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熱得快(二)

鐘秦不知他這話又從哪裏說起,就揚了揚眉,伸手按住席彥晃來晃去的卷子看了一眼。

說一句傷痕累累也實在不為過,看起來确實不太救得活。

席彥腦袋頂上傳來一聲輕笑。

席彥嘆口氣:“……算了。”

正當他準備放棄訂正重新把鐘秦的卷子收回桌肚時,鐘秦卻說:“帶着吧。”

席彥愣了愣,擡頭,竟然在鐘秦那張渣男臉上捕捉到了轉瞬即逝的笑意。

十二班也是前後桌四人小組一起打掃清潔,楊子陽收拾完回來,剛好看見席彥正在收鐘秦的卷子。

楊子陽沉默一會兒,特意好心提醒了一句:“鐘哥的卷子啊?那你最好看一眼再收,別興高采烈帶回家,等回去拿出來一看,人傻了。”

“……我謝謝你。”

回了楊子陽的話,席彥卻瞪着眼睛看向鐘秦,明明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卻莫名看起來委委屈屈的。

就像一只滿心歡喜仰頭舔肉吃的小狗崽子,舔了半天才發現肉擱玻璃桌上呢。玻璃都舔出口水印子了,肉也掉不下來。

席彥把卷子提在半空:“你同桌都這麽說了,我還帶不帶啊。”

鐘秦伸手拿書包:“你想帶就帶。”

席彥撇撇嘴:“我想帶又不想帶的。”

鐘秦把包背好,很輕地嘆了口氣,有點無奈:“煩不煩人……看不懂的你還不會張嘴問嗎。”

席彥唰的一下迅速收好這張寶貝卷子,化身鐘秦的小尾巴,颠兒颠兒地愉快放學了。

過了兩秒,從席彥身後的門口傳出了楊子陽無比悲情的哀嚎聲:“——狗哥給你講題?!我沒聽錯吧?!我怎麽沒有這個待遇啊啊啊啊?!”

席彥想笑,又覺得笑楊子陽有點不大厚道,好歹人家也是好意提醒自己呢。

于是席彥就跑去禍害鐘秦:“我們狗哥這麽冷酷,都不給同桌講題的嗎?”

鐘秦走路時也略擡一點下巴,聞言只偏頭斜了席彥一眼。

席彥當即很識時務地改口:“我們鐘秦。”

“……”雖然聽起來有點別扭,但鐘秦還是回答說,“講過。”

席彥疑惑:“那他剛才怎麽……”

席彥頓了頓,很快反應過來:“哦,我懂了。你講了,但他沒聽明白,後來肯定就不好意思問了。是這樣,我給你友情講解一下,我們學渣一般都跟不上學霸的邏輯思維,得耐心點兒,必要的時候還得慈祥點兒。等會兒,怎麽說的楊子陽跟我們一個梯隊似的,你倆還是不是一個班……是你給人家講得太簡略了吧鐘秦——”

鐘秦聽着席彥玩笑,沒否認,卻分神去想席彥真的很愛拖長了尾音說話。

給人的感覺大概是“嗷嗚”後面的那個“嗚”。

席彥好一頓心疼楊子陽,又頓時想起了自己那張留滿斑駁傷痕的卷子,忽然就很想聽一聽學霸講題。

席彥走路故意跟鐘秦擠:“你得對我耐心點兒啊,不然我容易委屈。”

鐘秦回手按着他的腦門往外推:“……我委不委屈。”

一樓,丁宣正站在牌匾底下等席彥。

席彥想起他上午揣着周考卷落寞離開的身影,有點不忍:“今天我也要跟你狗哥走。”

丁宣又露出了決絕的神情:“讓我最後再送你一程,走吧,走吧,人總要學着自己長大。”

席彥心中不忍蕩然無存,反手一巴掌糊他後腦勺上了。

“哎喲,狗哥你看他!”丁宣捂着腦袋情急亂告狀。

鐘秦渣男無情:“該。”

席彥給了丁宣一個“我倆一夥兒”的得瑟眼神。

丁宣撅了撅嘴,認清現實:“得,我還是自己長大吧。”

在花庭轉車的時候,大家就要分道揚镳,丁宣先回家了,席彥和鐘秦一起等在車站。雖然在同一個公交站換乘,但他們不趕同一路車,上次約看狗那回,就是在這兒各走了各的。

下晚自習的點,又是周五放假,路上穿校服的學生很多,而穿着件黑色短袖、把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的鐘秦,一路都是最顯眼的那個。

席彥不自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領口,扣子正規規矩矩地扣到了最上面那顆。

他恍惚間想……自己以前其實也很愛像鐘秦這麽穿衣服,随性慣了不服管。但現在他和鐘秦并肩站在一起時,反倒是他更像被校霸綁架了的老實孩子。

席彥輕笑出聲。

鐘秦聽見他笑,難得給了眼神:“傻了?”

“……你才傻了。”席彥清清嗓子,把笑意吞回肚子,問,“今天也是各回各家?晚點我去你店裏找你?唔,要不我直接去那兒等你吧,懶得又跑一趟。”

鐘秦暫時沒回答他,而是反問說:“不嫌晚?跟家裏人說過嗎。”

“哦,還沒。”席彥右手從兜裏摸出手機,左手還不停扇着公交卡玩兒,“我現在就說。”

席彥估計這個點他姥沒睡覺也肯定上床躺着休息了,就沒打家裏座機,而是給雲霞打了電話:“喂媽,今天晚點回啊,讓我姥不等我,快休息。”

“哦,我去學霸的狗窩。”

“不打擾,人家應該……不嫌我吧?他都特意等我放學了。”

鐘秦:“……”

席彥正跟雲霞有一句沒一句地扯淡呢,一輛公交車駛進站臺,在他倆面前緩慢地停下來了。

剛好是鐘秦要坐的那路。

“不玩,我去學習。”席彥見車來了,邊跟雲霞講着電話,邊用左手胳膊肘急急忙忙撞了撞鐘秦提醒他上車。他轉過臉來,壓着嗓子虛着聲音對鐘秦說,“你車來了,一會兒……”

鐘秦邁開步子,沒等席彥把話說完,直接伸手握住了席彥的手腕,把人一起拉上了公交。

車門貼着席彥的書包關上了。

鐘秦順勢捏着席彥的手腕,帶起他的手臂,把他左手拿着的公交卡送到感應器邊“滴”了一聲。

刷完,鐘秦就松開了手,然後又刷了自己的卡,席彥這個彙報行程的電話也就打完了。

車上人很多,有不少學生,席彥只好暫時站在門口,和鐘秦挨得很近。

被逮捕的那幾秒鐘他甚至沒聽清親媽說了什麽。

席彥低頭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子。

鐘秦手心的溫度和他給人的感覺不一樣,其實是又幹燥,又暖烘烘的。

公交車在關門後很快啓動,席彥移開目光,終于想起來問鐘秦:“……這帶我去哪兒?”

鐘秦手指放松地勾着吊環,稍稍垂下點目光:“不是學霸的狗窩嗎。”

席彥眨眨眼,還是沒忍住笑了。

席彥被人拐上車,直到下車才發現這趟車并不是直達學霸的狗窩,而是載着學霸去拿狗窩——

下車的站在百味巷口,離岳光的“一伴”很近,走路只要五分鐘。

為避免席彥一路繼續好奇瞎猜,鐘秦并沒猶豫,直接說了他家在霧凇路和紅林路的交叉口附近,無論是去“一伴”還是去“另一伴”,都很方便。

走了幾步,席彥也就基本認識了路,他問鐘秦:“先去找光哥嗎?有事兒?”

鐘秦嗯了一聲:“上次給奶油要的狗窩到了。”

席彥眼睛一亮,心裏高興,嘴上勉強客氣:“對它這麽好?唔,你二樓那不有倆狗窩嗎,将就用呗。”

鐘秦推開“一伴”的門:“那兩個小了。”

席彥樂颠颠地跟在他屁股後面:“哪兒小,我都坐得下。”

鐘秦回頭看他,很是慷慨:“那就給你用吧。”

岳光今天差不多忙完了,正坐在前臺核今天的賬。

“放學了啊。”見鐘秦帶着席彥推門進來,岳光就停下手上的事,站起來走向店裏另一側的貨架,在角落裏站住腳,伸手指了指架子最頂上那層,“喏,那個是你家小朋友的。”

鐘秦還沒說話,席彥就迫不及待說:“光哥,我能拿下來看看嗎。”

那積極的模樣,就跟這狗窩是給他買的似的。

岳光一聳肩:“夠不着,自個兒拿。”

席彥噎了一下,想問他幹嘛放那麽高,又是怎麽放上去的,但出于禮貌,他只是張了張嘴。

岳光能不知道他想問什麽嗎,就說:“別看我,太大,放底下礙事,我給扔上去了。”

言下之意,太占地方,趕緊拿走。估計還是字面意義上的扔,扔得還挺規整穩當,席彥有點莫名佩服。

席彥轉過臉,用眼神詢問了一下鐘秦。

他本來想自己伸手拿,但畢竟東西是鐘秦買的,他先上手,不太合适。

鐘秦就往前走了一步。

身量頗高的少年人舉起手臂,也就伸個懶腰的程度,就抓到了狗窩的一角,輕輕松松把它拽了出來,然後在它下落的瞬間,穩穩當當接住了,塑料包裝登時發出呲啦呲啦的聲響。

鐘秦把這個起碼六七十公分長的、奶白色的柔軟厚墊拿給席彥抱着:“矮了點兒?”

席彥一下就回想起了開學典禮列隊時的悲慘遭遇。

“光哥!結賬!”

席彥惡狠狠地瞪了鐘秦一眼,扭頭就抱着軟墊走了。

路過一排貨架的時候,席彥還看見了一個有趣的玩意兒,順手一起拿了。

岳光一說跟錢有關的事就很積極,趕緊回了前臺。他特別配合席老板:“得嘞!刷卡是吧——這個玩意兒也要?”

軟墊上還躺着一個被做成告示模樣的長方形小木頭牌子,上面寫了四個字:

「內有惡犬」

奶油還是只“涉世未深”的天真奶狗,懵懵懂懂,跟“惡犬”這兩個字着實沾不上邊。

席彥憤憤道:“要,我帶回去挂在鐘秦門上!”

岳光豎起大拇指:“合适。”

不等席彥翻出手機上的付款碼,岳光就已無比娴熟地登進電腦上的扣費頁面,噼裏啪啦一頓操作,瞬間就在鐘秦的卡上完成了付款。

“……”席彥有點為難,都不好意思生氣了,“我老白嫖他,不太好吧。”

岳光被“白嫖”這個詞逗樂了:“哈哈有意思,那你別計較他,他這個嘴就這樣。”

席彥想了想,覺得也行,就轉頭對慢悠悠走過來的鐘秦說:“那我不計較你嫌我矮了。”

鐘秦無語半晌,瞥他一眼:“我只是說一個事實,什麽時候說過我嫌你?”

席彥愣神一瞬,好像得出了鐘秦并沒有不待見“熱得快”的結論。

但他下意識飛快別開了目光,迅速把木頭牌子裹進軟墊中一起抱進了懷裏,摟得死死的。

就好像他終于知道什麽叫不好意思了一樣。

岳光點了支煙,撐着下巴饒有興趣地看了鐘秦一眼,然後笑着揮手趕人:“走吧走吧,倆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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