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拘禁

窗外的世界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霧籠罩起來,室內雖然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但也變得黑乎乎的。他覺得嗓子有些不适。這兩天一到後半夜就會起霧,往往要到早上□點才會散去,霧裏還有一些嗆人的氣味,據專家說,因為污染太厲害,這些霧有劇毒。

傷口昨天就已經不再流血了,那個被耳釘叫“梅姐”的女人後來又來給他喂兩次口服藥,每次來都要把耳釘數落一頓,嫌他們下手太狠。不過梅姐倒并不是出于憐憫他,而是嫌國叔、黃毛和耳釘給她出了難題。

梅姐給他喂藥的時候,他偷偷打量了對方幾眼。梅姐大概四十多歲,瘦而高,眉眼清秀,不算太蒼老,個子可能有一米七,還穿着高跟鞋,但除此以外,她的服飾并沒有什麽動人之處,上身是一件寬大的襯衫,腿上穿了一條牛仔褲,完全把她的身材掩蓋了起來。

梅姐卻連正眼都沒看他一眼,每次都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眼角眉梢都帶着萬分的厭惡和不耐煩,也不知是讨厭耳釘還是讨厭他。

大多數時候,房間裏只有他和耳釘。耳釘也懶得理他,經常自顧自地低頭玩着手機,偶爾可能會擡頭看他一眼,但很快又把頭低下去了。

耳釘可能是在發短信,這是他的判斷。因為耳釘拿的并非智能機,應該不能上網。手機隔一段時間會響起同一段很短的旋律,但耳釘總能在旋律結束之前揿下一個按鍵,盯着手機看一會兒,然後開始噼裏啪啦地打字。

也許耳釘在跟什麽人聊天,他回想起耳釘曾經怯生生地跟梅姐打聽“小玉”的事情,也許,小玉是耳釘的心上人吧,他這麽想着,又暗暗打量了一下耳釘。

耳釘瘦瘦的,像只小雞似的。如果他不是身體虛弱,收拾耳釘這樣的根本不在話下。看耳釘的年紀也不過二十上下,不知為什麽竟然會幹這種事。他猜不到,也不想猜,只是覺得有些為對方惋惜。

有幾次,他想跟耳釘說兩句話,想籍此緩和一下雙方之間的緊張情緒,但他又不确定自己該說什麽。尤其是看到耳釘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機上,他又覺得自己還是不打擾對方,也許好一些。

但這麽被铐在暖氣片上實在是難受,他想變換一下姿勢,便稍微動了動,誰知這一點點動靜卻驚動了耳釘。

耳釘站起來快步走過來:“你他媽想幹什麽!”随即一個耳光扇到了他的臉上。

他小聲地說:“我想……上廁所。”

“媽的,懶驢上套屎尿多,等着!”

耳釘拿起手機撥了個號:“喂,國叔,那小子想上廁所……行,我等着。”

耳釘挂上電話,沖着他又是一聲怒吼:“等着!”

過了一會兒,黃毛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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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毛一臉的不耐煩:“這小子,真他媽事兒多。”

耳釘卻說:“甭廢話了,趕緊給他打開,別讓他拉在這屋裏。”

耳釘打開了手铐,拎着手铐把他從地上提起來:“走!”

他像狗一樣被黃毛牽着拉到外面,走到走廊的另一頭。那裏有個廁所,裏面只有一個馬桶。黃毛說了句:“拉吧。”卻并不肯放開手铐。

他別別扭扭地伸手解開了褲腰帶——好在黃毛解開了他沒受傷的那只手上的手铐,這才讓他沒受太大的罪。

坐在馬桶上,他又看了看廁所裏的環境,然而這裏比剛才拘禁他的那個房間還嚴實,房間上連個窗戶都沒有,只有四堵牆,這讓他更加絕望,不知如何才能逃出這裏。

他一天水米都沒打牙,到了後半夜,又發起了高燒,不自覺地開始說胡話。一開始,聽到他的□,睡得迷迷糊糊的耳釘還以為他在裝蒜,不覺為他擾了自己的春夢大怒,站起來又踹了他兩腳。

而他被這兩腳踹得益發痛苦,□得更厲害了。耳釘這才仔細看了看他,赫然發現他面色潮紅,滿頭大汗,雙眼緊閉,伸手探了探,覺得他的額頭像火炭似的。耳釘這才知道他确實有些不妥,連忙撥通了電話:“國叔,那小子發燒了。”

也許國叔吩咐了什麽,耳釘馬上挂斷後,又撥通了另一個電話:“喂,梅姐,那小子發燒了……燒得挺厲害,燙手……好……”

耳釘随即又撥通了第三個電話:“大龍,你上來一下……那小子發燒了,得把他弄到梅姐那兒去……”

過了不大會兒的工夫,黃毛又來了。黃毛一進屋就開始埋怨:“真是沒事找事,這大半夜的也不讓睡覺。”

耳釘卻說:“行了,別嘀咕了,趕緊把他弄到梅姐那兒去。”

黃毛再次打開手铐,和耳釘一左一右地把他扶下了樓,而這個時候,他已經處于半昏迷狀态了。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天亮了。他的燒已經退了,衣服裏全是汗。他發現躺在一張窄床上,手被铐在床邊的欄杆上,頭上有一個鹽水瓶,在他那個角度依稀可以看見瓶子上的标簽是“生理鹽水”,還有一個“海天制藥”的商标。不過因為瓶子是倒着的,他看清這些東西也很費了些勁。從瓶口垂下來的輸液管連在他的手臂上,正在往他的身體裏一滴一滴地推送着什麽藥水。他勉強擡起頭看了看,他的右邊是一排白布簾,看不到簾那邊有些什麽。這個屋子左邊靠牆是一排水泥臺子,臺子上擺着一溜木頭架子,裏面放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腳的前面是一扇玻璃窗,跟樓上一樣,窗棂上裝着鋼筋,玻璃也是磨砂的。

他正在迷惑,梅姐掀起簾子走了進來:“你醒了?”和昨天不同,她穿了件白大褂,但聲音依舊是冷冰冰的。

他“嗯”了一聲,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我怎麽了……”

“雖然給你吃了消炎藥,但傷口還是有感染,加上抵抗力下降,所以,發高燒了。”梅姐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

“哦……”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說些什麽好了。

“這兩天你只能打葡萄糖了。”梅姐似乎是以一個醫生的身份在跟他說話。

“這是哪兒?”他遲疑了半天,終于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

“這兒?”梅姐環顧四周,“這是我的診所。”

“我在這兒……”他想起昨天的遭遇,一時有些不寒而栗。

“放心吧。”梅姐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你就在這兒待着,那些人不會亂來的。”

“是嗎?”他有些不太相信。

“嗯……”梅姐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不太确定了,“暫時不會有事……”

他喘了口氣:“那些都是什麽人啊。”

梅姐似乎有些訝異:“他們都把你弄成這個樣子了,你還不知道他們是誰?”

他苦笑了一下:“以前的事,我全都忘了……”

“忘了?”梅姐似乎不太相信,“你逗我玩兒呢吧……”

“是真的,以前的事情我什麽都想不起來了。”他一時有些唏噓。

“那你怎麽到這兒來的,你還記得嗎?”梅姐開始産生了好奇心。

“我是在一個地方醒過來,被他們發現了……”他說得有些含糊,顯然自己也有些理不順自己的思路。

梅姐也沒聽明白,不過她并不打算追問:“是嘛,那你可夠倒黴的了。”

“他們到底是什麽人啊?”他還是糾結于這個問題。

梅姐看了他一眼:“都是壞人。”

“壞人……那為什麽……”

梅姐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個醫生。”

“那你跟他們是什麽關系呢?”他忽然對梅姐産生了強烈的興趣,因為他隐約在這個女人身上看到了一絲求生的希望。

“我跟他們?”梅姐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好笑,“他們打打殺殺的,受了傷就找我來治。他們把別人——比方說你——收拾了,但又不想讓他死,也讓我來治。反正,我就是給他們擦屁股的。”

“你跟他們不一樣。”他想讨好梅姐。

“能有什麽不一樣,我不過問他們的事,但我也得靠他們活着。”

“你不是醫生嗎?怎麽不能掙錢,非要跟他們摻和在一起。”他有點兒替梅姐不值了。

梅姐卻一笑:“哪兒能那麽簡單。”

他閉了嘴,不再說話了。他現在需要的是梅姐的同情心,說得太多,難免讓梅姐厭煩。

安靜了一會兒,梅姐卻說話了:“怎麽,不說話了?”

他閉着眼睛:“嗯,腦子裏很亂。”

梅姐卻在他身邊坐下了:“亂就別瞎想了。”

他睜開眼睛看了看梅姐:“你現在有空?”

梅姐笑了笑:“他們不找我,我就沒事。”

“如果我不是這個樣子,可能我會約你出去的。”他的嘴裏忽然冒出這麽一句。

“如果你不是這個樣子,你根本不會見到我。”梅姐的回應雖然冷淡,但似乎并沒有拒人千裏的意思。

他忽然有些懊悔,覺得剛才那句話問得實在有些孟浪,然而,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時候,梅姐卻忽然冒出一句:“你平時就是這麽跟女人說話的嗎?”

他的腦子轉了一下:“也許吧……”

梅姐笑起來:“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情聖呢。”

他苦笑一聲:“是啊,下意識就冒出來這麽一句,真不知道我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

梅姐看看他:“你是真的失憶了麽?”

他看着天花板:“我也不知道,這一切都跟夢似的……”

“挨打的時候你能感到疼吧,能感到疼,就說明不是夢。”看樣子,梅姐一點兒不想陪着他感慨。

“是啊,”他依舊很感性,“真希望是夢啊……”

“那你算醒不了了。”梅姐似乎是有意在對他惡作劇。

他苦笑了一下:“也許,他們把我殺掉,我這場夢就算醒了吧。”

“你就那麽想死?”

“我這個樣子,死不是更好嗎?”

他知道自己的話太老套,但現在他也不知道說些什麽能勾起梅姐的同情心,

而梅姐居然回答道:“也是,你現在,确實還不如死了。”

他苦笑一下:“是吧,我也盼着他們趕快下手。”

梅姐兩手抱在胸前:“不過,看他們那意思,一時半會還得留着你。”

“他們想幹什麽呀?”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心裏卻盼着梅姐多透露一點。

梅姐沒再說什麽,而是站了起來——吊瓶快空了。

換好了吊瓶,梅姐重又坐下,剛張了張嘴,話還沒出口,便有人從外面進來了:“大梅子,那人怎麽樣了?”

他偏着腦袋看了一下,昨天那個滿臉橫肉的中年人帶着黃毛和耳釘進來了。

他頓時渾身都哆嗦了一下,而那個中年人也看到他了:“這小子醒了?”

梅姐面若冰霜:“醒了,你還想怎麽弄他?”

中年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怎麽也不怎麽,先養着,我有用。”

“有什麽用?敲人一筆,然後再撕票?”

梅姐的話讓躺着的他越發緊張,而中年人卻似乎很無奈:“大梅子,你可越來越像你姐了。我告訴你,我的事兒你少管,幹好你自己的事兒就成了。”

“是,我不管你,我不敢管,我也懶得管,我就求你別讓我陪着你挨槍子兒。”梅姐的話越發刻薄了。

“我先走了,”中年人顯然不想陷入這場嘴仗中,“你給我看着他,別讓他跑了。我先走了。”說完這句話,中年人擡腿就想走。

“他能跑哪兒去,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中年人一聽這話,擡起的腿又放回了原處:“他真把自己是誰給忘了?”看表情,中年人對這件事也半信半疑的。

梅姐卻不說話了,中年人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梅姐,一時有些迷惑,不過,他很快便做出了決定:“管他還記得不記得,反正錢又不是找他要。”

中年人說完這句話,便走了。他苦笑一聲:“看來我這兩天還能好過點兒。”

梅姐卻氣呼呼的:“每次都這個臭德行。”

他回味了一下中年人的話,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他是……你姐夫?”

梅姐重重地“嗯”了一聲:“你怎麽知道的?”

“我聽他提到你姐姐的時候,語氣很特別,好像是在說跟自己很親密的人。”

“噗哧,”梅姐忽然笑了起來,“看不出來,你倒挺精的。是啊,那人是我姐夫。不過,現在他跟我已經沒什麽關系了,因為……我姐姐已經死了。”

“是這樣啊……”他喘了口氣。

“我們現在的關系是,他們靠我活命,我靠他們生存,僅此而已。”

“你考慮過自己的将來嗎?”他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句。

“嗤,”她冷笑了一聲,“你連自己的将來在哪裏都不知道,還讓我考慮将來,你不覺得滑稽嗎?”

他搖搖頭:“我不覺得我沒有将來,你也是……”

“你有沒有将來我不知道,至于我有沒有将來,你也不知道。”梅姐回答得相當生硬,讓他完全無力回答。

他閉了嘴,因為梅姐已經拿起他的左手開始拆他傷口上的紗布了。

梅姐檢查了一下創面:“你這種傷,本來應該去醫院的。活該你落到他們手裏,只能在我這兒将就看看了。”

“你看過的傷裏面,應該有比這嚴重的吧。”他又尋找到了話頭。

“那是,有砍斷胳膊腿的,有粉碎性骨折的,還有內髒破裂大出血的,偶爾還能看見幾個槍傷的。”梅姐那如數家珍的語氣讓他有些渾身發冷。

“這些傷你都給他們治好了?”他抱着一絲希望問道。

“你說呢?”梅姐只顧給他換藥,都沒看他一眼,“我可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大部分人都死了,不過也活該,既然幹了這行,免不了有這種事。”

“看來也是……”他喘了口粗氣。

“看不出你雖然失憶了,腦子還是挺清楚嘛。”梅姐看似不經意地說了一句。

他卻笑了:“失憶和腦子清楚不清楚有關嗎?我不懂。”

“我也不懂,我最多算是個外科大夫。”梅姐淡淡地說。

“那你看我算病人嗎?”

“你?”梅姐笑起來了,“你不算,充其量是個倒黴蛋。”

他也不覺笑了:“是啊,我是夠倒黴的。不光我自己不知道我是誰,連我周圍的人也不知道我是誰。”

“知道自己倒黴就認命吧。”

“你那個姐夫是不是也很煩呢?我看他對怎麽處置我好像有些難言之隐。”

“是啊,我沒見他那麽為難過。不過,誰知道呢?也許你和別人不一樣吧。”

“別人?都有誰?”

“還能有誰?被他們弄回來的那些人呗。”

“那些人都怎麽樣了?”

“大部分都死了,不過也有些被放掉的,但一般不會在這裏超過一天。”

“你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因為什麽來,又因為什麽死掉或者離開的吧?”

“是啊,我懶得管。”梅姐看看他,“你還挺有好奇心的。”

他苦笑一下:“誰讓我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呢?”

“我勸你最好別打算想起什麽來。沒準你現在這麽糊裏糊塗的還能混一段時間,等你一想起什麽來,你就又得倒黴了。”

“是嗎?也許吧。”他沒再跟梅姐聊下去,因為他的頭開始疼得厲害,随即他便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努力撒花吧,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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