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恰逢時（一）

遂意從昆侖跑到龍門荒漠的據點時，背簍裏的貨物少了許多，掙到的碎銀根本換不到幾個錢。遂意無奈扶額，想必是方才和那個純陽争鬥時不小心遺失了，只得再跑兩次了。

來回幾趟也就掙個四五百金，遂意感到很是喪氣，從昆侖山上下來時天上已經下起了雪，之前被劫的小路已經不見打鬥的痕跡。

“你可曾聽說了？京都那邊鬧起來了，這仗啊，看來是躲不過了……”

遂意路經常樂坊的客棧，想要在這兒歇一晚再往東行，點了個炒青菜一碗白飯，心裏想着自己已經沒錢了可不能再亂花了。但又看見旁邊桌清蒸白魚，眼饞得緊，忍不住變多點了一道白魚，醋溜的。

點好菜方有聽起別人聊一些江湖朝廷的事情。

“我還聽說浩氣盟的想要和惡人谷的休戰，練手對付安祿山。”這人說到聯合，臉上盡是興奮。

而與他同桌的那位卻對此嗤之以鼻，冷哼道：“聯合？說的好聽，還不知道那謝老兒打什麽算盤呢。”

想來此人必定受了不少浩氣盟的苦，遂意如是想到。菜已經上來了，她必須快點吃完，這大冷天，風一吹，菜葉就會凍成冰塊兒的。她可不像這些人還能溫上一壺酒，讓店家架起個小竈邊唠嗑邊吃。

“噢？朱兄可是受了那浩氣盟的氣？”遂意撇一眼這位說話大哥的穿着，顯然沒有入任何陣營，卻對戰事很是感興趣的樣子。

那位惡人的壯士端碗熱酒一大口灌下去，“這還是去年的事，害的卻不是我，而是咱們凜風堡堡主……”

說起陳年往事，這位大哥更是滔滔不絕，不過看他為自己上司抱不平，倒也是個忠厚有義之人。

遂意草草吃完飯，叫來小二要了二等房，小二應聲去準備。此時大門的大厚棉布簾被掀了起來走進來一群人，為首的人着一身淡金薄袍子，看上去那麽瘦削的樣子卻背一柄重劍在身後，那一身價值不菲的玉石看得遂意眼睛都直了。而周圍的惡人看見他都紛紛的站起來行禮，此人在惡人谷，不，至少在凜風堡有着很高的地位。

“老板娘！我家嚴二少找。”

“诶，來了。”這聲音，真是酥軟好聽，遂意不由的看過去。只見一雙玉手将那破舊的布簾掀起，走出來一位明豔少婦，烏絲随意挽起，只簪了一支碧玉釵，看樣子像是才起床呢。

遂意正好奇時，方才那小二便前來喚她，“姑娘，您的房間預備好了。随小的來。”

遂意不想在大家都關注着美女的時候，自己做出什麽特別的事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只得起身跟着小二往一樓客房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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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這便是您的房間，晚上睡覺可一定要鎖好房門，這年頭啊可不太平，什麽雞鳴狗盜的都有……”那小二是個熱心腸的，一邊給遂意點着炭火一邊叮囑她。

遂意看看這不大的房間，和那張簡陋的床和薄被，不由皺眉，這裏加被子是要多給錢的。可是這麽冷的天……

“小哥，勞您再給我兩床被子，拿一床褥子墊下面。”遂意掏出一塊銀子塞到店小二手上，“多的你拿去喝碗熱酒。”

這店小二想起方才這姑娘點菜時對自己那小氣樣，如今賞錢倒是給的很大方，一邊應着一邊在心裏搖搖頭。

遂意睡了一晚，次日大早就往東去了。路上遇到的都是一些憑空生出來的流民，聽到的也盡是些打仗的消息，也不知道點點那個家夥怎麽樣了。

走到蜀地境內，遂意想去廣都鎮上買點幹糧，順便打聽一下京都的事。

她記得點點臨走時是說過他要去帝都的，她在這中原黃土上就認識雲點滴一個人，帝都若真是戰亂，她必是要去尋這雲點滴見他平安方可。

還沒進鎮，便看見許多江湖人士圍在鎮子門口的公告欄邊，出于好奇遂意也去湊了個熱鬧。原來是官府的征召布告，召集江湖人士全力抵抗狼牙大軍共同護衛大唐河山。

這樣的布告，朝廷是肯定不會做的，那些衣冠楚楚的當官的可不像是願意“屈尊降貴”和江湖人有牽扯的人，想必是隐元會的布告。

遂意聽周圍的人都這麽談論着，她初入江湖，對這些東西知道的甚少，只是看那布告上說參與者皆有賞銀，盤算着自己是不是可以去看看？自己如今正是需要錢的時候，點點是指望不上了，現在她只能指望自己了。

才不過月餘的時間昔日繁華的長安竟破敗得不成樣子，護城河的橋上竟全是狼牙兵。遂意想要進城去看樣子不會那麽容易，遂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先去不遠處的茶館歇歇。

“老板娘，可有什麽吃的。”遂意走了這麽些天也就吃了點餅子幹糧，偶爾奢侈一下啃塊小魚幹，今天也就早上吃了點東西。

現下已是黃昏時分，肚子早就餓癟了。

茶館的老板娘是個美人，體态婀娜，倒是讓遂意忍不住想起了昆侖常樂坊客棧的那位，不由得就多看了兩眼。

那老板娘見遂意盯着自己看的很是癡迷，不由拈花一笑，到了茶斜着一雙鳳眼問笑着調侃道：“我趙雲睿也是見過世面的，不過，被你這麽個俏麗姑娘盯着看還是頭一遭。”

遂意自知失禮，忙收回目光，端起茶一飲而盡，茶水渾腥苦澀入喉如刀割，嗆得遂意治咳嗽。

趙雲睿一面伸手給遂意順氣，一面叫人換來清水，笑道 ：“這原是我們中原人的土茶，想必姑娘在西域時從未喝過。”

聽聞此言，遂意驚訝的看着趙雲睿，她自小便跟着師傅學習漢文，穿上這一身漢服她自認為是萬無一失的，卻不曾想這老板娘竟一眼便認出自己本非中原人。

想到此，遂意一時莫名的心中一緊，總覺得周圍好像憑空多出許多眼睛盯着自己。直覺告訴她自己現在很危險，不由得将手摸上了身後的彎刀。

“趙老板。”正是千鈞一發之際，門口的竹簾被掀起，走進來一高大的男子，看那身衣着樣式竟是惡人谷地位極高的人才能穿的戰裝。還是明教門派樣式的戰裝，此人……竟是明教人。

趙雲睿是個迎合得體的女人，“喲，這不是徐七爺嗎。”

“趙老板幾日不見，越發明豔了。”這人說話如此油滑輕佻，一點也不像是在惡人谷有什麽地位的人。“可還有什麽吃的，這餓了半日了，還沒怎麽吃東西呢。”

“嗨，您說您來了，我這小鋪自然該把最好的都拿出來，只是……哝”趙雲睿指指坐在角落一直忐忑不安的遂意，道，“這位姑娘先你一步來，把最後一條魚點走了。”

徐十赦鄒眉看過去，入眼的就一灰巴巴的明教小丫頭，再擡眼時順着趙雲睿的目光也看見了另一邊的耗子正盯着這比貓兒還瘦的丫頭。雖然自己一向不會做什麽助人為樂的事，不過殺耗子他倒是很樂意。

于是闊步走到後廚拿了一壇子酒往遂意桌上一放，粗聲粗氣的說：“喂，小……小姑娘，我看那麽大一條魚你也吃不完，分在下一半可好？”

“啊？額……這這這”遂意原本還在恐慌之中，這忽然闖來的人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但看他是惡人的，像有幾分本事，便強作鎮定的說“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坐下來一起吃。”

于是徐十赦就真的坐下來吃掉了遂意四分之三的魚，還添了好幾碗飯，吃飽喝足，覺得應該報答一下這小姑娘的招待。拔刀便起，一個幻步繞到在另一個角落蹲了許久的浩氣盟的人，手起刀落那叫一個快準狠。

拿人頭咕嚕嚕的就滾到了遂意的腳下，臉上滿是泥土，眼珠驚恐凸出還冒着血絲。遂意吓得驚叫一聲從位置上跳起來。

徐十赦就沒見過這麽膽小的人，大笑着就往茶館外面走去，遂意聽得出來，那人分明就是在嘲笑自己。

趙雲睿叫來人将屍體收拾了，走到遂意面前，笑道：“姑娘今日算是走了運，遇上了他，不然這身首異處的可就是你了。”

遂意定定心神，知道這也是老板娘幫了自己，不免感激，“今日還多虧了有老板娘……”

“你是個懂事的，這些話就不必說了。”趙雲睿笑道，“天兒也不早了，這附近可沒有客棧，夜裏更是危險你若是信得過我，便随我去城郊村上我家中住一晚。”

天色的确不早了，遂意原本就沒地方去倒不如跟着趙雲睿，便應下了。

“老板娘，你我萍水相逢，你卻如此狹義相幫，我沒什麽可以回報的，日後有什麽事只管找我便好。”

“那是，來日等姑娘發達了，我趙雲睿必是腆着臉的要來巴結你的。”趙雲睿開着玩笑。遂意知道這只是玩笑話，心下早已記住這份恩情。“我看你獨自一人出來，可是為了那隐元會的帖子？”

“正是呢，不瞞您說……”

“叫我雲姐便是。”

“诶，不瞞雲姐，我初到中原，将身上的盤纏都用光了。我是聽說這征召有賞便扮作中原人想去看看。沒想到。”

“我這幾天也見着其他的江湖人往那城中去，你若是要去便從那護城河橋邊走，到了對岸別急着上去，那周圍也有很多巡邏的人，你走遠一些，爬上那城牆，從牆上進去最是安全。”

“诶，多謝雲姐。我記住了。”遂意笑着應下。

趙雲睿鋪好床，臨走時似乎想起什麽，回過身來對遂意道：“方才你說今日沒有盤纏，不如明日待你出了城，幫我送些東西去洛陽，那兒的人會給你不少酬勞。”

“帶信而已，何須酬勞，交予我便是。”遂意自是不願要酬勞的。

趙雲睿笑道：“這又不是我給，不要白不要。你不要，那就是別人的，你聽我的，去就是了。”

遂意聽了自覺很有道理，不免又覺得欠了趙雲睿恩情，感激道：“那……多謝你了。”

“謝什麽，傻姑娘。”趙雲睿笑着走了出去。

遂意自小便從師父那裏學的，他人施以滴水之恩日後便要湧泉相報，所以從小誰對她好一分，她便對誰好一百分。

這江湖就像是明教那輪不落的圓月，美麗、明亮卻又十分幽冷，遂意自從離了明教便知道什麽叫人心涼薄。能遇到像點點和趙雲睿這樣的人是很難得的，還有……那個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大師。

若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再見他一次，至少，至少能和他說一聲謝謝。

想着想着，遂意已經熬不住困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