紅旗好像在和漫天的游雲一起飄,樹梢的葉片好像在和飛鳥的翅膀一起動。

——席彥一下就明白那些老是在操場邊鐵栅欄外面駐足良久的老頭老太太們在看什麽了。

他們在看的是青春,無可回頭的青春。

也是匿藏在青春裏那份心比天高的自由。

席彥有些暢快地輕笑一聲,倒着走在幾個人前頭,擡手拿飲料瓶指了指鐘秦,說:“你看看,整個操場就你一人不穿校服——顯不顯眼啊你。”

其餘三人都回過頭來看鐘秦,丁宣說:“實不相瞞,狗哥是我見過最有學渣氣質的學霸。”

李文睿當場擠兌他:“你一天跟着席霸霸混,能見過幾個活的學霸啊?”

丁宣沉吟片刻:“你是對的。”

這時候楊子陽開腔了:“作為狗哥……”

鐘秦橫了他一眼。

楊子陽立馬咳嗽一聲,改了口:“作為鐘哥的同桌,我最有發言權了——他身上這學渣氣質,比席霸霸還厚呢。”

李文睿也說:“可不,我們席霸霸好歹也是太平洋課代表呢。”

席彥不滿:“注意着點兒啊,人要把自己的位置站正确,你哪邊兒的?”

李文睿趕緊站到了席彥的身後,但還是依依不舍地看了鐘秦一眼。

席彥樂了,率先走到主席臺一側的石質臺階上坐下。

臺階很高,兼具看臺的作用,中午好些人過來坐着,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候,也有好多女生愛往這兒坐。

席彥喜歡高處,又懶得走,就挑了中間的第三梯。

鐘秦更懶,他長腿一跨,就上了一梯,然後在第二梯上面坐下了,就在席彥右前面。

大家都坐下,席彥又饒有興趣問楊子陽:“你同桌兒的學渣事跡,講來聽聽?讓我們也近距離觀察觀察學霸真實的生活。”

光說話不夠,他還要用膝蓋外側撞撞鐘秦的胳膊,非常讨人嫌。

鐘秦正仰頭喝可樂,少年人凸起的喉結上下滑動,讓他脖頸間的線條一下硬朗起來。

他回頭看向席彥,一邊擰瓶蓋,一邊問:“你鬧不鬧?”

席彥看鐘秦喝,忽然就有點饞可樂的味道:“欸,給我喝一口呢。”

鐘秦把瓶蓋擰緊,轉了回去:“喝你冰紅茶。”

席彥不死心,又拿膝蓋撞了撞他。

鐘秦沒回頭。

但還是擡手把可樂放在了席彥的腳邊。

那頭李文睿和丁宣都把楊子陽看着,楊子陽已經津津樂道起了學霸二三事:“雖然才剛開學吧,但魏主任想必大家都認識了?就是那個那個……不僅沒禿頂,頭發還特別多的那個……”

丁宣點點頭:“知道,前途未蔔。”

李文睿卻有點懵:“誰?怎麽就前途未蔔了?”

楊子陽想了想,說:“嗯……就是開學典禮上,讓席霸霸歸隊我們班的那個!魏主任,他名兒叫魏蔔,逮住誰,誰基本就前途未蔔了。”

李文睿小雞啄米:“哦哦哦我想起來了哈哈哈哈!”

正在給自己倒可樂喝的席彥冷不丁又聽見自己的社死經歷,差點嗆着。

丁宣問:“魏主任怎麽了?我最近早上遲到,就老是被他逮個正着……”

大家的目光齊刷刷轉移到了跟丁宣一起上學的席彥身上。

席彥美滋滋地嘗完可樂味兒,聞言趕緊解釋:“別看我,我身姿矯健,踩點進教室,他一般逮不着我。”

楊子陽接上話音:“那是因為咱們在三樓,勉強打個時間差。魏主任早上特愛在教室門口随機蹲點,一層樓看一兩個班,三樓就屬我們班遲到的人最多,讓他給記住了,後來他只要上三樓,就天天來我們班門口晃悠。”

“這不,今兒早上又來了,遲到的門口站一排,好家夥,那壯觀的……但我們鐘哥,天天遲到,卻不會被魏主任逮住——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丁宣他們聽書似的,無比好奇:“為什麽?!”

楊子陽身為鐘秦同桌,昂首挺胸,與有榮焉:“因為魏主任七點五十準時查考勤,鐘哥八點五十才來,連罰站都趕不上熱乎的!”

席彥把可樂塞回鐘秦懷裏,不敢置信:“你那是遲到嗎?我們學渣一般都管這種行為叫翹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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