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月考(一)

下課鈴還沒響。

提前了兩分鐘下課的九班五壯士外帶一個李文睿,慢慢吞吞從綜合樓走了出來。

五中注重素質教育,美術、音樂、體育、計算機這些基礎課程都有,也開設了心理課,甚至還有一堂綜合實踐課,每兩周上一次,會有木藝、陶藝或建模的老師輪流來上課,算得上是五中的特色教學。

除了體育,其他課基本都要去綜合樓上。

席彥剛上完一堂有益于學渣身心健康的計算機課,很是悠哉。他一只手揣在校服外套的衣兜裏,另一只手抻着一根手指,轉書轉得飛起來。

李文睿也想像席彥一樣潇灑,學他轉書轉了一路,邊走邊撿。

席彥樂了:“你別走兩步就給我鞠一躬啊。”

走出綜合樓,穿過半個操場就是禮智樓。

路上,周梓傑起了個話題:“欸,剛才老師說的那個什麽課,你們報名嗎?”

劉钊白他一眼:“你但凡聽清了那是什麽課,就不會萌生報名這種極不成熟的想法。”

周梓傑偏頭問吳源:“啥課?”

吳源也白他一眼:“計算機競賽。”

周梓傑:“嚯!”

趙雲坤特意補充一句:“原則上,除自願退出的以外,年級前五十都得報名,其他同學如果有興趣,也不是不能報,但人家上課是優勝劣汰機制,達不到要求也得勸退——怎麽樣,還想報名嗎?這位‘其他同學’?”

其他同學周梓傑感慨:“……好死不如賴活着啊。”

李文睿笑了一陣,扭頭問席彥:“狗哥在不在年級前五十?楊子陽呢,他倆報名嗎?”

席彥經過思考,慎重地說:“就算他在前五十,他也肯定不樂意報名。”

雖然楊子陽直接被席彥自然忽略,但李文睿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還是好奇:“為啥不樂意?”

席彥聳聳肩,推理起來十分有邏輯:“他得遛狗啊。”

李文睿陷入沉思:“我覺得狗哥的人生重點吧……它好像有點兒模糊……”

“欸!你們看那邊!什麽事兒這麽熱鬧!”

随着吳源一聲驚呼,他們幾個走出綜合樓往操場中間一看——

歡呼聲、加油聲、吶喊聲,人聲鼎沸。

“我去,幹嘛呢這是?”

“是不是接力賽?我瞅瞅,喲,還真是!”

“走走走,過去看看!”

席彥眼睛一亮,頓時也來了興趣,跟着他們快步走向了人群。

只見操場綠茵地正中,被學生們圍出了一塊方方正正的比賽場地,以主席臺為界,左邊是男生的隊伍,右邊是女生的隊伍,兩邊各有六個紅白相間的圓錐形路障,對直标示出了五條跑道來。

接力賽顯然已經進行了一半,男女生的隊伍都只剩下十來個人左右,跑完的那些就圍在場外,不停給自己班的同學吶喊助威。

“加油——加油——!”

“六班給我沖啊啊啊啊———!”

“高三沖啊!贏了那幫小崽子!——”

開學三周,高一所有班級終于全部完成了枯燥的廣播體操教學,體育課總算有了點別的事情幹。

不知道是哪個班的體育老師突發奇想,在臨下課還有十多分鐘的時候,去找了操場上同是體育課的班級,組織了一場五個班的接力賽,各班男女生各要了二十人參加。

席彥他們混進觀賽的人群裏,在一片嘈雜聲中,席彥随便抓了個小同學,大聲問:“同學!哪些班在跑啊?”

那男生也大聲且興奮地回答:“都是這節上體育課的,有高三一個班、高二兩個班,還有我們高一二班和十……”

後面的話席彥沒注意聽了。

是高一十二班。

——因為席彥隔着蔚藍色人群,看見了站在隊伍最末那個位置上的鐘秦。

鐘秦正在靠近主席臺那側的第二根跑道上列隊。

藍色的校褲,白色的T恤上有張揚的塗鴉。

少年身高傲人,在上午愈來愈亮的燦然陽光下微微揚着下巴。

席彥竟怔了一下。

“我去,這高三的怎麽跑這麽快啊,肯定是平時學習給憋壞了,同學你說是不是啊……欸?人呢……”

男生後來說的話席彥壓根沒聽完,就連李文睿他們也只來得及看見他的背影:“席霸霸——你去哪兒啊——?”

席彥在回神的瞬間就已經轉身,朝着主席臺那邊拔足而去。

最邊上那條道是高一二班,依次是高一十二班、高二六班、九班,席彥剛才站的地方旁邊,是高三四班。

目前高三四班最快,以微弱優勢領先高一二班,高二六班墊底,高二九班又比高一十二班稍占上風,但彼此間的差距卻并不是碾壓性的。

接力已然進行到了後半程,賽況越來越焦灼,正是一點鏈子都不能掉的時候,任何一人稍不注意都可能颠覆比賽結果。

精彩的比賽無疑讓人振奮,丁宣跑完了,正站在高一二班邊上給自己的同學搖旗助威,喊得臉紅脖子粗:“加油!——沖啊!——咳……”

丁宣喊到一半把自己喊咳了,正當他打算休息會兒時,一回頭就看見席彥站在自己班男生隊伍起跑的那邊,和班上同學混在一起、“不分彼此”,正一臉專注地盯着比賽。

他三兩步擠過去找席彥,而此時,女生的倒數第二棒已經沖出了起跑線!

“席霸霸!你什麽課啊!”丁宣在喧鬧聲中扯着嗓子跟席彥說話,“你是沒看見,高三這個班太猛了,怎麽追都追不上,就差那麽一丁點兒!一丁點兒我們班就第一了!欸對了,狗哥他們班也在跑,前面慢了,現在第四——嘶,咬得也夠緊的!也是差那麽點兒!”

此時,男生的倒數第二棒紛紛穩穩接棒,不過前後腳的時間差,就直直朝對面狂奔而去。

氣氛熱烈,但席彥沒能聽清丁宣在聒噪什麽。

不是周圍太過喧鬧的緣故,反倒是這個瞬間對于席彥來說太安靜了。

安靜到他只能聽見自己澎湃的心跳聲。

席彥很久之後才後知後覺恍然,原來從那時起、從明亮天光落在鐘秦肩背和手臂上時起,他眼裏就好像只能裝下這一個耀眼的少年了。

——鐘秦兩腳分立,身體前傾,伸出的右臂微曲,虎口向前,正聚精會神準備接棒,即使落後,也并不影響他一派從容。

對面女生最後一棒沖刺至關重要,她們的擺臂、步子都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席彥的心跳也跟着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鐘秦他們班第四,緊緊咬住第三,丁宣他們隐隐有了要超越高三四班的勢頭。

“卧槽卧槽最後一棒過來了!我好緊張啊啊啊超了超了!第一了!佳姐牛逼!——哎呀?!卧槽——!”

高一二班女生最後一棒林佳爆發力極強,在半程時一鼓作氣超越了領先她一個步長的高三女生,歡呼聲霎時高漲,振奮極了。

她以全速沖去,可接棒的時候卻因速度太快有些不穩,一個錯手,竟在一片驚呼聲中遺憾地掉棒了!

就在這時,高三那名被反超的女生順利交出手中的接力棒,對面男生穩穩接住這最後一棒,第一個擡腳沖出了起跑線。

在丁宣焦急的叫喊聲中,卻有一個矯捷的身影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了出去。

他在一片混亂中極穩地撿起了接力棒,不過剎那之間,就已轉身朝着對面拔足飛奔,憑借林佳先前創造的優勢奮起直追,竟也并不落後太多。

是席彥!

而在他身側、幾乎與他同時起跑的人,是鐘秦!

在相鄰的賽道之上奔跑不歇!

“卧槽——太快了吧這兩個——”

“沖啊啊啊啊啊啊啊——”

“加油加油加油啊啊啊——!”

“……”

五十米的賽道四周滿滿當當地圍着激動的人群,兩位體育老師已經在跑道兩側做出了吹哨的姿勢,一手拿着紅旗高高舉起,只等揮下!

又是半程的時候,席彥在掉棒之後重新咬上高三男生的步伐,而鐘秦以毫無優勢的第四名起跑,已然後來居上,轉眼間就超過了一直領先他們班一點點的第三名!

三米、兩米、一米——

觀賽的同學忍不住激動,甚至有幾個情不自禁綴在他們後面一起奔跑了起來。

終點線愈來愈近,超越對手之後,對方緊咬的那口氣一下松了,與席彥和鐘秦的差距愈來愈大,再也沒有了追上的可能。

兩道尖銳的哨聲重疊在一起,響徹整個賽場。

一并沖過終點線結束比賽的人是席彥和鐘秦!

歡呼吶喊直沖雲霄!

他們之間的差距小到肉眼幾乎無法分辨,兩位體育老師快步跑到一處,經過确認後都舉起大拇指,最終給出了并列第一的結果。

“喔——!”

“哇擦……是真的牛逼啊!——”

“太快了,服了,這叫人嗎?!”

“今年運動會沒這兩個人我特麽不看!”

“……”

席彥和鐘秦沖過終點線後都并未停下。

鐘秦在慢慢減速。

席彥卻甩開了身後的歡呼與說笑聲,扭頭朝着鐘秦跑了過去。

——然後他縱身一躍,無比輕盈地跳到了鐘秦背上,雙臂緊緊摟住鐘秦的肩膀,額頭靠在鐘秦發頂使勁蹭了蹭,喘聲說:“靠,你真他媽牛逼啊……”

像潮水一樣湧來的小同學們下個瞬間就把鐘秦和席彥包圍。

鐘秦沒有回頭看,但他知道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誰。鐘秦只在突如其來的重量下微微踉跄兩步,便回手穩穩托住了席彥挨在自己腰側的腿。

鐘秦稍稍偏頭,呼吸還有些重,嘴角卻難得暢快地揚着:“席彥。你到底是哪個班的,嗯?”

席彥抱着鐘秦的脖子不松手,大笑起來:“你是不是也早就看見我了!”

兩個少年、兩重心跳,淹沒在一擁而上的人群中,卻躍動在張狂昂揚的青春裏。

丁宣就是其中一個跟着席彥他們一起往終點跑的野生選手,但等他到對面的時候,席彥和鐘秦已經被團團圍住,嚴絲合縫,于是他只好跟一同跑過來的李文睿他們分享激動之情:“趕緊保護我方席霸霸,一會兒被人發現他不是我們班的該取消我們成績了哈哈哈哈……”

李文睿也樂了:“不愧是太平洋課代表、九班首席外交官,遲早有一天他老人家要在全年級混個臉熟。”

周梓傑他們幾個面面相觑一陣都笑出了聲:

“承讓承讓了,一不小心沒看住,讓他給跑了……”

“脫缰野狗說的就是他……”

“鐘秦,你們狗哥,也是不遑多讓啊!”

“今天算是長見識了!校運會我一人血書求他倆報名短跑!”

“……”

接力賽後半賽程本來就拖到了課間,此時,一道預備鈴響起,操場上的學生們才陸陸續續散去,被圍得密不透風的席彥和鐘秦終于得以從人群中脫身出來。

一行人踩着預備鈴聲,加快腳步往教學樓走。

席彥拉開校服外套的拉鏈,把衣服敞開,領口垮到了後背上,還不停用衣服下擺扇着風。

算上他穿回來之前的日子,他已經好久好久好久沒有這樣肆意奔跑過,想做什麽就去做了。

他方才撿起接力棒沖出去甚至都沒來得及多想,跳到鐘秦背上時也完全是随心而動。

沒有猶豫,沒有顧慮,想便做了——

幹淨純粹、簡單意氣,不就是青春嗎?

席彥那點“返老還童”的微妙心情讓他此時感到十分愉悅,他挨着鐘秦走了一會兒,才忽然發現少了點什麽,就扭頭問鐘秦:“欸,怎麽沒看見楊子陽?”

鐘秦四處看了一下:“他不跑接力,上樓寫作業去了吧。”

席彥震驚了:“不會吧不會吧,他不會是這種偷偷學習的人吧……?!”

鐘秦倒是對他的同桌表示理解:“要月考了。”

此話一出,周圍七個人齊刷刷地僵住了。

鐘秦挑着眉毛,視線在九班五壯士、李文睿和丁宣身上一一掃過:“怎麽,不知道?”

席彥麻木道:“……遺忘是短暫的狂歡,狂歡是死亡的號角。”

鐘秦扔下大哲學家不管,只留下一個來自學霸的蔑視眼神,便踩着上課鈴,步履悠哉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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